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怎得一个?字了得

3个月前 作者: 温瑞安
    你曾问过天问过地吗?也许天地间有些问题,你只能够把它交回给苍天大地,人是永远无法作答的。


    冷血没有避。


    也没有躲。


    ──事实上,他也避不开,躲不了,招架不来。


    “啪!”的一声,他已捏碎了剑柄。


    他的手一振,它已化作一道白龙,“嗡!”地疾飞了出去,还向着那“问号之椎”攻入之处──那儿正隐闪着两朵寂寞的红火!


    冷血中椎的同时,也听到对方的一声闷哼。


    “飕!”地一声,那问号神奇的出现,但也神奇地收回窗外的暗夜里去了。


    就像一头首尾皆不见的神龙。


    所不同的是,冷血的剑没有“收”回来。


    夜又回复了它的宁静。


    灯静。


    灯残。


    灯艳。


    冷血听到自己汗滴的声音。


    还有血滴的轻响。


    ──对方也受了伤。


    ──自己更受了伤。


    ──伤重。


    ──但敌人并没有走。


    ──敌手还在这里。


    ──因为他还听到鼓声。


    ──鼓声就响自自己的心里。


    ──他还闻到死味。


    ──死味就自自己身上发出。


    ──对手在等。


    ──等待下一次攻击。


    ──自己也在等。


    ──等待对方下一次的攻击!


    血在流。


    伤在烧。


    ──天啊!下一回的攻袭,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次第,怎的一个?字了得!


    “蓬!”地一声,冷血所站之处的屋顶上,突然击落一个大问号。


    冷血急速跃开。


    但那一椎却恰好击在冷血急跃的身形上。


    冷血身形一挫,突然跪蹲,左手如剑,一掌插入地下。


    ──他不向屋顶反击,而陡攻向地下!


    地下一声气若游丝的闷哼。


    “飕!”的一声,问号之椎也疾收了回去──它自屋瓦击下,却在裂开的地上收了回去!


    然后有一个声音,开始是响自地底,很快的便转到屋外传来:


    “交给你们了。”


    冷血轻吁了一口气。


    ──至少,对手也伤得不轻。


    可是,自己的伤更重。


    就在那时,那“大将军”疾转过身子来,一掌印在冷血胸膛上。


    冷血陡然受袭,看来要避,但没有避,看似要挡,但没有挡!


    他硬捱这一掌。


    他哇地吐出一口血。


    ──血一吐,他反而激出了斗志!


    ──一受伤,反而更加勇猛!


    那人一招得手,冷血立即反击。


    ──按照冷血反击之势,那人决招架不了三招。


    但那人足尖一挑,挑起地上一口痰盂。


    冷血一见,速退。


    因为他知道那是杨奸的成名武器:


    ──痰盂一出,莫敢不从!


    来人正是杨奸。


    同一时间,屋子里五个方位,出现了五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除了凶狠的神情之外,相同的是:他们脸上,不是结满红斑,就是黑斑,不是满脸黑痣,就是满脸脓疮,或是满脸汗斑!


    ──斑门五虎,五大皆凶!


    另一人自屋顶的破洞里徐徐落下。


    月色和着灯色一照,那人满脸胡碴子,沧桑中带点玩世不恭、讽世不羁,正是“有影无踪”崔各田。


    来了。


    ──都来了。


    冷血已经给包围了。


    要是他受伤不那么严重,或许尚可一战。


    ──此刻包围他的尽是武林好手,要活命已断无可能。


    ──除非是拼命。


    ──拼得一个是一个。


    “冷血!”杨奸铿锵有力,大义凛然的道,“你怙恶不俊,杀人灭口,行弑将军,罪该万死!我们在这里先诛杀你!”


    他一面说,一面扬起痰盂,就像一位得道高僧在宏扬他的法器一般。


    失血过多的冷血,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那两椎伤得重!


    ──那一掌也伤得不轻!


