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狐假虎威,命入锦州

3个月前 作者: 天藏风
    楚宣王问群臣曰:“吾闻北方之畏昭奚恤,果诚何如?”群臣莫对。江一对曰:“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之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百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以为畏狐也。今王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而专属之于昭奚恤。故北方之畏昭奚恤也,实畏王之甲兵也,犹百兽之畏虎也。”


    此语出自《战国策?楚策一》,而后便有了一个成语:


    狐假虎威。


    狐狸借着自己的智慧,逃脱虎口,这本应是形容一个人聪明机智的褒义词;后来这个词则是成了贬义的,和仗势欺人、狗仗人势之属混为一谈..但是,此时此刻,在这一间两丈见方的长方形军帐中,它是褒义的。


    还在路上的时候,绿衣便在心里考虑,应该要如何应对吕尚――毕竟在这一日之前,吕尚就已经是二品的大官了,而她则是一个卑微的奴婢..虽说,程鹏并未将她当做是一个奴婢――


    但这便是身份的差距:


    吕尚是傲来国的二品,位高权重,在绿衣和白条的心中,积威尤慎――之前的时候,他们一个是府衙门里,贴身伺候代府台的丫鬟;一个是府衙门前站门的门房差役,又怎么能够跟二品的大官相比?


    便是那位代府台,见了二品的大官,大约也要心惊胆战的,将自己的屁股撅起老高,然后额头抢地吧?


    所以白条和绿衣心中,都充满了压力――虽然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下人。


    他们现在是奉命宣旨的人,在程鹏看来,这很单纯,但在他们的心中,这便是钦差。


    钦差代表的便是皇帝本人。


    白条将主导权交给了绿衣,绿衣便代表了程鹏,而且她也记得程鹏的话,归结起来,无非就是一个意思:不用给傲来国面子,不用给吕尚面子,尽量的跋扈一些,高傲一些。简而言之,便是二字:


    跋扈。


    绿衣想了又想,终究还是选择了先声夺人。


    她一进大帐就自报家门,跟着反问,语气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刁蛮,不讲理。


    “我是凤凰国的钦差,咱们是现在出发,还是要等你喝完了水?”


    吕尚看她的时候,她也丝毫不让的去看吕尚。


    吕尚眼中先是惊讶,而后便恢复了平静,拿起了水碗却又放下,似乎在想一些说辞,然后才是说道:“凤凰国的钦差,竟是一位女子,这似乎不合规矩..”


    吕尚仅仅只是抱怨,却不敢有什么不满。


    但绿衣却很愠怒――刚才吕尚的那一眼,竟然让她害怕,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而吕尚说的这一句话,更听的人很不舒服,有些刺耳。


    绿衣一皱眉,咬了一下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字字清晰,却声音并不很高,但音调却已经达到了极致,她说道:“规矩?谁的规矩?这里是凤凰国,凤凰没有这种规矩,老大人要注意自己的语气。”


    绿衣的咄咄逼人,令吕尚呼吸一滞,险些背过气去。


    白条本有些佝偻的腰,也豁然挺拔了几分,抬眼去看吕尚。


    这个老人正坐在矮几后,手里抓着水碗的边沿,水碗便在矮几上,披了一身的被,此刻却是气的手都在颤抖,跟着碗也在抖,在矮几上发出“哒哒哒”的一串声响,水在碗里抖出了剧烈的涟漪。


    这个声音听着有些冷,就像是有人被冻得上下牙在打架一样。


    碗里的水洒出了一些,落在桌上。


    绿衣的目光从吕尚的身上移动,然后落在了他的手上,碗里,然后就定在了桌子上,那些细碎的,凸起的水花上面。


    绿衣展颜一笑,问:“老大人是觉着冷么?”


