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关关雎鸠
3个月前 作者: 陈烧饼
更新时间:2013-09-20
婷儿看到我后抿着嘴笑,并不言语。(..info)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也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越打量越难过:我蓬头垢面,衣服褴褛,外露白花花的屁股,光着的双脚丫子黑得不够意思,尤其是左手驻着的打狗棒,经过无数次的强力抚摸,变得油光蹬亮,差不多能当镜子;而右手托着的破碗上沾着三天前的屎黄色饭粒――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呼喊:
烧儿!羞,羞,羞啊羞,羞你祖奶奶的老先人!你偷偷瞧瞧眼前的这位姑娘到底有多么漂亮: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黑发乌眼,双瞳良善;文质彬彬,亭亭玉立;花容月貌,冰清玉洁;出尘脱俗,美如天仙。
而你呢?你呢?你居然是个要饭的臭乞丐!只见你那:眉毛乱窜,齿红唇白;乱发堆顶,双目躲闪;猥琐卑贱,东倒西歪;树皮肤色,粗燥手臂;入尘穿俗,丑如野猪!
我大受刺激,想夺门而出,逃离此地。可我不知为何,就是一点儿都不愿意挪动脚步。正当我煎熬不已,面红耳赤的时候,吴影笑着给妹妹说:“这位是我哥们,庙里结识的知己。(..info无弹窗广告)他在我们家暂住一些时日,你得收拾收拾自己的性子,别再疯疯癫癫,不三不四。”
她瞪了一眼哥哥,娇声反讥:“我哪里疯疯癫癫了?居然还说我不三不四!倒是你整天价垂头丧气,一脸儿的愁云惨雾,其实呀,我是为了中和中和咱家的晦气,不得已而强为之,你要好自为之,不能落井下石。”
哥哥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骂到:“谁能说得过你!”然后默然不语,席地而坐。吴婷这才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抬头挺胸,踱入厨房,像只春天早晨在梧桐树顶放声高歌的黄鹂,清亮的歌声时不时地钻入我的心里。
自此以后我暂居吴影家里,白天和吴影一起在山上找些柴火,挖些菜根,晚上和他在西房里休息。吴婷则住在厨房隔间里,每天晚上跑到西房里聊天聊得很晚,往往是午夜以过,她还赖着不走,害得我们强打精神陪她熬夜。十八岁的婷儿果然如吴影所说“没心没肺,以苦为乐”,面对这场人类史上的空前浩劫,多少人无法忍受日甚一日的折磨和屈辱,跳湖的跳湖,上吊的上吊,割腕的割腕,逃跑的逃跑,而她却依旧像只百灵鸟一样清晨歌唱,白天觅食,夜晚归巢;尤其是到了深夜,她就像一只夜猫子一样灵性,絮絮叨叨,问东问西,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尤其对我近一年的行乞经历感兴趣,每天晚上刨根问底,不放过任何细节,听到我忍饥挨饿,遭人驱逐的时候,她眼含泪水;听到我遇到善人、大快朵颐时,她拍手称快;听到我夜宿山寺、半夜哭泣时,她梨花带雨;听到我棒打猛犬、勇斗恶少时,她拍手雀跃。
时光如梭,转眼便是盛夏时节。柳叶打着卷儿,小花低着头儿,大地冒着气儿,知了扇着翅儿,小狗垂着舌儿,人儿挥着汗儿。白天热浪滔天,不宜辛苦劳作;太阳落山之后,往往是农夫们最忙的时节。打麦场上堆着一摞摞的麦山,孩子们三五成群,钻来钻去,开心地忘了时间,直到妈妈们先后寻来,在骂声里恋恋不舍地回家。我和吴影总是在入夜时分来到麦场,躺在麦摞上聊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一个晚上,我和吴影躺在麦摞上,数着天上的星星,等着迟到的月亮,在极度的惬意中,我再次跟他提及到野狐湾的事。
我说:“我逃出家门,沿街乞讨,为的是找个地方。本来我并没有打算寄宿你家,但是当你告诉我你的外号叫‘野狐’时,我就决定留下来。我爸自杀时,他大概预感到了我家要蒙大难,遗书中特意嘱托,让我弄清楚八岁时看到的偈语含义,如果弄不清楚,就去野狐湾;我姐姐疯后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词,里面就有‘烧儿独逃难,遁入野狐湾’这样的话;爷爷死前也让我到野狐湾寻找答案。兄弟,我现在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野狐湾到底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我之间情同手足,想必不会隐瞒半句。”
吴影说:“多虑了多虑了,这又不是什么藏宝图,也不是毁灭地球的惊天秘密,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顾忌。不妨告诉你,我大概出生在这个叫野狐湾的地方,剩下的就不清楚了。你来我家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不问问我爷爷?”
我说:“你爷爷要么把自己关进屋里翻检那堆旧书,要么出门后整天不见他的影子。我哪来的机会。”
吴影说:“这样,我们现在就回家,找他问清楚。”
我翻身起来,刚要跳下麦摞时,听到身后一声“喵呜”。急忙回头,看到一双发光的眼睛在相邻的一堆麦摞上注视着我。
这双眼睛泛着蓝宝石一样的光芒让我一下子想到了那个满脸褶皱、在茅屋里念着“非离本身不能断、非离本身不能长、非离本身不能烧”的老妪。
我赶紧一把拉住吴影,悄声说:“吴影,你看!”
他顺着我的手指看了看,不解的说:“猫儿。怎么了?“我说:“就是我说过的那个老妪!“他有些不耐烦的说:“什么老妪!这是村里的那只野猫,它跟我爷爷很熟。你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好啦,天色不早了,跟我回家吧。”
吴影说话间,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麦摞上空空如也,没了猫的踪迹;我伸长脖子朝麦摞下面搜寻,这时看到了一片黑色的影子,像是一团乌黑的迷雾,变幻着形状,充满了诡异,这片黑影悄无声息地飘向麦场边缘,接着又迅速地从土崖边上翻了下去。
当我跳下麦跺,跑到土崖边上望下窥望,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四周依旧静寂,只有蟋蟀断断续续的吟唱声。
吴影不耐烦的喊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