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节

3个月前 作者: 饶雪漫
    05


    那天半夜,我渴了,想喝水。为怕吵醒他,我没有穿鞋,当我光着脚从阁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听到他正在跟别人讲电话。


    他正在说:“结婚?哈哈,不可能。”


    我又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酒味,他一定喝了很多的酒,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有些打结:“是的,醒醒是最重要的,你说对了……不高兴,不高兴可以不在一起……”我听到他骂了一句粗话,然后挂了电话。


    我悄悄地在阁楼的楼梯上坐下来,伸出双臂抱住自己。听到他居然开始唱歌,低低的嗓子,在唱多年前白然喜欢唱的一首歌:“你的岁月是我未完成的路,回头千里尘烟零乱的脚步,目往事孤雁飞向深秋处,我的心海澎湃多年留不住……路越走越远,越懂一生一世只等一个人,梦越久越真,我的心没有回程。”我很久很久都没有听过他唱歌了,一个人的夜里,他喝了酒,唱得那么认真,那么深情,一点儿也没有走调。


    他壮年丧妻,独自拉扯我长大,他半生背负坎坷和痛苦,他的心没有回程,只能向前,向前。


    我从没觉得自己如此自私过。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下来。


    等我终于平息自己,发现他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旧空调发出巨大的声响,我轻手轻脚地走下楼,拿了一张张大毛巾,替他盖到肚子上。然后我在餐桌上坐下来,用一把小铁勺,慢慢地吃他给我乘的那一大碗稀饭。在空调房里吹了许久的稀饭冰凉,爽口,等我心满意足地喝完它,发现他正睁着眼睛满意地看着我。


    原来他并没有真正地睡着。


    我冲他笑笑。


    他问我:“我又睡着了?”


    “也许吧。”我说,“你要少喝点酒。”


    “哦。”他好脾气地说,“好的。”


    第二天他去上海出差,回来的时候,他买了崭新的裙子给我。蓝色背带裙,白色蕾丝边的衬衫,是今年的流行款,穿在身上很精神。他还买了一个新的背包给我,里面装了漂亮的小本本。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到哪里去买到这些女生喜欢的东西,我有些害羞地站在镜子面前看着穿着新裙子背着新背包的自己。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得到这样郑重的礼物。


    他在我身后会心地微笑。笑完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镜子上方的白然,说:“你开学前我们再去看看她。”


    然后他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带上了门。


    有时候觉得他在故意掩饰自己的伤痛。酗酒,抑或暴躁。其实都是与他的本性相悖。他将他与白然的结婚照至今仍然藏在皮夹的最深处。可以将爱人的相片放在最外侧的,是骄傲明媚的爱情。将那张相片深深藏起的,是疼痛卑微的爱情。


    不记得这是哪个畅销小说家说的了。至少从我有限的爱情经验来看,说得挺有道理的。


    和班里很多喜欢大声说我爱某某某的女生不同,其实我很羞于提起“爱情”这个字眼,我感觉它离我很远,不真实。以至于我每一次想起阿布的时候,都有一种犯罪感。


    阿布是在初一那年离开西落桥的,因为他父亲工作调动,他们全家都去了北京。后来是蒋蓝把他的qq号码告诉我,和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孩隔着网络聊天是件新奇的事,我们家有台可能上网的电脑,我成绩一直不错,表现也好,所以爸爸在这方面管我不算太严格。有一阵子,我和阿布每个周末都聊天,我在和我阿布敲出的一行一行的对话里发现一个崭新的自己,一个擅于表达的幽默可爱的女生,所以一度沉迷于这样的交流。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莫莫,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关掉电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从那以后,我很少上网。


    我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我要做个乖小孩,我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这是白然走后我对我自己的要求,我不想违背。尽管我在实施这一对自己许下的承诺的时候心往往痛得不可开交。


    那晚我坐在我的小阁楼上,看夏天的星空,繁星流动,美得妙不可言。蒋蓝的电话就是在那个时候打到我家来的,她说:“莫醒醒,出来玩吧。”


    “我睡觉了。”我说。


    “我知道你没睡,你阁楼的灯亮着呢。”


    “你在哪里?”


    “我和阿布在你家楼下。”蒋蓝说,“今天是阿布的生日呢,你忘了吗?”


    噢,应该是真的呢。我迟疑了一下。


    “我们在楼下等你。”蒋蓝说,“阿布说了,你要是五分钟之内不下来,他就去敲你的门,什么都不管哦。”


    我又迟疑了一下,把电话挂了,跑上楼,推开阁楼的小窗户,看到两个脑袋,都在往上看,月光照在阿布的脸上,他正在冲我做鬼脸。


    我换上我的新裙子,悄悄地溜到了楼下。


    “生日快乐。”我对阿布说。


    阿布看着我,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怎么不打算送我生日礼物吗?”


    蒋蓝在一旁很有意味地嘻嘻地笑。我的胃又痛了,于是我皱着眉头对阿布说:“对不起,我胃痛。”


    “我们去酒吧喝酒。”阿布说,“保证酒到病除!”


    “对不起。”我说,“我要上楼去了,请你们不要再打电话,我爸爸睡觉了,他不喜欢我晚上接电话。”


    蒋蓝和阿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转身就要往楼上走。阿布要拦我,却被蒋蓝一把拉住,我听到蒋蓝刻薄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算了,跟这种圣女贞德,有什么好说的,给她脸不要脸,你又不欠她,你何苦?”


    “我犯贱不行吗?”阿布笑嘻嘻地说。


    “靠!”蒋蓝说,“你下次再怎么求我我他妈也不陪你来!”


    “你妈不陪我来你陪我来也行啊。”


    “去死!”蒋蓝扑上去打阿布,阿布伸手去挡。蒋蓝不依不饶,他们撕打起来,我继续往楼上走,阿布终于还是冲上来,抓住我:“莫莫,我们说清楚好吗?”


    “什么?”我说。


    “我到底做错什么?”阿布说,“我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的。”


    我盯着他:“你做错什么你自己知道。”


    他忽然低下眼,不敢看我。


    我挣脱他,继续往楼上走,听到他在后面有些绝望的声音:“是不是真的不愿意继续,连网友都不可以做吗?”


    我拼命忍住眼泪,没有回头。


    我跑进家门,把铁门关上。生日快乐。对不起,阿布,我要做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原谅我不能轻易原谅那些年轻的错。


    所以,再见是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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