    吕尚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女人抛头露面,便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更何况是女子做官,为钦差?但是他却必须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因为这里已经不是傲来国的云州,而是凤凰国。


    程鹏的国。


    吕尚深吸一口气,尽量的让自己平和:“凤凰国将季子之学,圣人之道,置于何地?”


    “茅厕!”


    绿衣嘿然冷笑一声,给出了答案。


    “你――”


    吕尚豁然抬手,指着绿衣的手指颤抖的厉害,他的脸不正常的潮红,双目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绿衣被这景象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此刻的吕尚,就像是要择人而是的恶鬼!


    任何一人,若是听见自己心中最神圣的信仰,归处竟然是茅厕,也都会是这般模样。


    绿衣深吸口气,拍拍胸脯,她的胸剧烈的起伏,脸变得有些发白,低声道:“白条大哥,可吓死我了,这老头儿要疯了..”


    白条有了这一段时间的缓冲,已经将心态调整的差不多了,适应了大帐内的气氛,他却不怕吕尚的这个模样,也低声说道:“绿衣妹子别怕他,一个糟老头子,一个小厮,不是你白条大哥的对手。”


    绿衣点点头。


    白条的话就是一颗定心丸,让她一下子心里有底了――心里有底的时候,女人做的事情往往都要比男人放得开。


    绿衣记得临走之前,程鹏的吩咐,故而让自己显得跋扈。


    “老大人这是旧病发作了么?”


    她似乎关心,实际上却是话里藏刀,杀人不见血。


    “你――”


    吕尚不知应当如何指责绿衣。


    绿衣给了白条一个眼色,说道:“去,给我找个坐的来。啧啧..原来这就是傲来国的待客之道――听闻大人原本是傲来国的二品,是礼部的御史大夫,啧啧,礼部的人,都这么不知礼数么?”


    一边说,绿衣一边四下打量,帐篷内空空荡荡的,显得有些暗。


    她一点也不着急――反正迟早的,也不在这一两天。


    白条翻腾了一阵,给她找了一个矮几,在上面铺了一块毡子,又铺了一层褥子,很是恭敬的模样:“您坐。”


    “好。”


    绿衣抬起了下巴,衣服高傲的模样,在上面坐下来。


    她学着紫儿她们坐下的模样,右腿架在了左腿上,然后和地面呈七十度,双手一上一下,放在了右侧的大腿上,挺直了腰杆,傲然的抬起头来,目光平视,去看气的不行的吕尚,也不说话。


    爱美――这是女人的天性。


    紫儿她们的坐姿自是极好看的,故而绿衣便也私下里偷偷的学习――虽然这样坐着有些累,并不舒服。


    但好看,就足够了,不是么?


    绿衣的坐姿很标准,显得一丝不苟,她解开了身上大氅的带子,将大氅褪下来,目光中带着一些审视,说道:“吕大人没有什么想说的么?今早走的有些匆忙,还未用饭,不知大人这里..”


    白条站在绿衣的身后,听了这话,便心中暗道:“乖乖,果然是女人啊,这次换了一下主次,却是做对了..要是我,定然不能将这个二品吃的死死的!”他看看吕尚,又看看绿衣,心里暗自告诫自己:


    “乖乖,绿衣这么厉害,以后可莫要得罪她。”


    空气显得异样的沉默。


    吕尚已经回过气来,大口的喘息:“去,弄些吃食来!”


    “老爷。”


    小厮满含敌意的看了绿衣一眼。


    “好胆,钦差也是你能看的?”白条“哼”了一声,朝着那小厮就是一瞪眼。


    “去。”


    吕尚打发了小厮出去,强作声道:“见笑了。”


    绿衣很是认真的说道:“无妨,我们不笑。”


    白条却听得想笑。


    绿衣坐在那里,不再说话,吕尚也自然不想说什么,帐篷里的气氛沉闷的古怪。


    时间在悄然流逝..


