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老爷子笑了起来：“说得好，说得好！”


    林宝辉忽然勒住了马：“老掌柜的，前边有动静！”


    笑容从老爷子的脸上转瞬即逝：“该来的终于来了！林老三，那边有多大的风头？”


    林宝辉的手一顺，一只短枪露了出来：“老掌柜的，前边动静不小，怕是有一二十人，个个鞴着连子！”


    老爷子摆了一下手：“林老三，把家伙收起来，咱们还用不着和他们动这个！”


    林宝辉犹犹豫豫的把枪收了起来，收在一个自己只要想动手就可以动手的位置上。.info[]


    韩杰的眼睛盯着老爷子，而他的手按在枪柄上，手指微微颤动着。


    老爷子扫了韩杰一眼，声音非常平和：“慌什么？”


    四个人勒住坐骑，静静地听那些一阵杂乱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他们的面就出现了一二十匹马，马上的人有的头戴瓜皮里缎帽头或巴拿马礼帽，也有扣八块瓦的，个个身穿对襟黑布褂子，一排拴摸疙瘩布纽一律敞着，怀里系着腰带，衣服的一角多是撩起来掖在腰带上，下身是紧腿马裤，打着绑腿，露一截腿刺子刀柄在外面。这些人在四个人面前停了一阵子，有一个四十岁左右头戴着瓜皮帽看样子是这些人的领头或四梁八柱之类的人物闪了出来，其他的人在他身后慢慢分开，从左右两边抄了过来。


    张立一抖马的丝缰，在马背上欠了欠身子：“你是谁？”瓜皮帽满不在乎的竖起拇指一指自己，开口道：“我是我！”张立扫了一眼对面的几个人：“压着腕儿？”*“闭着火儿！”*瓜皮帽收起了刚才的狂傲，脸色缓和下来，他一抱拳：“里码报报迎头，什么万儿？”张立抱拳还礼：“跟头，在下是里口来的*，老大，看您可不像是这梗子*的？”瓜皮帽是个老江湖，一听对方的口气就知道遇上了行家，他彻底放弃了那些轻视，客客气气的说道：“在下横行蔓儿，浪飞，砸窑子、放台子、接财神、吃臭，一把满转，敢问合字的迎头怎么讲？*”


    瓜皮帽态度转变的这么快让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很不服气，他一晃手里的汉阳造：“叔，你跟他们客气什么！”瓜皮帽瞪了年轻人一眼：“你少插嘴！这儿没你的事！”说完，瓜皮帽催马上前，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理会张立，而是转向了老爷子，双拳一抱，两个大拇指同时竖起：“西北悬天一片云，乌鸦落在凤凰群，不知哪位是君哪位是臣？*”


    老爷子很清楚，看这架势自己不出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于是老爷子抱腕当胸：“君是君来臣是臣，在下就是开山领路人！看两位掌柜的身板英雄，托底守铺，管直喷子亮，传正，不如挂了柱，靠窑咱们一块儿干。*”


    瓜皮帽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对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于是加着小心客气着：“在下招子昏了，因为弟兄们口渴，只好别梁子，能让掌柜的海瞧是我们的脸面，不过在下这帮子人散惯了，受不得爷高抬，山不转水转，只要爷报个迎头道个万儿咱就一拍两散两使着吧！”


    张立哼了一声：“我们爷拉你靠窑那是海瞧，要能在我们爷那儿挂了柱，我们爷包你大碗搬姜子，大碟啃掐边，兰头可着你花。掌柜的可以访一访，我们老刀把子那是号亮局红，向来不晃门子。既然二位掌柜的不肯挂柱靠窑，那就滑了吧。*”


    瓜皮帽听了张立的这一番话又是一愣，而他身边的人绝大多数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瓜皮帽恭恭敬敬跳下马来，恭恭敬敬的把右手攥住左手腕放在左胯边上，然后弯腰给老爷子深施一礼：“刚才多有得罪！”说完回头看了看身后，他带来的这些人现在正在吃惊发愣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让瓜皮帽很是恼火，他吼道：“还鞴在连子上干什么，都给我滚下来，这位爷可是老刀把子的一位当家人，还不过来拜见拜见！”瓜皮帽的这一嗓子立刻让那些人清醒了过来，于是纷纷跳下马来到瓜皮帽身后插手施礼。瓜皮帽低眉顺眼的说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老刀把子局红管亮，我能认识当家的也是托福太和，在下斗胆问一句，爷的万儿怎么抬头？”老爷子微微笑了一笑：“泰山不敢当，大家伙儿太和太和都太和，我就是老刀把子的青枝绿*。”瓜皮帽一听又是深施一礼：“失敬失敬，原来是老刀把子的大掌柜，我谢希云给大掌柜的赔礼了！”说完，瓜皮帽回首看了看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宝昌，还不过来给大掌柜的赔不是！你这浑小子，招子让雾给浸了，是龙是虎都看不出来，白跟着我混了！”那个年轻人乖乖的走到老爷子面前躬身施礼：“小的谢宝昌，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望您老人家多担待！”瓜皮帽一旁说道：“这是家侄，刚上跳板，道上的礼数还不太懂，希望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多多担待才是！”


