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颠倒书写，地久天长

    维安在宿舍关门前的最后五分钟回去了。


    顾梦梦已经恹恹欲睡，她坐在床上披了件衣服靠着，一看她回来长出一口气说，“你别吓我了，刚才你说走廊里不对劲，弄得我老害怕，屋里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觉得……就觉得玻璃外边都是黑影子在动。”


    进来的人也不说话，兀自出去洗漱。


    等维安再回去的时候，顾梦梦已经想要躺下了，她看出维安似乎心情不好，于是又起来讷讷地问，“没什么事吧？”


    维安摇头，“出去走了走，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有点想家了。”


    顾梦梦嗯了一声，也想起自己的情况，“放假了我就回家去，到时候我去B市找你玩。”


    “我不回去。”


    “啊？为什么？这里多冷啊！”顾梦梦无法理解，维安只是笑了笑摇头，“和家里说好了，就不回去了。”


    结果好学生却神秘兮兮地变了表情，她伸手指向窗户的方向说，“啊……你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老觉得最近学校风水不好，你看你看……”


    玻璃外隐隐约约露出图书馆的影子。


    可是……明明屋子里开着灯，窗上大片的白霜，那影子却分明是真实的，维安惊得退后一步，“梦梦！”


    一切如常，屋子里太亮，玻璃外什么也没有，黑糊糊一片夜色。


    顾梦梦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笑得差点岔气，“原来你胆子比我还小啊，哈哈，我就是吓吓你，你怎么一脸见鬼的表情。”


    话一说完，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统统吓得大叫着跳上床躲进被子。


    自己吓自己最可怕，所有的鬼故事运用的都是这个惊悚元素。


    她们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探出头来透口气，维安笑着起来去关灯，顺便爬过去吓唬对面床的顾梦梦，尖叫着闹了半天，终于安静下来，好学生推她去睡觉，“别闹了，明天上午还有球赛得看呢，去晚了郑志摩又得啰嗦。”


    维安回到自己床上盖好被子，她闭上眼睛逼着自己赶紧入睡，却反反复复地睡不着，对面床上的人果然心宽，万事不走心，没一会儿就传来一阵呼噜声。


    整个世界都像沉入海底一样，无光也没有任何外在的感知，压抑而安静。那些心里积压着的惶恐和怀疑让维安无法面对，她只能不断告诉自己，事情她还不能确定，总要见到宋书铭问清才好。


    反反复复折腾了半夜，维安终于睡着。第二天周五，早上九点多她就被顾梦梦从床上拖起来，被迫放弃了难得的赖床机会。


    篮球场外拉开了长长的横幅，她们两个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找了一圈，终于在花园广场外找到了篮球社长大人，郑志摩满脸是汗，好像是一路赶过来的，他当机立断从双肩包里取出一堆传单，想也不想就向维安和顾梦梦塞过去，下命令道，“加油吧姑娘们！逢人就发，见人就拉，多多让人来篮球场看比赛，咱们十点半准时开始哟！”


    话音刚落，他人已经一阵风似地跑走了。


    原地傻站着的维安和顾梦梦尴尬地看了看手里的传单，犹豫了好半天才抛开脸面，痛苦地站在花园广场的塑像下，她们背对老校长一脸严肃的表情，开始进行散发小广告的行为。


    但值得一提的事情是，郑志摩十分懂得经营之道，原本维安设计的传单上并没有很刻意地写出上场队员的名字，但最后送去印刷的时候，郑志摩竟然自己篡改了图样，将乔御的名字大大地突出。


    维安看着那两个字心里暗道不好，果然，那些传单只发出了几张就引起了连锁效应，无数人跑过来抢着要，“快快，乔少的比赛啊……必须去。”


    于是她们两个人统统傻眼，眼看女生在眼前越聚越多，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维安和顾梦梦手里的传单就被哄抢一空。


    今天气温暖和了一点，毕竟快到春天了。


    维安看着一地阳光无奈地拍了拍身边的室友说，“走吧，郑志摩担心过头了，有乔御在……肯定会有很多观众的。”


