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我为你而来

    沉重的钟声敲过，教室里已经开始上课了。


    程安妮指着地上的东西愤怒地质问乔御，“你就是故意的！我让你借本美术史，结果你给我的书里还夹着情书，什么意思？昨天……白天你去干什么了？说是在上课，其实是和别人出去了吧？”


    乔御一脸烦躁，伸手拉过她就想走，但程安妮一把甩开，抬脚踩在那团情书上，“你说明白！这是谁写给你的？为什么夹在书里给我？”


    “我说了我不知道，昨天借了那本书翻都没翻开，直接给你了，别无理取闹！”


    程安妮立刻眼睛通红声音更大了，她好不容易才得到这块叫做爱情的糕点，正在甜蜜品尝，没想到才几个月就要被别人觊觎，甚至那人还堂而皇之地把宣战书送到她面前来了。


    清晨又起了雾，十几米之外白茫茫一片，图书馆在薄雾之中显得更加端庄优雅，小小的钟楼像是电影里所有故事的背景，一直保持沉默，但又带着狡黠的暗喻，让G大校园整体都宁静下来了。


    只可惜这一场大吵大闹吸引了无数眼球，打破了早晨静谧的气氛，楼里的教室还有学生探出头来看热闹。


    维安站不住了，虽然程安妮愤怒之下根本没多想，也没看出来这情书是她写的，但对方这样糟蹋自己的心血让维安心里难受，她抱着画板过去拉了拉程安妮，看着左右的围观群众提醒道，“要不……你们换个地方说，这里……这里都是人，别吵了。”


    但是程安妮正在气头上，她一向骄傲漂亮，喜欢的男生也要是乔御这样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如今莫名其妙让她看到乔御借来的书里有别人写给他的情书，不高兴是肯定的，但更让她愤怒的是乔御的态度。


    他好像一直都觉得是她小心眼，无理取闹。


    于是程安妮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提高声音扯着乔御的风衣不停说，“你说我怎么无理取闹了？我不就是问问你么，你一直不耐烦，如果不是心虚你干嘛这种态度？说啊，谁写给你的？”


    可惜美少年不一定都是好脾气的，比如当下的乔御，他最终也忍无可忍，忽然伸手拉开程安妮的手，回答她，“好，分手吧，我喜欢上别人了，如你所愿。”


    维安看着程安妮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眼泪一点一点从眼眶里涌出来，她赶紧过去给乔御使眼色，不停在旁边劝，“别乱说，你们不是一直好好的么，安妮那么喜欢你，乔御？你哄哄她不就好了么。”说着她咬牙看向地上的情书，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一点小事而已，不用闹成这样，也许……也许是学校里哪个女生随手夹在书里忘了的……”


    乔御忽然抬眼看了看她，表情似笑非笑，然后问了一句，“小事？”


    维安心里更乱，只能点头，回身哄自己的朋友，但程安妮又委屈又不甘心，不停揪着乔御问，“你这几天一直奇奇怪怪的，一定是哪个女生缠着你了，你还不承认，现在情书都送到我面前来了……”


    这样的情节每天都可能上演，尤其是十八岁的学生，刚刚考上大学，摆脱高考的压力之后，谁都在幻想一段美好浪漫的爱情。


    于是围观的人群渐渐也散了，剩下他们三个人还站在原地，雾气似乎更大了。


    维安劝架不成功，程安妮又不依不饶，最后竟然推开她说，“维安你先去上课去，这里没你的事。”


    她只好拉住自己企鹅一样的毛线外套，哦了一句就要转身，忽然看到雾气之中的图书馆格外清晰，层次分明，在一排梧桐树之后，像是用笔慢慢临摹出来的样子。


    如果画下来的话，刚才还是自己和乔御漫步在雾气的校园之中，现在就要变成她一个人了。


    维安心想这里的确和自己没有关系，她有些失落地决定赶紧躲远，没想到忽然有人从后一把拉住她的外套，用了很大的力气，直接把她拖了回去。


    企鹅妹妹惊讶地回头，正好对上乔御那双眼睛，他还是很好看，即使是在生气的时候。


    暗恋的心思没有尽头，拉住她的男生却已经开口，他一字一句地和程安妮说，“谁说没有她的事？我喜欢上维安了，我决定和她在一起。”


