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3个月前 作者: 腊月初八落大雪
    “卡擦咔擦咔擦……”


    春日阳光正好,透过醉红楼的竹帘照在小圆桌那盘隔夜的炒瓜子上,一只手粗鲁地从盘中抓了一大把,送至嘴边熟练地磕着。


    杨柳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看了眼对面不停嗑着瓜子的人,抱怨说,“瑛儿,不是我说你,一大早来我这,吵得我觉都睡不好!昨晚给客人唱曲折腾到大半夜,还做梦呢就被你给吵醒了,真是的!”


    康瑛嗑瓜子的间隙心不在焉地回了句,“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我睡我的?”杨柳瞪起肿泡的双眼。


    “喏,”康瑛擡起下巴指了指圆桌,“想睡还不容易,趴这桌上就行。”


    “靠,”杨柳欲哭无泪,“你到底咋了?”


    表达不满的“靠”是康瑛教她的,诸如此类的还有“卧槽”、“**”等等,不过杨柳还没怎么掌握这些词在恶心程度上的深浅。


    “噗——”康瑛扭头精准地将瓜子壳吐向远处,回头摆出张沮丧的脸对杨柳说,“康老爷,就是我爹,要送我去书院上学。”


    杨柳瞬间睡意全无,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书院?”


    康瑛沉重地点着头,表情有点崩溃。


    杨柳扑哧一声笑了,语气里满是嘲讽,“上学?就你?”


    “怎么?我康瑛就不能读书了?”康瑛擡手朝她脑门打去,“少狗眼看人低了!”


    杨柳躲开又哼了声,“这么看来,康老爷还挺宝贝你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呀。”


    “那是,”康瑛假装得意洋洋,下一秒就泄了气,趴在桌上没好气地说,“他还说,瑛儿染上书卷气就能嫁个好人家。”


    说完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吧,”杨柳若有所思地帮她分析,“其实,康老爷与其把你送去读书嫁个好人家,还不如让你去他酒楼里当个厨子,这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康瑛怒,“滚。”


    ******


    康瑛原本的时空坐标是公元2017年的桓城,具体是如何稀里糊涂穿越到这古代的,她已经记不清了。


    穿越之前,她是桓城一家私厨餐厅的掌勺,照餐厅老板的话说,来预约的客人已经排到后年了,餐厅周围方圆数公里的饭店全部门可罗雀纷纷倒闭,谁让他店里有尊厨神呢!没错,这尊神,说的就是她。


    穿越后康瑛成了农家女,自打出生便跟着娘亲在乡下种田,一种就是十六年。


    虽说这十六年里她勉为其难戒掉了手机瘾网瘾等各种瘾,大大咧咧的直爽性格倒没怎么变,好在这古代农村生存难度较低,只要邻里处得好,庄稼收成好,就没人对她指手画脚。


    本以为穿越人生就这样优哉优哉地归园田居了,转折却发生在五个月前。


    康瑛的娘亲是个朴实善良的农妇,终年辛劳却落下一身病,她在病榻前交给康瑛一封信,将多年来只字未提及的身世秘密告知于她。


    康瑛的生父康老板,经营着桓城数十家酒楼,活脱脱的古代资本家。康老爷是开小饭馆起的家,为了攀附关系拉拢资源,狠心与康瑛那没有背景的娘亲和离,而后娶了大户人家的女儿为妻,可他并不知道那时康瑛娘亲已有两个月身孕。


    康瑛娘亲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女儿,在弥留之际留下嘱托,让康瑛去桓城投奔生父。


    康瑛听完自己的身世,红着眼睛咬紧嘴唇跪在榻边不停摇头。她才不想去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人活一口气,她一个人又不是无法生存,何必要见桓城康世美自找没趣呢。


    可她奄奄一息的娘亲撑着最后一口气说,“瑛儿,娘亲是为你好……答应娘……必须去桓城!”


    乡野间虽然没啥规矩,但偏见特别严重,流言蜚语传出去不到半日就能蔓延及整个村庄。康瑛明白娘亲一番苦心是为了保护自己,她是怕离世之后,村里人对无父丧母的孤女指指点点,再加上康瑛直来直去容易得罪人的性格,怕会落到个被众人唾弃的下场。


    在娘亲咽气前,康瑛只得答应去桓城投奔生父。


    康瑛作出这个屈辱决定时,牙根被自己咬得又酸又痛。


    ******


    桓城,又是桓城。


    康瑛曾经奋斗过的城市居然在古时候就叫这个名,想想也算是缘分了。


    四个月前正赶上春节前夕,康瑛带着信件和证明生辰八字的信物只身一人投奔康家。


    被新家庭接纳的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没有试探没有怀疑更没有高科技的dna鉴定(并不可能有吧),顺利到康瑛事先攒的一肚子怨气根本无处释放。


    她本是上门来搞事情的,却被请进屋热热闹闹过了个春节,什么鬼?


    康老爷之前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看了康瑛娘亲的信件,宛若捡到个宝贝,就连康瑛做足思想准备要对付的康夫人都对她笑脸相迎,还嘱咐丫鬟好生照顾小姐。


    小姐???康瑛懵了一秒,这身份不管是蜜糖还是裹着糖衣的毒/药,都特么巨不习惯啊。


    康瑛在桓城不用种田也不用做家务,更没有生存问题需要操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却没想象中那么有趣。府中的人都是小心翼翼循规蹈矩的,加上她本就看不惯康家一众人,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整日溜出家门四处晃荡。


    漫长的游荡中,康瑛虽游手好闲,但也会“惩恶扬善”。譬如帮市集上的姑娘捉个流氓扒手,帮街边小铺的大娘找只走失的阿猫阿狗,不出半月,康瑛在桓城便混出了名声。


    康夫人听多了坊间流言,对不务正业的康瑛愈发上心,三番五次让丫鬟好好看管着小姐,可次次都被她给溜之大吉。


    谁知昨日一家人正在晚饭,康夫人突然开口,“老爷,瑛儿这孩子活泼奔放聪明伶俐,依我看,若送她去书院学习,我敢说不出半年,余家二小姐桓城第一才女的名号肯定要拱手相让了!”