    这话确实是实话，因为十点十分的时候篮球场外就已经人挤人了，隔壁A大的队员在做热身，他们是为了比赛才来到这里，估计原本没想到这个阵势，现在他们发现观众大多是为G大加油来的，立刻心里不满，个个表情难看。


    维安被顾梦梦拉着过去拖了两箱水过来，用女生做苦力真是闻所未闻，维安心里暗暗心疼顾梦梦，她这位男朋友也太不会心疼人了，每天就会麻烦她。


    不过人家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一种特殊的方式，没有麻烦，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机和欺骗。


    她们用了好大功夫才终于在人群里挤出一块地方，用来场外宣传和休息，两人一起坐在矿泉水的箱子上，周围都是吵闹的人群，还有很多小女生尖叫着喊起乔御的名字。


    维安伸手拍拍顾梦梦，突然有些感慨地说，“梦梦，要和社长好好在一起。”


    她真的很羡慕他们。


    顾梦梦天外神游一样地回神盯着她，半天才问，“为什么突然说这话，好像你得了癌症要死了。”


    维安再次被打败，她确定和他们夫妻二人来谈伤感这件事本身就是没有逻辑的。


    还有五分钟就要十点半了，篮球场上安静下来，所有队员都已经在各自的队长面前站好，郑志摩环顾四下大声喊起来，“乔御呢？乔御……”


    维安也终于坐不住看了看周围，乔御一直都没出现。


    场外的学生骚动起来，“喂……社长，你不会是骗人的吧？”


    郑志摩一脸愤怒，“我怎么可能骗人！他肯定会出场的！我知道大家都期待看乔少打球，别着急别着急。”


    话音刚落，A大的队员不乐意了，几个人抱着胳膊投来不屑的目光，一个剪了毛寸的男生站出来，估计是个火暴脾气，他故意大声说，“都是来花痴你们学校那个叫乔御的吧？嘿……传说他一出现和地震一个级别，人人往外跑啊？我今天倒想看看是我们跑呢，还是乔少输得屁滚尿流地跑……”


    乔御的美貌感天动地这是实情，但人红往往是非就多，这话惹起人群之中一阵怒骂，维安和顾梦梦扒着铁丝网也跟着看起热闹。


    顾梦梦好似梦游一样忽然说，“维安，你说这要是在电视剧里，就应该从天而降一架直升飞机，然后乔御从上边下来傲视群雄。”


    维安没回答，先开始琢磨直升飞机和傲视群雄有什么关系，难道最近郑志摩又骗好学生看武侠小说去了么？还没等她琢磨出答案，先被旁边围观者的叫声吓了一跳。


    没有直升飞机也没有晕倒的粉丝，事实上，乔御只是插着兜面无表情地从小路上晃悠过来，身后跟着踩着八厘米高跟鞋的程安妮。


    程安妮的存在无疑提醒了所有人，名草难得，可惜有主。


    于是人群的热情顿时减半。


    A大的队员在看到了传说中的乔少后集体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表情一直恶狠狠的程安妮瞪着篮球场旁边的人群，这让维安庆幸自己挤到了这个角落里，起码不起眼。


    她借着人群和树木的掩护偷偷打量了程安妮两眼，发现她用目光扫开那些羡慕嫉妒的女生，看谁都带着愤怒。


    而且……最近程安妮似乎憔悴了不少，虽然仍旧穿得时尚漂亮，可她今天跟着乔御却像……


    维安捅捅顾梦梦，小声问她，“你有没有觉得，安妮好像不太高兴？”


    顾梦梦点头，“嗯，像个怨妇。”


    维安赶紧捂住她的嘴摇头，“别乱说，今天有外校的人在，别惹事了。”


    两人决定低头不去招惹这对风云情侣。


    眼看乔御慢悠悠地走到球场旁边，郑志摩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和他说话，结果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刚才有点事，来晚了。”


    其实他一点都没有故作姿态，从出现到说话都堪称毫无表情的典范，但这种冰山美少年的惯用态度却让郑志摩异常不高兴，他举起手腕上的表给他看，“你又不是第一天在篮球社了，通知十点半到就不应该迟到。”