    现在的他,只求杀得了一名仇敌,已是心平了。


    可是在此时此境,就算要杀却一名强敌,恐亦难以如愿。


    第一个发动的是崔各田。


    ──一直以来,崔各田都表现得跟他甚为友好。


    而今崔各田却抢先出手。


    他的拐杖当头劈到!


    冷血奋力招架。


    ──崔各田的功力绝对要比他一向估计的好!


    更可怕的是崔各田的腿。


    ──崔各田原本是个跛子。


    ──就因为他是跛子,他的腿法越是难防。


    他的腿功远胜于他的杖法。


    冷血着了一脚,飞跌了出去!


    “斑门五虎”一齐窜了出去。


    ──奇怪的是,冷血却在这一刹间不见了人影,像是消失在夜空里。


    杨奸也掠了出来,下令:


    “追!一定要把他抓回来,不管死的活的!”


    于是,杨奸、斑门五凶、崔各田立即分头去“追”。


    ──谁见着已身负重伤的冷血,都有足够的能力对付他。


    ──谁找到冷血,都得马上通知大家。


    重伤的冷血,是折翅的鸟──朝天山庄的主持“阴司”杨奸,负责这项诛灭冷血的行动,他有把握让冷血插翅难飞。


    他们各自飞纵搜索。


    ──他们谅冷血也逃不了!


    崔各田却是折返。


    他一脚把冷血自大门扫飞出去。


    他却转向庵后。


    他很快的就找到了冷血。


    冷血正冷冷的盯着他,眼神就似两道冷剑。


    他乍见崔各田,却不动手,而陡问了一句:


    “你到底是谁?”


    ──他着了对方的一记飞腿,飞了出去,但飞向甚奇:竟能藉力折入庵后,且身上全无因中脚而受伤!


    ──这说明了一件事:对方完全无意伤他!


    崔各田哂然一笑。


    淡月下,他亮出一物。


    冷血失声:“平乱玦!”


    ──那竟是另一面“平乱玦”!


    崔各田中指朝天,淡然地道:“神州子弟今安在?”


    那是诸葛先生的暗号。


    冷血吸了一口气:“天下无人不识君……你,你,你,你就是三师兄……”


    崔各田迅速把身受重伤的冷血,带离卧虎藏龙的“养月庵”,而折去“久必见亭”。


    ──这时候,冷血始知这位“三师兄”的轻功,不仅可怕,简直高得可惊可骇可怖!


    在亭心,崔各田边为冷血裹伤疗伤,边对这在黑暗中尤自激动未平的“小师弟”道:“我是追命,原名崔略商,经‘世叔’诸葛先生任命,待在惊怖大将军手下当‘卧底’,做的跟你是同一类的工作,但方式、手段、身份不一而已……也许,就是因为你吸住了他大部份的注意力,我才更能接近他。”


    冷血苦笑道:“……三师兄……我这回是一败涂地,对不起世叔……我……我可是做错了?可连累了大家?”


    “世上那有连累不连累的事?只有情愿不情愿而已!只要情愿,受牵累只是一种荣幸!”追命自襟内掏出一个小葫芦,拔掉葫芦的软塞,咕嘻噜的仰脖子喝了数口酒,“你可知道,在他们面前,为了不令他们生疑,别的都容易,就是要我少喝许多的酒,这点太也为难!”


    冷血仍是忧心忡忡:“我现在已成了嫌犯……已没资格再当捕抉了!”


    追命闭上眼,像是“回味无穷”,好半晌才道:“你的案子仍有生机。”


    冷血惨笑:“三师兄别安慰我了,能证实我清白的人,都死光了。”


    迫命道:“我查过了……可能还有一个人证。”


    “梁取我么?”冷血仍没精打采,“虽一时找不到他的尸身,不过,多半已沉入湖底。”


    “不,还有一个活口……”


    “?”


    “当晚,还有一个人,受了同样的伤,向上太师求医……据上太师验证,此人所受的伤,与那晚‘久必见亭’血案尸身上留下的伤痕,是为同一利器。”追命悠然补充了一句,“上太师的人品如何,姑且不论,但其医术高明,确是手屈一指。”


    “……那人也是伤在同一天晚上?!”冷血几乎跳了起来。


    “所以他可能知道这血案的来龙去脉──况且他也还没死。”迫命有力的点点头道。


    “那么……”冷血两眼再绽放了奋悦的光芒,“……他是谁呢?”


