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康瑛擡头，李是知正站在桌边俯视着她，脸上是万般的无奈，康瑛看得出他在忍耐。


    很显然，李是知并不想当着学生的面向康瑛发脾气，都这么气了居然还考虑着在班里维护他的好形象好脾气，这人还真够虚伪做作的。


    康瑛朝他讪讪笑了笑，心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江梓玉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老娘有的是底气。


    李是知擡手轻轻指着不远处说，“你坐到那边去。”


    康瑛顺着修长的手指望过去，那是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桌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看起来很久都没人在那坐过了。


    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从古至今都是教室生态圈公认的发配之地流离之所。


    康瑛不服气，却发现一屋子的小屁孩都在眼巴巴等着她投降。


    最后一排就最后一排吧，康瑛默默叹了口气，初来乍到，顾全大局，她只得大义凛然地起身走了过去。


    见她终于消停，李是知走上讲台，“现在开始上课，今日我们继续讲《论语》……呃，康瑛，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康瑛站在那里，理直气壮地说，“李先生，这桌子太脏了。”


    有屁孩已经偷笑起来，李是知的眉头皱着，嘴角却微微一勾，摆出个又无奈又古怪的表情朝她说，“那你站着听便是。”


    李是知已经开始继续讲论语，完全把呆呆站在教室最后排的康瑛当成了一个透明人。


    站着听？这是什么套路？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居然被罚站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康瑛怒，可还是保持微笑发问，“李先生，您怎么能随便罚我站呢？”


    李是知好不容易重新开始讲课，又被这个伤脑筋的学生给打断，他拿着书卷的手无意识地垂了下去，擡头就看到忿忿不平的康瑛。


    已经把课堂扰得够烦了，你居然还好意思摆出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李是知心里不停犯嘀咕，眉头拧得更紧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熊孩子们纷纷扭头一看究竟，康瑛没理会这些目光，继续对李是知说，“我没犯错，凭什么要站着听课？”


    李是知一脸无可奈何，却依旧平静地说，“你影响大家听课了。”


    康瑛最见不得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冷笑一声，环顾怔怔望着她的一众熊孩，大声问，“我康瑛来这儿上课才第二天，和你们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我影响到你们了吗？”


    熊孩子们看看康瑛，又看看李是知，没人敢开腔，就连在康瑛那儿受过委屈的江梓玉都不敢吱声。


    “觉得我影响到你们学习的，现在就站起来当着我面说！”


    平心而论，乙班的学生与康瑛无怨无仇，见她来势汹汹，眼下更是不敢多半句嘴。


    康瑛笑了，冲李是知说，“李先生，大家好像并不觉得我会影响课堂啊！倒是李先生你，若刚才不罚我换到这最后一排，这课堂又怎么会被打扰？”


    “我觉得康瑛说的挺有道理……”


    “是啊。”


    “喂，你有没有觉得，李先生特别不喜欢她。”


    “谁让她昨天一来就欺负小玉！”


    教室里的熊孩子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李是知已是面无表情，冷冰冰地说，“康瑛，你先找个空座位坐下，不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说完李是知再次捧起书卷开始讲课，康瑛瞪了他半天也没得到回应。


    心想这人大概是想找个双方各退一步的方式和解，毕竟上课要紧，康瑛心头觉得可笑，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空座位趴下发呆。


    ******


    中午放学，李是知照例在教室门口目送学生们一个个离开，康瑛抱着书袋磨磨蹭蹭到最后。


    “怎么还不走？”他又皱起眉头，康瑛有了个新发现，每次李是知同她说话时都会皱眉。


    康瑛怕他还在因为课上的小冲突生气，想着缓和一下气氛，于是嬉皮笑脸走过去，从书袋里拎出一沓纸，“喏，李先生，我来交作业了。”


    李是知的表情讶异，完全没想到康瑛已将刚才之事抛诸脑后，不但如此，竟还会自觉罚抄。


    他愣了片刻，接过那沓纸低头翻看起来。


    他细细检查时表情很认真，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耷拉下来，翻看了一会儿，表情居然柔和下来，对康瑛说，“刚健柔美，字字有力，没想到你的字还挺好看的。”


    康瑛交作业时本来挺硬气的，听到这话瞬间萎了，这全是余春那个蠢货在她威逼利诱下写出来的。


    她一个不学无术的现代人，哪会用毛笔写大字啊！余春这傻子，干嘛写那么好看，不怕被人发现破绽啊！


    于是康瑛只得心虚地朝他笑笑，“李先生，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家了。”