    乔御抬眼瞟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开始脱外套做热身，郑志摩这种应试教育下规规矩矩成长起来的人最受不了别人不讲道理，于是他非要一门心思地去撞乔御的少爷脾气，不依不饶地跟着他说，“你最好能和其他队友道个歉，现在已经十点三十一分了，你迟到了。”


    乔御用手拍了两下球，又看了社长一眼说，“我是准点进来的，是你婆婆妈妈非在这里废话，耽误大家的时间。”


    球场外一群女生被乔御随手的两个动作惹得心花怒放，男生永远好面子，A大的人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了，这会儿又一直被晾在旁边，终于忍无可忍开始集体发作，冲乔御喊道，“喂，你小子狂什么狂，你迟到还有理了？”


    乔御连头都没回，扔出两个字，“我几点来几点才能开始，这就是理。”


    这句话一扔出去，整个球场都炸了锅，A大的人干脆扔了球冲过来，这边G大篮球社的人虽然心里也不高兴，但毕竟在关键时刻大家都明应该一致对外这个道理，于是人墙对人墙，两边人马直接僵在球场中央，越骂越难听。


    郑志摩大惊失色，赶紧过去挡在两边的队员中间不停劝架，但男生无疑大过冲动，再加上群众十分配合，在场外屏住呼吸准备看好戏，造成了赶鸭子上架的效果，导致这场群架变得不打就对不起观众。


    不过两三分钟之后战争已经火爆升级，维安再也坐不住，担心地站起来往球场上看，她发现两边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互相推搡。


    “有个有钱的老爸就了不起了？小白脸的模样……”


    乔御绝不废话，甚至不屑于对骂，他抬手直接一拳打过去，A大的人彻底急了，双方队员毫不顾忌撕扯在一起。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比赛还没正式开始先形势大乱。


    郑志摩完全控制不住局面，使劲嚷嚷让他们都冷静下来，场外的喊叫声越来越大，还有胆小的女孩吓得转身就跑。


    维安也发现事态不对，还没等她说话顾梦梦已经急了，直接往场上跑，“郑志摩！你不许打架！你给我回来！”


    她也跟着跑过去劝架，但男生们一看到女孩子出现就更爱逞英雄了，A大的人咬着牙就想挑事泄愤，乔御又是那种睚眦必报的脾气，于是她们两个人凭空出现无异于火上浇油。


    维安眼看拦也拦不住，手足无措之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下意识往四周看，却忽然发现这种时候程安妮竟然没有过来劝乔御。


    踩着高跟鞋的女生没了平日飞扬跋扈的气场，像受了很大的打击，她站在场边直勾勾地盯着维安看，那目光让维安脊背发凉。


    她想起程安妮做的一切，明知道她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却还是决定先和她打个招呼，于是维安往外走了两步，开口想说，“安妮，你能不能劝劝乔御……别打了，这么闹下去……学校知道了要给处分的。”


    程安妮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整个人笑得像个疯子，眼看场上的群架愈演愈烈，她兀自不动只瞪着维安说，“他根本不听我的，估计乔大少现在只愿意听一个人的话，你猜猜……那人是谁？”


    余光之中，薄薄的雾气尽头有人穿着羊绒大衣慢慢出现，显示轮廓，再是安然的表情，然后是轻轻的笑意。


    维安哪还有心思猜。


    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连程安妮也顿住了，顺着她的目光回过身看，却看到小路上有人正往这个方向走过来。


    不是学生，是宋书铭。


    维安没想到他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时候突然回来了，顿时心里大乱，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和他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去劝架还是先追问宋书铭为什么好几天不在，他又是什么人……


    千百种念头突然一起爆发，完全扯不出个头绪，偏偏程安妮又在身边诡异地笑了笑，一副了然于心地表情说，“这不是钻五么！企鹅妹妹，你用了多少手段才钓到这么个傻男人啊？为了你车接车送的，不过真可惜……乔御跑去给你查了半天才弄明白，他是个冒牌老师对吧？哎哟，也怪痴情的，想用这个来骗你这颗纯情的心呢！”


    维安僵硬在篮球场边一直盯着宋书铭看，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宋书铭却突然大声冲她喊了一句，“小心！”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耳边砰地一声巨响，接近着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像被颠倒了一样。