    维安手里的画板扑通掉在地上。


    那天的最后一幅画上，内容是美少年揽着企鹅妹妹的肩膀，乔御一张脸笑得分外美好，对着程安妮赌气说道，“应该是你先回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可想而知，不要说程安妮了，连维安都被这句话的威力伤到了，她偷偷拉他，但乔御力气很大，牢牢抱着维安的肩膀不放手，她只好冲对面的女生不停解释，“不是这样的，安妮，他和你赌气呢。”


    “乔御你别开玩笑了，你喜欢这个凤尾女孩？她什么都不好……考试永远是最后一名！她只是个笨蛋！”平常的安妮不会这样说话，维安喜欢她的热情，有的时候自己不善解释，作业画的不好，还都是她为她和老师争辩，但今天程安妮明显太过震惊，出口语气不善。


    乔御也硬着声音，点点头说，“我们高中就认识了，没开玩笑。”


    维安顾不上捡画板，慌忙解释，但穿着皮革短裙的漂亮女孩狠狠地瞪着他们两个人，转身就走了，坡跟鞋踩在那团情书上。


    程安妮走出了很远，她的影子在雾气中突然回过身，大声冲乔御喊着，“你别后悔！”


    他的手随之放下，维安尴尬地退后两步，抱着画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教学楼上爆发出一阵口哨声，坚持看到结尾的学生发现了一出现代灰姑娘传奇，果然不负众望。


    乔御竟然抱着那个凤尾女孩？


    画上的美少年一路往前走，维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趁他背过身的时候赶紧把地上的情书捡起来塞进兜里，她跟着他走了两步，看到乔御坐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


    维安抱着画板站在他面前，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乔御，你不要和安妮赌气，我知道你也喜欢他，这样说话太伤人了。”


    他没抬眼，额头上的碎发挡住了所有表情。


    维安觉得自己的感情虽然是个秘密，但还不至于沦落到要人施舍的地步，更不愿意成为他们赌气的筹码，她继续说，“我先回去了，你和安妮解释清楚吧，她很在乎你的，所以才吃醋，毕竟……谁看到自己男朋友拿了别人的情书，都不舒服。”


    这一次乔御终于抬头了，他伸手过来拉着维安的毛线外套，似乎很不满意地看了看，然后才说，“你很冷么？”


    “啊？没有……”


    他直起身又抬手去抓了抓维安的短发，说道，“明明挺好看的，干嘛总把自己穿的像个企鹅啊，你高中就这样，现在都上大学了，还是一点没变。”


    他突然用一副老朋友的口气和她说话，让维安的心一下就软了，好像两个人回到了当时同班的时候，她看了看周围没什么认识的人，坐到乔御身边，想耐心劝劝他。


    还是习惯性地坐在他左手边，这样看过去，他的左脸在雾气中变得柔和多了。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非闹成这样，安妮会生我的气。”


    对面的男孩子微微挑眉，坏坏地笑起来反问，“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喜欢谁，不喜欢谁？”


    维安被这个反问难倒了，于是想起自己刚开学在图书馆前等了他那么久的事情，干脆挑明问，“我本来给你发过短信的，你也没回，其实你根本不记得我了吧？”


    乔御一脸疑惑，“什么短信？哦……我高中毕业就换号码了，手机拿来。”


    维安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其实他不是故意不理自己，他不去图书馆也不完全是为了程安妮……


    她把手机给他，乔御存好了自己的新号码，抬头盯着她看，他一向聪明，维安还没开口，他已经率先占得先机说，“快去上课吧，下课我在门口接你，出去吃饭。”


    “我……”


    “别这么啰嗦，我喜欢你，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他竟然站起身定定看着她，口气不像是开玩笑。


    维安目瞪口呆，四下雾气一点一点散了，有阳光投射下来，她看着他的眼睛，握紧手里的画板。


    如果她点头了，起码……以后那些画就可以是两个人的风景了。


    于是维安轻轻说，“好吧。”


    如果说，维安心里没有一点点期待是骗人的，只是这样的好事来得太过突然，完全像是一场闹剧，导致她那天上课的时候一直坐立不安。


    顾梦梦像个傻子，完全不懂她们早上发生了什么，还不停询问程安妮怎么了，这三个字现在对于维安而言全剩下愧疚了，她坐在教室里才发觉自己背叛了朋友。


    那些情书恐怕可以算是铁证如山了。


    魂不守舍地上完一天的课，维安往美术学院门口走，本来都以为自己早上一定是做了美梦，而乔御生气过后，肯定也不会再将那些话当真。


    但她竟然真的看见他等在门口，心里再度动摇。


    也许……也许他真的是认真的呢？


    很多人经过的时候都在议论，“乔御啊……家里也不错，他爸爸是联丰集团的老总……嗯。”