    老爷子跳下马，伸手拉过瓜皮帽的手：“原来是神鞭谢希云谢老弟，那咱们可就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瓜皮帽不好意思起来：“承蒙大掌柜的高抬，我哪敢叫什么神鞭，不过是走江湖混口饭吃的三脚猫手艺。”


    老爷子一边微微笑着一边连连摆手：“谢老弟说的哪里话来，这冀东一带谁不知道你神鞭的名头，不过我听说谢老弟一直在唐山附近，今天怎么到了这儿？”


    谢希云以前就靠手里的三丈长鞭打把式卖艺为生，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混了江湖，但是此人既不开山立柜又不拉绺子起局，所以一直就在江湖上飘着。按说谢希云这路人和老刀把子打不着多少交道，可是谢希云一直对老刀把子情有独钟，前些年几次三番的托出人来要投到老刀把子门下，老爷子也曾和刀子把子商量过此事，由于多方面的原因，事情拖来拖去也没有成，一来二去，谢希云也就不再提及此事，所以老爷子对这个人还是有一些印象的。谢希云的鞭术是他的独门绝技，除了他的徒弟，至今没有人能够掌握他的绝技。老爷子对谢希云的鞭法也有所耳闻，什么雨打芭蕉、撒豆成金、麻子看家、鸡哆西瓜皮、猪啃老玉米，名目繁多花样海了去了。


    谢希云犹豫了一下：“不瞒大掌柜的，我这次带着崽子们是要去承德见个朋友，顺便也想去拜见一下您老人家！”说着，谢希云冲谢宝昌摆了一下手，谢宝昌利索的取出了几封银洋捧到老爷子面前，谢希云说道：“这是我们爷几个孝敬您老人家的一点儿小意思，也许入不了您老人家的眼，请您老人家务必要收下！”


    老爷子点点头，回头招呼韩杰收下，转回身说道：“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是在道上混的，人不亲艺亲，艺不亲刀把子还亲呢！”


    几句话聊过去，老爷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作为先锋官的谢宝昌在洪山口等待谢希云的时候闲来无事打了几只野兔山鸡之类的野味来解馋，偏巧碰到林宝辉在村子里买吃食，如果林宝辉没有从自己兜里掏出那几块诱人的银洋，谢宝昌也不会动心，可是谢宝昌偏偏就听到了林宝辉兜里那些稀里哗啦叮当乱响的银洋，于是谢宝昌就暗暗跟踪了林宝辉一回，他发现这几个人不仅身上携带着一大笔钱，而且有枪有马，谢宝昌知道就凭自己还没有能力对付这些人，于是就悄悄地溜走了。事有凑巧，老爷子几个人前脚刚走，谢希云后脚就来到洪山口，听谢宝昌这么一说，谢希云动了心，于是抄近路来到老爷子一行人前边必经之处准备发这笔横财。


    老爷子和谢希云又客气了几句，两下就各走各的路了。


    看着谢希云一伙人远去，韩杰走到老爷子面前：“干爹，你可真厉害，算计的真准！”


    老爷子看了看韩杰：“要想在这个世界上多活几年就得把眼睛睁大点儿。”转回身又看了看在一边的林宝辉：“林老三，听见了没有，以后花钱的时候注意点儿，免得又招惹上什么麻烦！”老爷子并没有责怪林宝辉，他很清楚，林宝辉毕竟在马棚的时间要比他出道的时间长得多，这一次老爷子有意把林宝辉带出来也正是为了让他在江湖上历练历练。


