第二章

    六


    有电话找我并不奇怪，有女人打电话找我也不奇怪，酒水供应商经常都会派美女营销员来跟我洽谈业务。奇怪的是李雯，她居然好像开始懂事了，直到跟我走进办公室才将有人打电话找我的消息告诉我。


    透过玻璃看到刘欢还站在李雯的办公桌前往这边看，我连忙问李雯：“对方说什么了？”


    李雯摇摇头，说：“我要她留下自己的联系电话号码，但她没说，反而问我要你的手机号码，我就告诉她，没有经过同意，我不能随便把经理的手机号码告诉客人。”


    我的手机号码当然不能随便给人，我问：“那她怎么说？”


    “她说等一会儿再打来，然后就挂了电话。”李雯看着我，小心的汇报。


    适当的夸奖，会让下属更忠心的为上司效力，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得很好。”


    李雯在我面前一向都显得很拘谨，此刻听到我的嘉许，脸上竟有了笑容，马上又小声说：“那女人打电话来的时候，刘经理还没来。”


    她的意思我明白，但忽然之间我又多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连她都知道我跟刘欢是面和心不和，可见我们两人的表面客套功夫做得并不到位。


    我面无表情地说：“有人打电话到办公室来找经理是很正常的事，没必要搞得太神秘。”


    李雯显然有点失望，“是。”


    我摆了摆手，“没什么事你先出去吧。”


    想深一层，李雯也不是什么好鸟，她能这样来讨好我，也一样会讨好刘欢，天知道她背着我会跟刘欢说些什么。


    在宾馆做管理工作，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怀疑一切。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惟一可以相信的，就是自己。


    电话铃响了，是内线，李雯的声音：“唐经理，刚才那女的打电话来了，要不要接？”


    “接进来吧。”


    “好的，一号线。”


    我拿起电话，“你好，我是唐经理，请问哪位？”


    对方的声音很磁性，带着女人的柔媚，“唐经理你好，一个朋友介绍我来找你的，想约你出来聊聊可以么？”


    听声音我想对方应该是个成熟的美女，我问：“谁介绍你来找我的？”


    “我想你现在说话并不方便，这样吧，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码，晚饭时间给我打电话，约个地方一起吃饭，我们慢慢聊，好吗？”


    对方不说是公事也不说是私事，让我犹豫了一下，“先说你是谁介绍来的？”


    在这个城市里，我的朋友并不多，都知道我身居要职怕接无聊的电话，所以不会轻易将我的电话号码告诉别人，就算真的要给我介绍业务，他们也会提前打个电话来征求我的意见。而电话里的女人却不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这个嘛，你出来就知道了。”她在电话里轻轻的笑了笑，“就算没有朋友介绍，一个美女邀请你共进晚餐，你也不应该拒绝吧？或许你来了，会有意外收获呢！”


    一夜情我都敢去，何况是跟美女吃晚饭？“你确定自己是个美女？”


    “当然！”她在电话里又笑了笑，“而且是一个能给你好处的美女。”


    “哦？”


    “你来了就知道了。”她的话，有了挑衅的味道，“不敢来吗？”


    “好，我来。”


    就算她是只恐龙，我也要弄清楚她来找我的目的，她的声音这么有味道，估计人也丑不到哪里去。


    人们经常说男人都很花心，其实，花的往往是好奇心和猎奇心。


    七


    晚饭时间，我跟电话中的美女约好了在江边的和平饭店见面。和平饭店在城市的另一边，离我工作的宾馆有点远，不过这样也好，不容易被熟人碰见。这女人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赶到和平饭店的时候，她已经开好了一个小包间在等我，见服务员把我带进来，她马上就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右手，“唐经理，久仰大名了。”


    她的笑容使我如沐春风，她的手很柔软，她说话很客气，但跟她握手的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一种像在拳击场上跟对手打招呼的感觉。


    之前在电话里听她的声音，觉得她应该是在二十五岁左右，但现在看来，她最多也就二十出头，甚至还不到二十岁。


    她没有骗我，果然是个美女，五官长得很精致，清秀可人，额前留着几缕刘海，扎了一个大马尾辫子，身上穿了一套束腰的粉红色格子连衣裙。乍一看，有点像年轻时的林心如。跟这样的美女共进晚餐，应该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坐下来之后，她微笑着介绍自己，“我叫谢晶，很高兴能认识唐经理。”


    她的名字使我一愣，“什么？”


    她微微笑了笑，马上又补充道：“谢霆锋的谢，晶莹的晶。”


    我笑了笑，道：“这名字很容易让人误会。是不是每次你跟别人说自己名字的时候，都要解释清楚是哪两个字？”


    她显然很明白我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所以朋友们一般都叫我晶晶。”


    “叫晶晶比较好听。”我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看着她，“你还是学生？哪个大学的？又是哪个朋友介绍你来找我的？找我有什么事？”


