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玩残

3个月前 作者: 温瑞安
    一个人全无斗志的时候,剩下的便是死志。


    有时候,死志会给装扮得也是一种斗志的样子。


    ──以杀人来作为解决方法,其实便是一种死志。


    这种法子求死多于求生、求快多于求功。


    冷血果然已开始沉不住气。


    他已开始“乱”了。


    他要当“杀手”。


    他要杀了大将军。


    ──这就对了!


    对大将军而言,他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只要冷血前来刺杀他(以冷血之傲,必然不会也不敢在未定案前运用他手上御赐“平乱玦”的权力来“先斩后奏”,他只能用武林中、江湖上的解决方式:行刺、决斗或者拼命),他就名正言顺、堂而皇之、理所当然、为己为人的下令“铲除”掉冷血了!


    他像猫捕食老鼠之前,必先恣意玩弄一样──他要作弄对手,玩弄冷血。


    ──玩残他!


    然后才杀死他!


    他在等。


    等冷血来杀他。


    等到冷血来杀死他,他就可以杀冷血了。


    冷血终于来了。


    ──他真的来了。


    来杀惊怖大将军。


    ──他当然不知道他的每一步都已给敌人算定了,算死了,包括他这一场行刺!


    这当儿,不止是大将军在等冷血有所行动。


    另外一个人也在等。


    一个杀手。


    ──一个真正的杀手。


    不但这杀手在等。


    他手上的武器也在等。


    ──他手上的兵器永远是一个问号!


    如何杀死大将军?


    一,闯入“将军府”。


    ──不可,这样的话,摆明了目无法纪,就算冷血不在乎掷弃自己的名声与生死,但总不能不顾全请葛先生的威望。


    二,潜入“朝天山庄”。


    不能,因为“朝天门”门禁森严,而且,冷血此际,确是不想去面对小刀和小骨两姐弟──尤其是小刀,要是撞上了怎么办?(这时候,他并不知晓小刀久未见他,不是因为误会他,而是根本身遭大将军的软禁。)


    三,趁惊怖大将军出巡之际行刺。


    ──他只有这样了。


    “恰好”,大将军在十一月初八那天要上“佛祖庙”去烧香祈愿:他可没忘记当年曾得“菩萨庇佑、发出警示”,致使他能一举格杀佛相后的杀手。


    因为当天方位利于东南,不利于西,所以在进庙前一晚,先行入住“养月庵”,焚香吃斋诵经念佛一宵,再由“养月庵”大门出发,便是东南位,出门大利,是以借宿来改变方位,趋吉避凶。


    ──“养月庵”就是当日“太平门”梁家和“下三滥”何家发生过一次重大冲突,以致两派门下日后定下:“遇梁斩梁,遇何杀何”的生死约之所在。


    既然将军到了“养月庵”,这显然就是刺杀他的最佳时机。


    冷血半夜潜入了“养月庵”,掩至“水月轩”。


    他比时间的脚步还轻。


    比狐狸的身法还灵。


    比猫还无声。


    ──但他气势,要比豹子还更具杀力。


    在“水月轩”案前支颐的正是大将军!


    冷血的手,按在剑把上。


    只要他这一剑,往大将军的后脑刺出去,便可以结束大将军罪孽的一生了!


    ──这一剑,他要不要刺出去?


    一直,似有一股很大的诱惑,要使冷血刺出这一剑。


    ──杀了大将军!


    ──杀了他!


    ──杀!


    但冷血的心里,却凉凉的掠过了一句话:


    “答应我,无论是在怎么样的情形之下,都要给我爹爹一个分辨的机会。”


    那是小刀对他的要求。


    当时,冷血已答允了她。


    冷血不愿失信。


    ──何况,他也不愿自后出剑,而不先作警示:


    那就算是一个杀手该做的事,也不是他冷血会做的。


    所以他低叱一声:


    “凌大将军,你做的好事!”


    惊怖大将军并没有回身。


    也没有动。


    ──甚至也不震颤!


    他这么定?!


    这般冷静?!


    冷血瞳孔收缩。


    心跳加快。


    手紧握剑。


    “凌落石,你还不回头受死!”


    大将军依然纹风不动。


    冷血忽觉心跳如雷般。


    他还闻到一种气味。


    死味。


    这时候,他就听见有人颇为惋惜的说:


    “可惜,你并没有刺出这一剑,否则,这假人就会吸住你的剑,并发出七十八种暗器,同时把你连同这地方一齐炸毁。可惜可惜。”


    语音相当无力。


    像一个人根本中气不足。


    又像小虫在学人说话。


    声音从案前那“大将军”传来。


    冷血知道不是。


    ──那确不是大将军。


    他知道他自己已经“中伏”了。


    他也感觉到来的人,便是当日一直追踪他的人。


    ──“大出血”屠晚。


    他知道来的是屠晚。


    可是屠晚并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声音来自那“大将军”,人在哪里,完全不可捉摸。


    冷血的眼神变了。


    他的杀志消失了。


    改成斗志。


    ──一种野兽落网负隅时的斗志。


    ──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力量。


    冷血的手紧紧握在剑柄上。


    他的剑,没有鞘。


    他握得那么紧。


    那么实。


    那么用力。


    就在这时候,有一种细碎的、细微的、细沓的呼啸之声,仿佛自亘古的夜暗里传来。


    不但传来,而且是直飞了过来。


    这样听来,这声音仿佛还带着岁月和死亡,一齐来造访。


    这声音不可抗拒。


    直至它击碎了窗:


    现出了它的原形──


    一个问号!


    这个开天辟地的大问号,正劈头劈面打向冷血!


    不能避。


    不能躲。


    无法避。


    无法躲。


    不能招架也无法抵抗。


    ──这天地间的大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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