    “刚才课上让你罚站之事……”李是知突然说。


    康瑛“啊”了一声，完全没想到他会提这一茬。


    李是知的表情有些局促，低头盯着那沓作业继续说，“我早晨刚到班里，还没弄清当时的状况，听孩子们起哄以为你又在欺负同学，十分伤脑筋……我本就不善于教训学生，又是头一次遇到——”


    李是知突然停下，很明显，他本想说“头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人”，可又觉得身为老师这么说来不太妥，于是顿了顿，擡头看着康瑛诚恳地说，“是我的不对，让你在其他同学面前难堪了。”


    他解释的样子略显笨拙，连耳根子都红了。


    康瑛的怒气早就在课堂打盹中消散的一干二净，只是没想到李是知会专门向自己解释一番，心情瞬间多云转晴。


    “哎呀，那点小事啊，不提了不提了！”康瑛大大咧咧地说，看了看李是知，他的脸红还没好。


    此时可能只有开溜才能缓解这人的尴尬了，康瑛便说，“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恩，路上小心。”李是知将这沓纸从中对折收到一旁，又淡淡笑了一下。


    走了几步康瑛觉得两手空空，想起刚才急急忙忙把书袋忘在了教室里，只得折回去拿。


    正午的教室中装满了阳光，整间屋子都明晃晃暖洋洋的，康瑛迎着阳光眯起眼睛迅速拿了书袋准备离开，却发现角落里有些声响。


    转身望去，教室一角多出了只木桶，李是知正弓身在桶中清洗抹布，康瑛听到的声响正是那哗哗水声。


    他的袖子卷到手肘上头，小臂的线条优美流畅，上面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珠，旁边已经擦得一干二净的，正是角上被康瑛无比嫌弃的那张课桌。


    所以你除了腹黑，人设里还有暖男这个属性？


    康瑛有点错愕，心中刚哑下去的烟花爆竹又开始噼里啪啦炸裂起来。


    李是知一擡头，看到教室里的不速之客，眼中瞬间闪过难掩的诧异，又瞬间转为了镇定。


    他一边擦手一边轻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康瑛坏笑，把书袋藏于身后说，“想你了呗，所以回来再看你一眼。”


    也不只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康瑛深感自己在调戏李是知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开始她还能理智地把自己拉扯回来，现在倒好，已是撒着欢越跑越远了。


    当然这不怪她，谁让李是知爱装清高呢，看着就想逗。


    话音刚落，李是知的脸瞬间泛红，康瑛已经蹦跶到他跟前，李是知更是紧张了十二万分，连脖子都红透了。


    康瑛继续凑近，盯着他尴尬的表情眨眨眼小声说，“真的。”


    不管真的假的，也不管李是知究竟当真没有，反正这会儿他已是大气不敢出了吧。


    直到康瑛退了半步，给了他喘口气的距离，李是知才收起了尴尬，板起脸讪讪地笑了一下，“想我？我看你是想我再罚你抄书吧？”


    可以啊，李是知。


    康瑛的心脏突然骤跳了几下，这里没有一整班的熊孩子，他终于要拉下脸来教训自己了么？康瑛心下觉得有趣得很，便义正言辞回道，“我今天又没做坏事，李先生，你可没理由再罚我了哦！”


    李是知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似乎拿她毫无办法，摆摆手说，“你赶紧回家吧。”


    “恩，”康瑛点头，又看了眼那张已经变得干干净净的课桌，朝他说道，“桌子，谢啦！”


    听到她的道谢，李是知愣了愣，看了她一眼。康瑛的眼神明亮，笑容乖巧，李是知便朝她点了个头，没说话。


    康瑛转转眼珠又问，“那李先生家住哪儿呢？顺路的话我们一道走吧！”


    李是知立刻说，“我这边有明日的课要准备，你一个人路上小心。”


    有理有据，点到为止，拉开距离，却还是考虑得面面俱到，康瑛对这个几乎挑不出破绽却又很虚假客套的回答很是不满。


    李是知说完，清理好抹布拎起木桶从后门离开，留下康瑛一人呆呆站在那像个傻子。


    仔细想想，乙班的小朋友们都很喜欢李是知，他待人接物总是温柔又和气，讲话时还会笑眯眯地看着对方，除了她康瑛。


    一到她康瑛，李是知就变得十分不近人情。


    李是知很虚伪，在小朋友面前装得浑然天成，在她康瑛面前却是生硬刻板，甚至很多时候险些装不下去，眼看就要发怒。


    靠，康瑛愤愤不平地想着，大步走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