    康瑛听着,差点喷饭。


    余家是做布匹生意的,生意在桓城做得也挺大,余老爷与康老爷虽不是同行,却也总在暗自较劲,攀比谁更有钱谁更有面子,攀比范围竟伤及子女。余家二女儿余淑人如其名,贤良淑德又饱腹诗书,据说三岁就能作诗,五岁就能弹奏完整的曲子,简直羡煞了膝下无女的康老爷。


    “爹,”康瑛自知不妙,赶紧放下筷子,不情不愿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个称呼,“我吃饱先回房了。”


    “瑛儿,”康老爷擡手制止,让她坐下,“你珊姨说的没错,女孩子家的,虽说不用考功名,可若是能知书达理,那便锦上添花,往后定能嫁个好人家!”


    康瑛尴尬地歪头一笑,凑过去摇起康老爷的手臂委屈地撒起娇来,“爹,您的好意女儿知道,只是女儿从小就是乡野俗人,况且年过十六,这把年纪才开始读书会不会太迟了?搞不好还让人看咱们康家的笑话呢!不然就算了吧,爹——”


    呕……这个爹叫的康瑛心中那个膈应啊。


    康夫人看着康瑛的表演,笑眯眯地打断她,“哪有哪有!读书这事啊,何时开始都不算晚。老爷,不如我明早就带瑛儿去闻道书院,我倒要瞧瞧,谁敢笑话咱们瑛儿!”


    这康夫人,生了张笑脸,可康瑛总觉得看着哪哪儿都不顺眼。


    结果,康瑛读书这事就这么在康府晚饭桌上给随随便便定下来了。


    康瑛一夜辗转反侧,想到读书这档子事就脑仁生疼。


    这是什么新套路吗?康夫人想让她赶紧嫁出去?不应该啊,她所生的两个儿子中,老大刚满十六,已经跟着康老爷学起了酒楼经营,再说继承家业这种事她连想都没想过,康夫人干嘛要套路她?不应该啊。


    康瑛想不通,只觉得万分倒霉。三十六计走为上,想来想去,只能计划着先逃了再说。


    ******


    “你傻啊!”


    听完康瑛的悲惨遭遇,杨柳一脸鄙夷,“你以为躲在醉红楼他们就找不到你了吗?城里谁不知道你和我臭味相投,有事没事就来逛窑子啊!”


    什么叫臭味相投?什么又叫有事没事逛窑子?说完杨柳的脸已经被康瑛扯烂。


    康瑛报复完,继续回击,“你这破嘴,难怪永远当不了头牌!”


    搞得像谁想当一样……杨柳揉着脸颊想,侧耳听见楼下响起人声,“好了好了,不同你这话唠斗嘴了,说真的,瑛儿你赶紧去别处躲着吧,我这儿来生意了。”


    康瑛起身准备转移阵地,想了想回头又说,“跟人说话嘴甜点儿!别扫了客人的兴!”


    杨柳哭笑不得,“你少废话,赶紧去别处躲着吧!哎对了,听说闻道书院附近的椿芽已经发出来了,好瑛儿,顺便帮我摘些来!”


    康瑛吼她,“你这吃货还有没有良心?去闻道书院摘椿芽?让我去送死吗?”


    杨柳一本正经继续胡说八道,“灯下黑,灯下黑嘛!你若躲进那闻道书院,康府的人打死都找不到你,等日落西山你再溜回府委屈巴巴说在外头迷了路,康老爷准拿你没办法!”


    杨柳一副“看我聪明吧”的样子,康瑛绝望地想,这人脑子里只剩下香椿煎蛋了吧。


    ******


    闻道书院坐落在桓城西南一处幽静的竹林外,康瑛摸过去的时候,里头已是朗朗书声。


    朝闻道,夕死可矣。


    谁这么想不通竟给一个书院取了这么个丧气名字。想想对康瑛来说倒也合理,朝入书院,估计夕已经挂了。


    大门敞开,走进去是一个不小的庭院,四周翠竹环绕,教室还在深处。康瑛鬼鬼祟祟勘探着地形,有两个孩童正蹲在草丛边斗蛐蛐儿,不远处几棵椿树映入眼帘。


    杨柳说,最喜欢春天,因为能吃到香椿煎蛋。这个理由也是醉了。


    醉红楼杨柳房间的窗外也有棵椿树,自打开春以来康瑛私下帮她整过好几回香椿煎蛋,最后生生把那棵树给整秃了。望着闻道书院里正朝气蓬勃冒着嫩芽的椿树,康瑛感叹她们这香椿煎蛋的友谊大概可以和塑料花姐妹情划等号了。


    来都来了,就帮杨柳弄点回去吧。


    康瑛走到树下,抱住树干,蹭蹭几下爬上了树,爬树这档子事对于在乡间混了十六年的康瑛来说,简直毛毛雨。


    把椿芽放进口袋,康瑛美滋滋地想,接下来就该实施灯下黑计划了。


    “你在做什么?”


    就在她得意之时,树下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康瑛心头一紧迅速回头,来者是个男子,正站在树下擡头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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