    她笑了笑，“怎么？我的样子很像学生么？”


    我点了点头，她的样子和打扮的确很像个大学生，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


    “我倒希望自己还是个学生。”她的语气中忽然多了一点失落，仿佛是带着遗憾，“只可惜，我四年前就已经不是学生了。”顿了一顿，又道：“我只读到高中毕业，十七岁高中毕业。”


    她在拐着弯子将她的年龄告诉我。


    “那……”我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她轻轻地拨了一下额前的刘海，然后看着我，温柔地说：“我今天约唐经理出来，就是想唐经理你关照一下。”


    我打断她的话：“别叫唐经理了，我姓唐，全名是唐傲。年龄比我小的朋友一般都叫我唐哥，比我大的就叫小唐，而我则喜欢朋友连名带姓的叫我。”


    她的上下唇抿在一起，嘴角往两边轻轻扯了一下，又笑了笑，那笑容跟之前的笑容却又有了一点不同，带着成熟的味道，甚至有点狡猾，“唐傲，很男人的名字，但我想以后我会习惯叫你唐经理。”


    “哦？”


    “因为我想在你的部门做事，这就是我今天的来意。”


    “你想到我的部门工作，应该去找人事部才对，我这经理只负责管理，不负责招聘的。”我笑了笑，“看来你是找错人了。不过这样也好，让我有机会认识一个大美女。”


    她也笑了笑，很妩媚，“但我知道有一种职位并不需要通过人事部来招聘，你批了之后去人事部留个入职记录就行了。”


    是有这样一种职位，那是夜总会的妈妈桑，俗称妈咪，又称为公关经理，专门负责管理公关小姐，当然，每个妈咪手下的小姐都是自己带来的，一个妈咪的收入跟手下小姐的人数和素质成正比。


    我看着她，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一个做妈咪的人。这年头，做学生的越来越像小姐，做小姐的却越来越像学生，我是真的迷糊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所以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是想到你们宾馆去做妈咪。”她喝了口茶，看着我，安静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宾馆里现在已经有三个妈咪了。”这三个妈咪都有点后台，而且都还干得不错。我一向都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她，“所以只好跟你说声对不起了，这个忙，我帮不上。”


    “别的妈咪每个月私下给你多少钱？我比她们多一倍。”她看着我，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这不是钱的问题，你知道，能在我们宾馆里上班的妈咪，多少都有点后台。”我说：“而且她们现在都做得很好。”


    “我会比她们做得更好，我手下的姐妹，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女。”她坚持着。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如果你约我吃饭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想你是要失败了。”我看着她，“抛开这个问题，或许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我喜欢跟美女交朋友，而她确实是个美女。


    “我既然能把你约出来，又怎么会失败呢。”她忽然又笑了笑，笑得很典雅，“别忘了，我是你的朋友介绍来的啊。”


    “对了，你还没说是谁介绍你来找我的呢。”我的好奇心又来了。


    “哎！”她叹了口气，把她的手机推到我面前，“其实，我真的很不愿意出动这个朋友。”


    她的手机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我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很快我就想起来了，因为这手机上竟储存了我的裸照，昨天晚上，阳光就是用这个手机给我拍照的。我忽然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


    “这手机真不错，照片扫到电脑上之后，清晰度挺高的。虽然没有拍脸，但我想至少有一个人会很熟悉这个身体。”她看了我一眼，轻轻的皱了皱眉头，“你的女朋友好像叫采宁吧？”


    我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冷冷地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不不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在你手下工作而已，我保证在入职之后，你在我这里得到的好处，绝对比在别的妈咪那里得到的要多。”她说得很认真。


    她是有备而来，顷刻间我便落在了下风，我喝了口茶，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有个要求，如果你能答应，我就让你入职。不然的话，就算你把照片寄给我的女朋友，我也不会答应你。”


    “什么要求？”她又恢复了之前的优雅，“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做到。”


    “我要你成为我最忠心的下属。”我看着她，缓缓地说，“你至少得证明一下。”


    她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瞄了我一眼，眼神中竟又有了少女的娇羞，“只要你答应把我安排入职，你想我怎么样，都可以。”


    她的身材很好，她的样子很漂亮，比阳光还漂亮。


    看她得意的表情，我想她一定是以为自己已经赢了。


    八


    我答应了谢晶，将用最快的速度把她安排到宾馆的夜总会里做妈咪。


    吃完晚饭之后，她的眼神开始流露出期待和疑问，似乎认为我应该直接跟她去酒店开房，好让她有机会证明她的忠心。但我并没有那样做，只是笑了笑，很自然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等我消息，快的话，明天就会有安排。”


    然后我就跟她分手，径自回了宾馆。


    我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谢晶的圈套，吃饭的时候，谢晶也亲口告诉我，阳光只不过是她手下的小姐。而她手下有二十多个小姐，至少有一半比阳光更漂亮。这又让我心里有点吃惊，如果她说的是真话，那么她这一组小姐进入夜总会之后，别的妈咪就难混了。