    林宝辉闷着头低低的答应了一声，而张立的脸上多少有了点儿笑容。


    老爷子看着谢希云一伙人远去的方向心里暗自思忖：谢希云是个拼了命削尖了脑袋想要钻进老刀把子的家伙，这次能够遇到自己应该是软磨硬泡，最起码也得和自己黏糊一阵子，可是刚才看谢希云的意思好像心思并不在这上边。像谢希云这种江湖上的小绺子很多，他们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地盘，更不会把自己所有的弟兄都拉出来，即便是争地盘谈过节之类的事情也不会这么大动干戈，看刚才的架势，这个谢希云是把自己的家底都拉出来了，这么大动静绝不会是见朋友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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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磊兴高采烈慢慢吞吞从**齐英这几个人面前走开之后，周方第一个站起身：“我说，哥几个，这回听明白了吧？”


    屋里的这些人相互看着，可是没有人说话。


    等桌子上的那些残羹剩饭被打扫干净之后，有人端来茶具茶叶。


    周方瞟了一眼茶叶罐，漫不经心的站起身打开，用手指捏了点茶叶出来。“银针白毫？”周方有些诧异。


    张元抹了一下嘴角的油腻：“银针白毫是啥玩意儿？”


    周方的脸上多少显露出有些看不起张元的意思：“啥玩意儿？好茶！这是茶中上品，只有行家才能品出名茶的味道。”


    张元丝毫没有理会周方，饶有兴趣的问：“好茶？我不信，这银针白毫有啥奥妙？”


    齐英拉了一把张元：“兄弟，那东西可不是咱们这班人懂的，得是大明白人！”


    周方也听出齐英话里有话，他讪讪一笑，说：“我也是道听途说，大概其有这么回事。首先，选优等的好茶树，采第一茬儿叶子，到春天茶树的叶子一吐芽儿，山上一个男人不准上去了。采茶的时候，必须是干净身子的童女上山采茶。”


    张元撇了撇嘴：“这玩意儿还有这么多规矩，怪不得不是咱这样的人喝的……”


    程胜看了张元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头：“五哥，少说两句能憋死你？一边听着呗，也让咱长长见识！”


    周方不好说什么，耐着性子继续说：“小姑娘每采一片叶子，就放在舌头下面压着，十几片一摞，用唾液沾在一起，再放进竹篮子里面。采满一篮子，差不多就得多半天，然后拿回去在竹席上晾晒阴干。炮制的时候，又不许女人近前，全是精壮的小伙子，说是得什么天地相应乾坤和谐。反正到最后精心炒出来的叶子自然卷屈成银白色的针状，不信你们打开茶叶盒子看看，是不是跟银针一样？”


    董振邦站起身打开茶叶盒，伸手抓出一把茶叶，大惊小怪的嚷道：“真的，全是银子一样的针！”


    周方有些得意：“一会儿冲一杯就知道了，这茶，香飘满屋，闻一闻都醒目提神。董老弟你记着，这是春茶，娇嫩，千万别拿滚开的水沏，水烧开了，晾到六七成热度，最好用紫砂壶冲泡，这茶品着才温柔地道。”


    张元摇了摇头：“穷讲究个啥，不就是茶叶吗？”


    薛春宝摸了摸脑袋：“这又是好酒又是好菜又是好茶叶的，看来咱们这伙子人还挺受重用！不过那个什么特别侦缉队的我还是想不明白，是老辈子的捕快吗？”


    **听薛春宝说到了“捕快”两个字不由得皱了皱眉：“捕快？那不就是……警察吗？”。**对警察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差一点顺嘴就说出脚巡狗子把点之类的江湖话来，好在反应比较快，那些江湖话就变成了“警察”这么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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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压着腕儿：土匪黑话，看好你的枪。


    *闭着火儿：土匪黑话，放心，走不了火儿。


    *是里口来的：土匪黑话，这个地盘的。


    *梗子：土匪黑话，山头。


    *在下里横行蔓儿，……，敢问合字的迎头怎么讲：土匪黑话，我姓谢，没有绺子，打大户、开赌局、绑票、盗墓，什么都干，请问朋友是什么人。


    *西北悬天一片云，……，不知哪位是君哪位是臣：土匪黑话，谁是领头人。


    *君是君来臣是臣，……，靠窑咱们一块儿干：土匪黑话，我就是老大。看你们两个人像是英雄，信得过，枪法漂亮，胆子也大，不如入了我们的伙，一块儿干。


    *我们爷拉你靠窑那是海瞧，……，那就滑了吧：土匪黑话，拉你们入伙是给你面子，你们若是入了伙，包你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钱尽你们花。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我们的名号叫老刀把子，队伍兴旺，也很有名气，从来不说假话，你们要不肯入入伙就走人。


    *青枝绿：土匪黑话，姓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