    然后小厮端进来一个托盘,盘子里是两碗粥。


    粥只是粗糙的米粥,没有肉糜。


    一碗粥放在了吕尚跟前,一碗粥放在了绿衣跟前,绿衣轻轻捻起了勺子,吃了几口,也不见得可口,吃了小半碗,便放下了勺子和碗,语气中颇有些抱怨,道:“这粥真是清寡,不说没有肉糜,便连米也没几颗..白条,剩下的赏你了。”


    白条听了,也不客气,忙一手抄起碗来,也不用勺子,一口就吸溜了个精光,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这粥不难吃啊,不过也真的够寡的!”


    绿衣道:“这不给你留一些么?要说这粥,还是咱们的好,米放的够实在,里面还有肉糜..白条大哥,你说哪儿找比咱们凤凰更好的人呢?我看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哎,你注意点儿,怎么一口就喝完了?”


    白条道:“碗就那么大,可不就一口么?”


    “也不知道和凤凰学学,那吃的才叫雅致..”


    好吧..绿衣是没见过程鹏自己动手吃饭,不然她绝对不会这么教育白条的。


    绿衣、白条二人说话的功夫,吕尚也吃完了碗里的粥。


    绿衣问:“吕大人,咱们是否可以上路了?”


    吕尚忙让小厮更衣,换了官服,然后很是郑重的朝着南方三跪九叩,口中念念有词,大约是一些“微臣”“有辱”“陛下”之类的,这些文言,白条却听得不是太懂,绿衣也无所谓,只是等着。


    吕尚叩拜完了后,绿衣才是又将大氅穿好,朝外走去,还说道:“当真麻烦,我凤凰国却无此等虚礼。”


    吕尚不语,只是在小厮的搀扶下出了帐篷。


    帐篷的帘子一起,便是一道刺目的天光,青的发白,白的耀眼。


    天空无云,于是太阳的光,便毫无遮拦的照射下来,洒满了荒野,白雪将这些光反射到了空中,于是便变得有些耀眼,使人不由眯起了眼睛。绿衣用手挡住了一些光线,走了出去,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光有些刺眼,风也有些冷,吹的大氅的领子处,长长的毛在不停的颤抖,她心中想道:“真该带几条纱巾出来,这时候蒙上,天光就不这么刺眼了。”


    白条眯起了眼,吸了口气,刚刚从昏惑的帐篷中出来,眼睛还没有适应天光。


    吕尚和小厮随后出来,也都眯起了眼。


    四人一边适应着光线,一边朝着山下走,走过了积雪覆盖的,形成了一个一个小坡的甬道石阶,走到了嵩王陵下的土地上,少了山上松林的遮挡,风就变得更硬了――简直就像是刀子一样。


    稍微转了一个弯儿,便是正路,官道边掩埋在积雪之下。


    这条路白条很熟悉,所以雪是否盖住了,并无关系,反倒是更好走了一些。


    冷硬的风吹在脸上生疼。


    白条一边走,一边搓脸,都一些麻了。


    吕尚毕竟已经五十三岁,是一个老人了,虽然身边有一个照料的小厮,却依旧走的无比蹒跚,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在身上,让他走起路来,分外的困难。


    小厮小声说道:“老爷,锦州城距离这里不远,您坚持一下,等咱们进了城,就顾一顶轿子,您坐着也舒服一些。”


    白条回头看了主仆二人一眼,随口说道:“这怕是有些难了..我凤凰要传的命一出,锦州城内外,五日之内,必定变得空无一人,别说是城里了,就是乡间,也是一样,一人不存,你们找谁抬轿?”


    “这..这是为何?”


    大概是同为下人的关系,所以小厮还是套近乎的问了句。


    白条也不怕他们知晓,便说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凤凰怎么下的令,咱们就怎么办――小兄弟,你要知道,这皇上可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金口玉言的,有什么原因,也不会告诉一个下人..”


