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节

3个月前 作者: 饶雪漫
    06


    8月28号,离开学还有三天。


    我不顾老爸的反对,决定住校。我小心眼地想,我不在家,他和许应该更方便一些。我总是忘不掉许从他身上跳起来的那一幕,那是我不认得的许,这么多年,你一直亲近的人忽然变得陌生,是很害怕的一件事。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许。剧团的事我也再也没去掺和。那个夏天我迷恋上做衣服,我学会了踩阁楼上那个旧的笨重的缝纫机,把家里的旧衣服统统拆了重做,我好像在这件事上很有些天才,做出来的东西至少让我自己特别满意。那天我把白然的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改小了,领口加了花边,袖子加长,裙摆上绣了几只紫色的蝴蝶,我正在试穿的时候爸爸忽然敲门,我打开门,看见他手里拎着一个新书包,对我说:“许阿姨来过了,这是她送你的新学期礼物。”


    我并没有听到楼下有声音。


    他们是这样的小心翼翼。


    不过好在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爸爸说得对,他也要有他自己的生活,我无权干涉任何,隐瞒我,欺骗我,只是我的不幸,我该得的耻辱。


    我没有看爸爸放到地板上的书包,我不关心它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准备用。倒是他一直看着我,有些吃惊地问:“哪里来的裙子?”


    “噢。”我说,“改的。”


    “你妈的?”他问。


    我没吱声。


    “谁叫你动的?”他看着地上的布屑,朝着我大吼,“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我恨透了他动不动就这样对着我大喊大叫,在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后,我已经推开他,快步冲下了楼。


    我没有想到的是,许阿姨还坐在我家沙发上。


    她站起身来,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我知道我的样子吓到了她,我挺起胸脯,我就是要让她想到白然,我就是要让她心里发虚!


    爸爸跟上来:“醒醒,晚上我们出去吃好吗?”


    “没胃口!”我大声喊,喊完我又快步冲上楼去,进了阁楼,关上了门。


    那晚我没有开门,也没有下楼去吃饭。他们大抵也是被我气着了,没有来叫我。第二天,爸爸又出差了,饭桌上放着崭新的一百元。我没有再看它第二眼。


    就这样,开学的前三天,我基本上是没吃东西,其实吃也没用,因为吃下去了就是吐。爸爸回来后我发现躺在阁楼上再次虚脱的我,又把我送进了医院。当然免不了又是吃药,又是挂水,我没有表示反抗。但我自己知道,吃药和挂水都是没有用的。


    我是一个病孩子,我的病谁也无法医治。


    兴许我和白然一样,死是唯一的途径。


    我怀着前所未有的无比痛苦的想像:白然会不会见过他和她亲热呢?白然的痛苦是不是因为他和她呢?


    我可怜的白然。


    我可以清楚回想起她和许情同姐妹的每个镜头,许离婚后,白然一直在替她介绍各种各样的男朋友,白然陪着她去做发型,给她买漂亮的新衣服,她们嘻嘻哈哈勾肩搭背仿佛有说不尽的知心话,大人的世界真是充满欺骗啊,现在我才明白,白然这么做,兴许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家,留住自己的丈夫。


    我的天啊。


    我又吐了,因为没吃,所以没什么可以吐的,只有酸水,无穷无尽的酸水。她蹲在那里替我收拾,我有些不怀好意的想,这是她应该的,她应该得到的惩罚!


    她收拾完毕后抬起头来,很认真地对我说:“醒醒,你已经是一名高中生了,不要再这样下去了,这样很不好。”


    我别过头,我当然知道不好,可是,这能怪谁呢?


    住校生要求前一天下午报道。31号早上,我从医院出来,到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兴许是就要离开家让我感觉轻松,我终于吃下了一碗稀饭和几个肉包子。下午,爸爸执意要陪我去,他开着他的那辆二手桑塔纳送我,车里有股难闻的气息,我差一点又吐了,好在已经到了校门口。


    我下了车抬头看,这就是著名的天中。我每日每夜的苦读换来了做这里的学生的资格,天知道,最吸引我的不过是因为这里可以住校。天中是在两年前开始实行全封闭式教学,为此建了好多崭新的学生公寓楼。女生楼是淡黄色,男生楼是淡蓝色,中间隔着一条人工河。似乎是泾渭分明的意思吧。


