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宝剑上的七星北斗

3个月前 作者: 佚名
    夜幕拢张,万籁俱寂。


    茅屋中,一盏昏黄的油灯,照着三张神色不同的面庞。


    竹椅上的高翔,仰面僵卧,伤口血迹已经清净,同时换了一件干净外衣,但他双目依然紧紧闭着,呼吸短促,胸部剧烈地一起一伏,久久未见平静。


    少女阿媛紧靠椅旁,紧皱娥眉,目不转睛注视着高翔脸上任何的变化,显得无比关切而焦急。


    那瞎眼老人独自坐在墙角另一张竹凳上,神情冷肃,面色沉重。


    屋中静寂如死,除了高翔重浊的呼吸声外,只有壁台间漏鼓中的细砂,籁籁滑落发出的轻微音响。


    时间在砂粒滑落中一点一滴消逝,老人脸色越来越深沉。


    突然,高翔手肘微微动了一下,嘴唇牵抖,挤出一声断断续续的轻呼:“水,水,我要水……”


    老人和少女同时嘘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在脸上泛起一丝宽慰的笑容,老人挥挥手道:“把厨下温着的参汤喂他半盏,饥饿过甚的人,不可进多食物。”


    半盏参汤喝完,高翔脸上渐渐浮现红晕,颈脖不停扭动,似嫌不足。


    但瞎眼老人制止阿媛再喂,并且低声吩咐道:“待他清醒,先别提及书信的事,爷爷还有话问他。”


    阿媛点点头,道:“但他伤势初愈,尚未复原,您老人家最好别使他太激动。”


    瞎眼老人莞尔一笑,道:“爷爷会没有你懂?日间还怕他是男人,连门也不敢去开,这会又如此关心了?”


    阿媛粉面通红,轻跺莲足,娇躯一扭,慎道:“老爷子,您……您说什么?”


    老人笑道:“爷爷没有说什么,你以为爷爷说什么了?”


    阿媛芳心突突乱跳,厥嘴低头道:“爷爷也会欺侮阿媛,阿媛以后可不理你了。”


    瞎眼老人笑容忽敛,感叹道:“九天云龙对我恩重如山,这孩子如是他后人,唉,真叫我不知怎样报答。”


    阿媛失惊道:“原来他就是青城山庄九天云龙的……”


    正说间,高翔轻嗯一声,缓缓睁开眼来。


    他目光在屋中扫过,一见阿媛正低垂粉颈立在椅侧,慌忙挣扎着要撑起身来,却被阿媛伸手按住,道:“公子,你伤势尚未痊愈,不能行动。”


    高翔摇头道:“姑娘父母俱都不在,在下怎可擅入贵宅,这……这太无礼了。”


    瞎眼老人在屋角接口笑道:“不妨,她父母虽然不在,还有我这老废物在,为人但求心对日月,何必拘泥于俗礼。”


    高翔惊道:“老人家,您是……”


    瞎眼老人道:“老夫谷元亮。”


    高翔浑身一震,脱口道:“您就是昔年威震武林的冷面……”话到此处,忽然住口。


    谷元亮微笑道:“不错,老夫正是二十年前恶名卓著,江湖上人人欲得而甘心的黑道巨孽冷面阎罗谷元亮,老弟台年不满双十,因何倒知老夫贱名?”


    高翔忙道:“晚辈是听家父提起过。”


    谷元亮脸色一沉,迫问道:“令尊是谁?”


    高翔记起父亲临别嘱咐,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讪讪道:“是……是……”


    谷元亮冷冷接道:“青城山庄庄主,九天云龙高翼,对吗?”


    话声微顿,不待高翔开口,径自又接下去道:“你年纪不大,言辞却如此闪烁诡谲,似乎不像高家后代。”


    高翔见他颇有不愉之色,叹道:“老前辈不知内情,这是家父在临别的时候,千叮万嘱,要晚辈改称姓氏。”


    谷元亮脸色猛然一动,诧道:“有这等事?你父亲望重武林,侠名遍天下,岂有叫儿孙隐姓埋名的道理?”