    “小相公。”


    “小相公?”


    “鹰盟‘三大祭酒’之一:‘小相公’李镜花。”


    “她?!”


    “──所以找到李镜花,可能便知此案端倪。我看,你现在身上的伤,跟那晚久必见亭血案凶器,如出一辙。”


    冷血双眉一轩:“‘大出血’屠晚?!”


    追命沉重地道:“据我所知,不仅‘四大凶徒’中的‘大出血’屠晚己加入大将军麾下,连‘小心眼’赵好也正取道危城。”


    冷血一听,反而激起斗志:“好,那怕四大凶徒一并儿来,咱们也决意跟他们斗下去,不死不散。”


    追命语重心长的问:“你可知道为何诸葛先生要派给你这样一件棘手任务?”


    冷血惶愧的道:“……我有负世叔重托。”


    “倒不是成功失败的问题,而世叔也不是一个注重俗世间成败的人。”追命语气略带调侃的道,“据我所知,他派你来,仍很不放心,着我来接应你,怕你为大将军所趁。的确,你也给大将军所困所惑,且给激怒了,所以才一时冲动,为人算计。你看,大将军尚未亲自出手,已把我的好师弟整惨了……这样日后怎能办大事呢?你这样贸贸然去杀他,跟他拼命,只会拼了自己的小命。这其实是一个考验,你应以此为戒:你这样冲动,当杀手尚可,但当捕快则尚须多加磨练。”


    冷血听得甚为惶悚,低首道:“是。”


    “跟恶人、坏人、奸人的斗争,是永远不会完结的,这里的斗争,更是没有完的,这不是一时的事。”追命喝了两大口酒,望着冷血,也望着他背后湖心的月色,道,“不过,只要你不肯趁风转舵,不愿意屈伏,不背负初衷,就得苦斗下去,且不要激动,不能够心酸。”


    “跟恶人斗,是长期的恶斗,所以一定要保持欢快舒坦的心境,要有长久的斗争下去的体魄,才能与之不死不休的斗下去。”追命拍拍酒囊,道,“所以,你不要太紧张,绷得太紧,弦也易断!你看我与那一群狐群狗党,日夜为伍,收集罪证,明查暗访,虚与委蛇,尔虞我诈,不放轻松点,如何能活下去?壶中日月长,幸有此物,夜半无人时,助我乘风邀月,其乐融融。”


    冷血坦挚的说:“我不喝酒,我也不喜欢饮酒。我喜欢与人恶斗,恶斗反而让我放松!”


    “每个人都有他排解紧张的方式,你有你自己的,不必学我!”迫命呵呵笑道,“世叔一直都十分重视你,说你是他最后收的徒弟,而且也是最可爱的一个!”


    他有力的按住冷血肩膀,望定他,一字一句的说:“你可不要令他老人家失望。”


    冷血执住追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心中一热,一向倔强的他,几乎掉下泪来。


    他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决不寂寞。


    ──既然还有三师兄这样的人,就有二师兄、大师兄……还有世上许多师兄师弟,跟他志同道合,同一阵线。


    而跟恶人的斗争,到底还是没完没了,也不完不了,完不了!


    稿于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初:“自成一派”筹办“温瑞安武侠半月刊”。


    校于一九九八年三月十四日午夜:何梁接静下班,因叶弄错地点几酿至静飞遇危有误会,幸命大福大;非静夤夜至卜卜斋,送白水晶,欣喜甚;多年不朗诵诗了,见红颜知音,破例诵诗,佳人听入神,脚痹亦忘;初睇前相片,喜笑晏晏;红灯笼小讲解斗数,天破晓,送伊返,借诗集;舞雪歌舞,闲谈妆匀;香谈水深染轻裙,脂媚醉眸,粉色生香,更巧语,美情性,好娇娘;这是温瑞安和他的幸福和他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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