    夜总会的生存道理很简单，小姐越漂亮，生意就越好，客人给的小费就多，生意越好，我这做经理的在老总面前说话就越有分量。如果谢晶真的能为我所用，那以后我的日子就好过了。


    出来赚钱，谁都想多赚一点，我管理的夜总会附属于这个城市惟一的一家四星级宾馆，无论是装修还是管理，都是城中首屈一指的，消费也比较高，别的夜总会给小费顶多就两百，而在我们这里，起步就是三百，有时候碰到大方的客人，给一千也不奇怪。小费只是陪客人在夜总会里喝酒跳舞而已，至于跟客人去吃夜宵或进行别的活动，那价钱就更高了。


    所以我理解谢晶为什么会急于想到我的手下做妈咪，因为她手上的都是美女，良禽择木而栖，美女易地而笑。嘿，找不到好场子，谢晶手上的美女很快就会走得一个不剩。


    但我始终想不明白自己这个筋斗是怎么栽的，阳光骗我说拍照是为了给男朋友看，实际上却是为了谢晶，这显然是一个有预谋的圈套，目的是为了要挟我。但阳光跟我是在网上认识了之后才出来开房的，之前我并没有把自己的任何联系方式和工作资料告诉过她，她是怎么在网上找到我的？阳光怎么知道“泡妞专用”这个QQ号的主人就是我？这个号是我的秘密，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第二天，又是半个月一次的例会，例会之前，我给陈总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给夜总会找到了新的生机，开会时会提出来，请他务必要第一个支持。


    “什么生机？”他问。


    “现在夜总会里只有三个妈咪太少了，我决定多加一个。”


    “原本给夜总会的编制就是三个妈咪，现在就三个已经是争得你死我活了，你再搞一个进来，岂不世界大乱？”


    “僧多粥少的年代早就过去了，现在的夜总会流行水涨船高，以竞争推动发展。”我说，“没错，夜总会是三个妈咪的编制，但你想一下，如果我再招一个妈咪带二十个美女进来，就有四个了，然后我会跟她们开会，说下个月哪一组的创收最低就解雇，她们会有什么反应？”


    陈总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下，说：“你看着办吧，争斗归争斗，别搞出事来就好。”


    “那就这样定了，开会的时候我提出来，只要你带头通过，谁也不好再反对。”


    “反正别让我难做就行。”陈总第一个考虑的永远都是他自己。


    管理人员之间的微妙关系大家心里都明白，只要陈总带头同意了我的提议，别的副总就算真的有想法也不好提出来。而事实上，夜总会现在的三个妈咪，其中有两个就是副总经理介绍来的，剩下一个则是行政总监特别要求关照的，谁都不好得罪，所以我干脆来个公平竞争，置身事外。


    开会的时候，一切如我之所料，先是各部门汇报本月的成绩，然后总结出上个月本部门出现的问题，然后谈下个月的计划。刘欢管理的餐饮部是业绩增幅最大的部门，照例受到了表扬，陈总在大肆夸奖了他之后，又严肃地说：“餐饮部上个月取得了好成绩，希望各部门都向他学习，同时希望餐饮部下个月再接再厉，再创好成绩！营业额再创新高！”


    这样的门面话，陈总是每次例会都要说的，但我知道这一次不同，刘欢上个月的成绩是借了旅游饮食节的力而创下历年来的餐饮营业记录，但这个月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别说再创佳绩，就算要保持上个月的水平也不可能。陈总说这样的话，无形中就是在给他压力，而由此也可以看出，陈总对刘欢已经是心存戒备了。


    提到娱乐部成绩下滑的时候，我站起来把在办公室里跟陈总说的解释重新说了一次，陈总则演戏似的大手一挥，道：“我们开会，目的是要求上进，不是要听什么解释，解释得再好，成绩上不去也是枉然，你那么喜欢解释，就给我写个书面报告来，把你解释的理由都写上去。”


    于是我马上就把话题转移到妈咪身上，果然，我提出增加一个妈咪之后，几个副总经理的脸色都有点不太自然，想要说话时，却被陈总先截住了话头，“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现在这个社会，讲究的就是优胜劣汰，妈咪之间有了竞争，夜总会才会有更大的起色。”


    陈总这话一出，几个副总马上就改了脸色，拍手称好，于是夜总会的妈咪竞争方案就这样定了下来。


    开完会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我打了个电话给谢晶，让她去昨天的和平饭店等我。然后我回房间准备了一下晚上要用的东西，才向饭店赶去。


    跟谢晶的交手，我已经输了一个回合，但第二回合的输赢，就难说了。


    我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一个女人要挟的话，早就从娱乐部经理这个位置上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