    于是,高翔便把自幼丧母,九天云龙如何将他藏在石室中养大,如何突然令他千里送信前往星宿海,以及在噶峰所遇经过,详详细细述了一遍。


    谷元亮默默听完,脸色已变得一片苍白,突然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垂首在室中缓踱沉吟,过了好半晌,举手捶额,喃喃道:“奇怪,奇怪,这就叫人想不透了。”


    阿媛道:“老爷子,有事且留着明天再说吧,高公子伤势未愈,身子又虚弱……”


    谷元亮呼地挥手断喝道:“不,这其中大有溪跷,你不要打岔,让我静静地想一想。”


    接着,浓眉一扬,沉声问高翔道:“你初上噶峰所遇的白衣蒙面人,身材武功,可有几分熟悉?。


    高翔茫然摇头道:“不熟悉,晚辈初次踏人江湖,识人不多,那人又用面巾蒙人,相遇之际,匆匆换了一掌,根本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


    谷元亮又道:“那一掌你自觉功力谁强谁弱?”


    高翔想了想,道:“晚辈远非那人对手。”


    谷元亮双掌猛击,道:“好,现在你且把那柄黄金铸造的短剑,拿给老夫细细审查一下。”


    高翔如言取出短剑,递了过去,谷元亮接剑在手,用五个指头在剑身上一阵摸索,顷刻之间,神色大变。


    高翔讶问道:“老前辈发现了什么?”


    谷元亮默默又把短剑交还高翔,肃容反问道:“你仔细看看,短剑剑柄上,是否有七粒宝石,嵌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高翔低头一看,骇然道:“果然,老前辈从何知道?”


    谷元亮白果眼一阵翻动,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字缓缓说道:“这正是你们高家的传家之宝,七星金匕,匕身淬有剧毒,见血封喉。”


    这几句话,就像根根尖锐的针,在高翔身上重重戳了一下,使他险些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失声道:“老前辈,这……这怎么可能?高家至宝,怎会戮在两位师伯尸体上?”


    谷元亮摆摆手,示意他不可激动,正容道:“你先别惊讶,此事的溪跷,正在此处。咱们冷静的想一想,你父亲后山诀别,令你持书赶往星宿海,书中既有横祸将至的警语,则你桑、柳两位师伯已陷危境,他一定事先早已知道,这话对不对?”


    高翔点点头道:“是的。”


    谷元亮长叹一声:道:“孩子,你原本聪明,怎会连这点简单道理也猜不透,试想你父亲既知星宿海将有变故,为什么自己不亲往送讯,却叫你一个从未离开青城后山一步的孩子,跋涉千里,赶往告警?”


    高翔愕然无语可答,愣了半晌,才道:“爹爹也曾说过,他老人家另有要事待办,等事情办完再到噶峰相会。”


    谷元亮冷嗤道:“鬼话,他信中已嘱两位师兄速离噶峰,怎会还到那儿去和你们相会,所谓另有要事,不过推托慰藉的借词而已。”


    高翔大惊失色,讷讷道:“老前辈的意思是说,那峰上遇见的白衣蒙面人,就是我爹爹?”


    谷元亮冷冷道:“按常理推断,并非绝不可能。”


    高翔听了这话,登时怒火上冲,挣扎着从竹椅上撑起半个身子,愤然道:“在下虽受前辈活命厚恩,却不能忍受你对家父如此诬谤。我爹爹义薄云天,对桑、柳两位师伯关怀备至,岂会做出暗害残杀的勾当,再说,他老人家既要害死两位师伯,又何必命我兼程赶去噶峰送讯,前辈如此恶言中伤,请恕在下不能再留。”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早气得面色铁青,浑身颤抖;咬牙切齿,要从竹椅上挣扎下来。


    阿媛死命将他按住,一面埋怨谷元亮道:“老爷子,你是怎样搞的,好好竟说出这种不近情理的话来。”


    谷元亮却毫不动容,哂然笑道:“事情本来不近情理,自然只好向不近情理之处去设想,江湖上鬼魅魍魉之事甚多,这又算得了什么。”


    高翔听了这话,越发怒不可遏,从竹椅上奋力跃身而起,怒目道:“谷前辈也算是武林中赫赫一时的成名人物,在下愿恶言顶撞,但家父生平光明磊落,前辈竟出言诬谤,未免令人齿冷。”


    掉头又向阿媛拱拱手,道:“生受姑娘救命之德,高翔但能不死,但日后终将报答。”说罢,负起筝囊,夺门欲出。


    谷元亮却冷冷笑道:“恩仇是另外一回事,总不能因为令尊当年曾对谷某有恩,今日便须谷某作言不由衷之论。”


    高翔怒哼一声,不再回答,低头疾走,却被阿媛横身拦住,道:“公子重伤未愈,空腹未食,怎能上路,爷爷是个残废人,即使言语间有什么不对,也请公子看我薄面。”


    高翔举手一格,身躯抢到门边,一只脚才触及门槛,那谷元亮突然如鬼勉般疾闪而至。高翔怒声道:“老前辈意欲如何?”