    “早上的新闻你不知道？他和女朋友分手了！竟然是因为那个最后一名！叫什么来着，维安？”


    与此同时，伴着这些议论，乔御作为焦点中的焦点站起身，他双手插兜走到维安面前说，“动作这么慢，不是早下课了么。”


    人群哗然。


    整点钟声又回荡在校园之中，G大的学术气氛很浓，美术学院里总有满身艺术细胞的学生扛着各种写生的工具跑来跑去，还有人搬着石膏模型来往。


    眼看有人举着一条石膏手臂直愣愣地冲过来，维安还是傻站在那里问他安妮怎么样了，乔御无奈，伸手把她拉到身前，石膏擦着她耳边冲过去，维安脚下没站稳，直接撞到他胸口。


    她好像……听到乔御的心跳了。


    于是那瞬间企鹅妹妹竟然忘了躲开一些，一直到乔御没好气地开口提醒她，“放开我吧，没人追杀你。”


    维安瞬间连耳朵都红了，慌乱地解释，“不是……我以为……”


    乔御好像被她这样逗笑了，双手伸出来，揪着她的耳朵往两边拉，然后说，“企鹅妹妹，你被人煮了？”


    维安终于忍不住了，抬手拿画笔打他的手，乔御快步往前走，她在身后追，气喘吁吁地一路跑出美术学院门口，抬眼对上程安妮愤怒的目光。


    她看了看维安，又看了看乔御，开口说，“你们来真的？”


    维安没来得及解释，乔御一把揽着她肩膀把人拉走，两人从程安妮面前扬长而去。


    那条小路似乎格外沉默，维安低头不说话，乔御也不说，直到走到图书馆门口，深秋的天色很早就暗了，图书馆门前又透出灯光。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维安走到这里都觉得心安，它的玻璃大门藏在巨大的柱子之后，明明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里面的灯火，但又总让人觉得……里面的世界和他们生活的地方是截然不同的。


    这是一种宁静而庄重的气场，维安很喜欢晚上来这里，二层以上的书架之中没有学生来往了，她一个人可以闭着眼睛随便走。


    今天有乔御陪她。


    她想到那些成为导火索的情书，它们散落在不同的书里，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一本，她懊恼这样的念头，如今想挽回都挽回不了，忽然又想到自己前天把日记本锁起来藏在最高层的书架后边了，决定先把它拿回来。


    乔御坐在一层的公共座位上等她，维安只说自己想借本书，上去看看就下来，他嗯了一声，随手拿了一份期刊坐在窗边看。


    她踩着木头楼梯往上走，顶层一般不会有人，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管理员偷懒，干脆连灯都不开了，好在维安一向神经大条，她不怕黑，摸索着决定先去找到灯的开关。


    螺旋状的楼梯下透出一二层的光亮，而楼上就显得更寂静了，只有维安的脚步声，她顺着书架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背后有动静。


    像是……有人。


    维安猛地回头，可惜太暗了，她视力再好也看不清，只好开口问了一句，“有人么？开关……在哪个方向？”


    没人回答。


    她只好继续自己往前摸索，又走了两步，忽然一阵刺耳的手机声响起。


    维安猛地吓了一跳，手机铃声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尖锐，她手忙脚乱从兜里拿出来，还撞倒了书架上的书，噼里啪啦一阵声响，她终于看清是顾梦梦打来的。


    好学生叫她一起去吃饭，维安被吓得心情好不容易平复过来，想起乔御还在楼下等着，只好说自己今天要出学校一趟，让顾梦梦独自解决晚饭。


    对方声音有点疑惑，但还是直接问出口，“你惹安妮了？她现在一直瞪着你的床不说话。”


    维安尴尬得没法解释，又恨顾梦梦不早说程安妮还在宿舍，于是她让顾梦梦把手机给对方，但一阵窸窣的动静之后，她只听到程安妮大声喊道，“我也出去了，你一个人吃饭吧！”


    顾梦梦呆呆地又说，“喂？她走了，不接你的电话。”


    “算了……”


    其实维安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她说。


    她举着手机微弱的光亮照了照前边的墙壁，发现没有开关，好像顶层的格局和下边四层不太一样，前天有灯的时候她也没过多留心，这会儿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维安没办法，只好凭着印象往前走，手机屏幕的光亮只够照出一步的距离，这样的环境如果是全黑倒好了，打出一点光来之后让周围显得深邃莫测，反倒有了恐惧的联想。