    飞过来的篮球滚落在地上。


    维安迷糊糊地觉得撑不住身体重量，她晕过去之前似乎看到球场中央那个人表情焦急，像是疯了一样冲自己跑过来，乔御还是那么好看，即使在生气，即使在和别人打架。


    他还是她抹不掉的一段回忆。


    “维安！”


    唔……她晕过去的时候竟然在想，他终于不叫自己企鹅妹妹了。


    紧接着，她被一个熟悉怀抱直接抱了起来，那人声音温柔似海，简直快要让她溺死其中，他不停喊着，“Annie？”


    维安再无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天花板上一片惨白，维安心里一沉，害怕这里是医院。


    谁也不想没事被抬进冷冰冰的医院里关着，好在维安努力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还在学校的医务室里。


    她长舒了一口气揉着脑袋坐起来，本来她想和对面的顾梦梦说自己真的没看到有球砸过来，但话到嘴边先被身旁两个人的目光阻住了。


    乔御靠在门边上看着她，而宋书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到她醒了，宋书铭先起身过来坐在病床边上关切地问了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维安低着头说，“没事，就是这里……有点疼。”


    “校医说没事，就是肿了一点。但我不放心，你躺一会儿，今天必须去医院。”宋书铭一半温柔一半强硬地和她说，完全旁若无人地又笑着揉揉维安的头发继续道，“你别想反抗，都晕过去了，必须去医院我才能放心，听话。”


    维安明显看到乔御的表情一僵，他抬眼冷淡地扫了一眼宋书铭，然后慢悠悠地倚着门边开口说，“你不是老师。你是谁？”


    维安迅速紧张起来，她盯着宋书铭，不知他会用什么反应来面对乔御的质问，如果他的谎言被揭穿，如果他别有所图……那么……


    可是宋书铭连半点惊讶都没有，他一如往常优雅安静，只是捧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过来，问维安，“要不要喝一点？”


    医务室在G大校园的东门旁边，三层小楼，早年还曾经挂起校立医院的旗号，但后来校方自己都觉得规模不大，又距离学生宿舍很远，真有事学生宁可去外边的正经医院，于是它只好恢复了普通的名字。


    平常上课，只有家不在澜城的学生遇到感冒发烧才来临时买药，所以二层的几间小病房长期无人光顾，窗台上放着的仙人球都枯了。


    维安伸手接过那杯奶茶，乔御走到病床旁边看着宋书铭又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装作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替维安拉好被子的男人抬眼看看乔御，第一次有些失礼地说，“这些和你没有关系。”


    他很少这么和人说话，维安都听出了火药味。


    果然，乔御立刻就皱眉冷哼了一声，硬邦邦地又说，“不愿意说那就请你离开这里。”、


    “为什么？”


    “我们不能确定你到底想做什么，她一个女孩子，被人骗了怎么办？”


    宋书铭笑了，看着维安问，“你觉得我在骗你么？”


    维安不敢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只能顺着乔御的话问他，“老师，你到底为什么要装作……”她说了一半才发现自己总是习惯叫他老师，即使这个名称已经不存在了。


    但她心里还是喜欢这样的称呼，本身就是一种依靠。


    他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安慰，宋书铭肯定地说，“我不会害你，你要相信我。”


    “你究竟是谁？做什么职业，为什么总去图书馆，又为什么要接近我？这些……这些我都不知道，从你出现那天起我就选择相信你，可你说的明明都是骗我的。”维安逼着自己大胆说出来，抬眼看到乔御竟然有些得意地扫了一眼宋书铭，似乎觉得维安这样说格外让他满意。


    被质问的男人丝毫没有慌乱，他沉默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轻轻俯下身亲吻维安的额头，低声说，“Annie，你不要害怕，我说过，有些事情等你再长大一些我会告诉你，现在还不到时间，也许说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病床上被无辜砸晕的女孩咬着嘴唇，脸色发白，却突然固执起来。她牢牢看着他，很诚恳地问，“老师，你不要骗我，告诉我吧，你是谁？为什么要伪装成我们学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