    小厮连连点头:“是是是。”


    “五天,只有五天,你知道五天后,城里要是还有人,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白条恶狠狠的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嘿嘿冷笑:“会杀头。”


    “那..那要是人很多呢?”


    “有多少杀多少!”


    白条说的很是肯定,从见识了战场上,那些士卒的死之后,他已经很肯定这一点――程鹏绝对不会吝啬于杀人。


    白条和小厮说着话,于是便落后了一些,任由绿衣一个人走在前面。


    小厮不断的打听话,吕尚选择了默许的态度,也跟着听。


    小厮有些犹豫,道:“这样,这样..不好吧?”


    白条道:“我凤凰乃是一等一的好人!”


    “啊?”


    小厮张大了嘴,显然想不明白,为何一个“杀人如麻”的人,会被评价为好人。


    吕尚也看了白条一眼,没说话,心里不知琢磨一些什么。


    白条道:“所以和凤凰作对的人就都是坏人!”


    然后他便不再说话。


    他想要说的已经说了,有一种舒畅之感。


    他的逻辑也很简单――因为程鹏是好人,所以和程鹏作对的便是坏人。


    非黑即白!


    绿衣也不回头,走几步,便用力跺几下脚,时不时的呵气,温温手掌。她耳中听见了白条的最后一句话,口罩下便多出了一丝笑容来..


    谁说不是呢?凤凰是好人,那么和凤凰作对的,自然只能是坏人。


    他们是凤凰的人,自然要尽心尽力的为凤凰办事。


    行行且行行。


    四人已经熟悉了雪的白色,只是那种白依旧显得过于耀眼,致使人眼前都出现了一些金星。


    掠过一望无垠的荒野,已经可以看见锦州城的轮廓。


    青色的城墙,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变成了黑色,看着就像是一块扁平的砖头。白条远远的眺望见了锦州城,心中生出许多的感慨来――这是他从出生就生活的地方,因为代府台被程鹏杀死,他们四人离开了这里。


    这一次他和绿衣要踏足这里,回到这里,却不再是代府台的贴身丫鬟,不再是府衙门前看门的差役,而是钦差:


    凤凰国的钦差。


    人生的际遇,当真便是如此的玄妙,让人琢磨不透。


    风依旧是冷硬的,但却已经无法抑制白条心中的躁动。


    他快了几步,走到绿衣的跟前。


    “终于又回来了..”


    白条低声说了一句。


    绿衣看他一眼,说道:“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虽然有很多的不如意,但再一次回来,总会有些感觉..只是现在,你不是看门的,我也不是丫鬟,只怕以后,按着凤凰的意思,锦州城要没了。”


    白条一愣,问道:“什么?”


    绿衣道:“别问,我也是瞎猜的。”


    绿衣不想和白条嚼舌根,尤其是对象还是程鹏的时候,因为绿衣负责打扫、饮食,所以和程鹏、叶纷飞等人接触的稍微要多一些,自然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程鹏最厌恶的,无非就是子虚乌有的八卦。


    白条摇摇头,说道:“不说,就不说吧,这城里传个命令方便,可这乡下..”


    绿衣道:“衙门里不是还有那么多的差役么?”


    对策绿衣早有了。


    她自信满满,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锦州城越来越近。


    城墙渐渐变得清晰,城门也变得清晰,可以看见上面的雪。


    他们依旧不紧不慢的走。


    吕尚带来了傲来国的命――这里的未来,将不再属于傲来国,而是属于凤凰国的。


    绿衣带来了程鹏的命令――这里的一切人,一切物资,都会离开这里,在岚山下的草场集结,不得有任何推辞的理由和借口。


    然后他们同时近了城。


    锦州城就在前方。


    绿衣深吸了一口气,在城门前十多丈外停下了脚步,吕尚整了整衣服,走在了前面。


    至少在吕尚宣读完圣旨的前一刻,这里还属于傲来国。


    这么一点儿时间,她等得起。


    而且更多的时间,也可以让她有更多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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