    我住3号楼,308室。


    爸爸替我把一个简单的旅行箱搬进宿舍,是四人间,阳光很充足。上床下桌,是大学公寓的模式,我自己选了靠近窗户的床。爸爸看了看说:“挺好,比我想像中好。”


    我说:“没事了,你可以先走了。”


    “好吧。”他拍拍手说,“我正好要赶去见个客户,对了,你要记得吃饭。”


    我把他推出宿舍的门,然后一个人动手擦桌拖地,整理床铺,将被子拿出去晒。却不想碰到蒋蓝。她带着三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从我身后穿梭而过,走进我隔壁的房间。我注意到她们的围裙上都写着“**家政”字样。天,竟然带着保姆来。


    她没有理我,我愣在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人拍我的背,我转过头,看见一个女生。她对我微笑着说:“麻烦让一让!”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因为她带了实在太多的包。除了身上斜背的大挎包和一个手提式行李包,身后还横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


    她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说:“东西有点多,我妈说我我移民来了。呵呵。”


    我也笑了笑,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选择了我旁边的铺,然后大声对我说:“我叫米砂。以后互相帮助!多多指教!”


    “恩。”我说。


    “你呢,你叫什么?”她问我。


    “莫醒醒。”我说。


    她怪叫起来:“莫醒醒,就是一直不要醒,一直睡觉的意思吗?”


    “是吧。”我说。


    “你妈真有意思,给你起这样的名字。”她哈哈笑。我在她的笑容里喜欢上她,有着这样笑容的女生,她的世界必然是纯美干净的。


    我继续收拾我的床,米砂在我的带领下,也卷着袖子干起活来。“我妈本来要来帮我,我疯狂地拒绝了她。”


    “为什么?”我们边系蚊帐,边聊天。


    “因为她很罗嗦的,而且说不定还会哭呢。女人就是脆弱。”


    “你不是本地人吗?”


    “是本地人啊。”


    “那你妈妈为什么不放心?”


    “她闷啊,我和我弟弟都走了,她没有唠叨对象了。我爸马上也要出国半年。”


    “你周末可以回家啊。”


    “唉,我当然会回家了。而且她也可以打电话给我。其实,我就是不想让她觉得我一个人不行。”


    说着,她一个翻身,坐在床上,双腿来回晃荡着,说:“大人就是这样,你不证明给他看,他永远当你是小朋友。”她伸出一只手臂,举起若获得力量,捏紧拳头,表情认真。似乎在宣告她的强大。


    我转过头,开始抚床单上的褶子。我用力用力地抚平它。我希望,一切都是崭新,平整的,好似我的未来。


    宿舍里的另外两个女生也陆续搬来。她们都戴着大大的眼镜,一个额头上缀着痘痘,一个脖子上有个小小的褐色胎记。一个短发,一个扎马尾。一个身材臃肿,一个生的奇高。胖胖的叫伍优,高高的那个叫李妍,我很快就明白,她们是好学生。好学生不管长得多么不同,散发的气质,却是一模一样,甚至连身上的味道,都是一样:苏打水和花生油混合的味道。


    第一夜在学校睡,我有些不习惯。床单散发着药水浆洗过后硬朗的味道。即使铺着从家里带来的席子,那味道也直往鼻子里钻。


    熄灯过后,米砂一直在我对面翻来覆去,看的出来她很兴奋。虽有诸多干扰,可这一天我的睡眠却来得出奇的早。


    我轻轻的合上眼。


    只梦见白然的一个背影,恍恍惚惚跌跌撞撞从老家的房子里走出门去。接着一切暗下来。


    我终于沉沉地睡了。


    半夜的时候,整幢女生楼被惊醒,始作佣者是蒋蓝,她的尖叫声差点把楼房整个震翻。很多的女生都挤在过道上观看,米砂也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气乎乎地说:“隔壁那个,非说有人翻进宿舍了。”


    伍优尖叫着扑到窗边,忽吼吼地要去关我们的窗:“是不是真的啊,谁翻进来了,男生吗?”


    米砂“啪”地一声把窗推开:“透透气,怕什么怕!大家继续睡!”


    事实证明根本就不用怕,蒋蓝那天不过是在“做梦”而已,不过能把梦做得如此登峰造极,全天下恐怕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这场风波让整个女生楼在一夜之间认识了住在307的新生蒋蓝。


    用米砂的话来说:“所谓一叫成名,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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