    谷元亮面泛冷笑,缓缓说道:“你要走咱们绝不拦阻,但老夫当年曾受令尊厚恩,为了报还,今有一件东西相赠,也许它对你将来会有些用处。”


    他一面说着,一面探手人怀,取出一块墨绿色的东西,然而,高翔连那东西是什么形状都不屑一看,便傲然一仰头,大声道:“请不必费心,高某还不是求取施舍的人。”


    谷元亮深深一怔,未及说出下面,高翔已踉跄冲出茅屋,奔冲而去。


    阿媛含着眼泪,直追到竹篱门口,叫道:“高公子,你伤处尚未收口?三天之内,切勿擅运真气与人动手……”但高翔充耳不闻,跌跌撞撞,早投入黑夜之中。


    阿媛柔肠寸断,痴痴立在竹篱门口,许久,许久,才抹泪回到茅屋中,只见谷元亮昂然坐在竹椅上,神情冷漠,手里正把玩着那块墨绿色的东西。


    那是一块墨玉制成的精巧方牌,牌上赫然刻着一个篆体的令字。


    阿媛低垂蜂首,默默走到桌边,举起颤抖的手,轻抚着高翔吃剩的那半碗参汤,不禁悲从中来,泪水籁籁而落。


    谷元亮鼻孔里冷嗤了一声,喃喃道:“嘿,好一个倔强的小子。”


    阿媛没有答话,突然举起那只汤碗,一扬手,向门外恨恨摔了个粉碎,香肩耸动,伏案痛哭失声。


    谷元亮脸上顿时闪现一丝满意的笑容,颔首道:“摔得好,阿媛,没有你这一摔,爷爷满肚子话,也无法出口了,坐下来,咱们爷儿俩谈谈。”


    阿媛便咽道:“还有什么好谈的,你口口声声曾受人家大恩,只恨无缘报答,可是,却把人家一个又饥又病的人,气得连歇都投歇一宿,就……就走……了……”


    谷元亮听了这话,非但不怒,反而大笑起来,道:“傻孩子,爷爷正因欲报当年大恩,迫得出此下策,他这一走,对他只有好处。”


    阿媛惊愕地扬起泪脸,叫道:“什么?这就是报恩?老爷子,您冷面阎罗绰号,应该改成疯子阎罗才对啦!”


    谷元亮叹道:“冷面也罢,疯子也罢,如果爷爷料事不差,他一旦回到青城,怕只怕青城也已发生变故,其悲恼伤感,更将远胜星宿海噶达素齐峰见到桑、柳二人呢。”


    阿媛骇然道:“您是说,青城山庄也会有意外的变故发生?”


    谷元亮沉重地点点头,道:“九天云龙传书告警,却不亲身赶往,其中必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也许在高翔离开青城之后,九天云龙就已经……”


    他长长叹息一声,咽住了下面的话,接着,神情一怔,又道:“阿媛你爷爷虽然出身黑道,杀孽深重,却不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二十年前,爷爷被仇家暗算瞎了一双眼睛,身陷重围,得九天云龙高大侠仗义援手,才得保全残命,此恩此德,何尝一日怀忘呢。”


    阿媛接口道:“那么,您刚才为什么又说出现噶峰的白衣蒙面人,会是高大侠呢?”


    谷元亮瞎眼蠕动,挤落两滴泪珠,凄然道:“果真是他,高大侠总算尚在人世,否则,只怕他已遭到比他桑、柳两位师兄更悲惨的命运了。”


    阿媛骇然道:“为什么?”