    书架一排又一排，维安也有点害怕了，她终于看到前边那一排眼熟，赶紧绕过去，顺着书架伸手去摸，她的日记本带着锁，就算藏着厚重的字典后边，应该……应该也不难摸到的……


    手指突然顿住，她觉得自己碰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温温热热，绝对不是书的触感。


    那会是什么？


    一个人的手？


    尖叫几乎瞬间冲口而出，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手机的光亮晃过去，却看到自己按住的那本字典突然后退，从架子之后被人抽开了。


    “谁！”她控制不住紧张，大声质问，却看到书被拿走之后书架空出一段距离，而自己的日记本随之落地，那距离之中出现了一个人。


    对方也满脸惊讶，是个男人，笑了笑说，“抱歉……我只是来拿……”


    维安慌不择路跑出书架，听到楼梯那里有人往上走，嘴里还说着，“谁啊？大晚上的来顶楼干什么，先开灯啊。”


    说着有人从楼梯拐角处按开了灯的开关，真相大白。


    维安战战兢兢站在书架旁边，同一排的对面也有人，穿着米色的羊毛衫，他手里把维安的日记本捡起来了，一样错愕地看着四周。


    开灯的是管理员，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看了看地上散落的书，满脸不耐烦抱怨道，“哎哟，你们这些学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白天不来，非得晚上来翻，去去，把那几本捡起来，一会儿下去记得关上灯，要借的话拿学生证到一层找我办手续。”说完又看了看那个人，有点疑惑，想了一下才问，“您是……老师么？”


    维安看到对方一愣，那人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哦，是的。”


    管理员于是笑了笑，叮嘱两句，“那您小心点，书都有编号，要查什么可以去墙角的机器，那里有分类目录可以看。”男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管理员下楼离开。


    维安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样式很新，带了无框眼镜，周身的成熟气质无疑不像学生，于是她也有点尴尬地开口，笑了笑对那人说，“不好意思，我没看到老师，吓了一跳，我……我是来找昨天忘记的东西的，就是那个日记本……”


    说着她指了一下对方手里的本子。


    男人没动，直直地盯着她看了很久，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惊讶，忽然激动地走过来，开口喊了一句，“Annie？”


    维安愣住，想了想随即摆手，“哦不不，我不是安妮，安妮在宿舍……啊，刚才说她也出去了，老师要找她么？”


    可是为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像对着情人。


    对方往前走了几步，还是盯着她看，又问，“小Annie？”


    维安不明白，只好又摇头，心里担心自己的日记本，伸手想接过来，“老师，你能不能先把日记还我？我前天在这里看书落下的。”


    男人的眼睛里的光忽然变得黯淡下来，他只是喃喃地念着Annie，一直走到维安面前，两个人就这样站着，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似乎有些明白过来，笑着开口，声音十分温柔。


    他说，“Annie，我为你而来。”


    连灯光都变得柔和了，淡淡的木头色泽衬着两个人的身影，他温文尔雅，没有学生气，说了这样唐突的话表情却显得真心实意。


    维安愣住，“我不懂……您是？”她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开了窍，他叫安妮，又和自己说话，难道是想认识程安妮？


    这……维安并不是顾梦梦那样不开化的好学生，她十分理解程安妮的魅力，她开朗招人喜欢，就算在老师眼里，也是漂亮又懂事的学生。


    如果对方暗恋程安妮的话，其实也不难理解。


    男人看了看手上的日记本，那是维安最喜欢的样式，有烫金的欧式花纹，暗红色的硬皮封面和小金锁，他伸手递过来，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回答，“你应该还不认识我吧？我是……唔，你们学校英语系的老师，教英语课。”


    那动作连贯，像他做过千百万遍一样，维安接过日记本心里突然起了悸动，不明原因，只有些愣愣地点头，又听到他说，“我叫宋书铭。”


    身后的楼梯又有人跑上来，“企鹅妹妹你怎么这么慢，我快睡着了，吃饭去……”


    乔御扶着楼梯栏杆站住，他也看到了宋书铭，愣了一下然后又看看维安，问了句，“怎么了？”


    “哦，刚才没开灯，和宋老师拿到一本书了，误会，没事了。”维安转身和乔御下楼，看了看站在原地的男人，还是笑了笑摆手，“老师再见。”


    对方打量着两个学生下楼，笑了笑没再说话。


    维安走出图书馆，回头看了无数次楼梯，始终都没看到那个英语老师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