    谷元亮幽幽道:“九天云龙那封信中,起首一句斜月倒影,乃是指上弦新月倒挂的时候,迄今算来已过了十余日。高大侠既然早知祸灾将临,却不亲身赶赴星宿海,反令一个毫无江湖阅历的孩子持书前往,假如不是自身更在险境,暗示两位师兄携带爱子,远走避祸,岂非大大不近情理?”


    阿媛点点头道:“可是,您既知高大侠有难,方才怎么不直接告诉高公子?”


    谷元亮昂首道:“他从小在石穴中长大,不识江湖险诈,初人尘世,豪壮有余,机智不足,变故如果已经发生,他回到青城总会知道,此刻告诉他,除了使他徒增惶急,于事何补?”


    他语声微顿,颇含深意地转头面向阿媛,道:“再则,爷爷如此做,也是为了你。”


    阿媛愕然道:“为了我?”


    谷元亮颔首道:“正是。现在你别问原因,即刻收拾简单衣物,天明之前,立刻上路,悄悄跟踪着他,不可使他发觉,但当他遇到危难之时,施以援手。”


    阿媛一时不解他深意何在,讷讷道:“我……我……”


    谷元亮一扬手,啪地一声,将那块刻有令字的墨玉方牌掷在桌上,说道:“你一人之力,自是难当此任,但有了爷爷这块墨玉令牌,天下黑道高手,悉归调度,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阿媛又惊又喜,双手捧住那块令牌,轻呼道:“爷爷,您真的要我去?爹和娘回来不会责骂么?”


    谷元亮淡淡一笑,道:“你爹娘处,自有爷爷担待,只要你别给爷爷丢脸,既可报答前恩,同时也让那倔强的小子,知道咱们黑道中人,也一样恩怨分明,不输任何自命正派的人物,叫他将来不敢轻视你的出身。”


    阿媛扑上前去,紧紧抱住谷元亮,摇撼着道:“老爷子,您……您真是太好了。”


    冷面阎罗持抚弄爱孙发丝,无限亲切地道:“阿媛,去是让你去了,但你得特别留意一件事。”


    阿媛忙问道:“什么事?”


    谷元亮沉重地道:“上次你爹回来,曾言及武林中新近崛起一个邪道帮会,叫做天火教,专在黑夜出现,手段狠毒。刚才高翔又说在噶峰之上,力斗两名夜半盗开坟墓的家伙,不敌时,使用一种能发强光的东西,迷人双目。”


    阿媛岔口道:“是啊,这又有什么关联呢?”


    谷元亮神色一正,沉声道:“大有关联,爷爷当年也是被一种强光迷乱双眼,才遭了毒手。你千万要谨慎,留意天火教行动,切记,切记。”


    阿媛连连点头答应,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老爷子,我还有件事不懂,那封书信上,只有几个古怪的单字,高公子苦思数日,才解开谜团,您老人家怎么一听字形,便知含意呢?”


    谷元亮笑道:“这种拆字隐意之法,原本载于一本名叫转凤引的秘册中,那秘册曾落在爹爹之手,二十年前,爷爷因感九天云龙厚恩,才举以相赠的。”


    阿媛啊了一声,一转手肘,将那面墨玉令牌揣进怀里。


    高翔负气离开了谷家茅屋,低头疾行,不辨方向,也不顾伤势,在他心里,只有满腔恼恨,恨这世上恩将仇报的小人大多,恨自己一股愤怒之火无从发泄。


    记得幼年,曾听父亲提起,当年冷面阎罗肆虐武林,心狠手辣,仇家遍天下,有一次,在皋兰山夜半遇伏,重伤濒危,全仗父亲慷慨援手,方能脱得危难。那时父亲对谷元亮谆谆善诱,极力开导他弃邪归正,洗面革心,谷元亮也曾矢志仟悔,自此绝迹江湖。每提及这回事,父亲总难掩内心欣慰之情,常对他说:“翔儿,世上最难得的事,莫过浪子回头,顽石点化,大智大意者,往往发宏愿,弃正果,舍身喂虎,立誓普渡天下恶人问善。爹爹一生虽无自傲,唯独这件事,总算俯仰天地,聊堪自慰了。”


    想不到恶人终是难渡,冷面阎罗谷元亮身受父亲厚恩,竟然毫无图报之意,反而血口喷人,诬谤他老人家就是害死两位师伯的白衣蒙面人,这岂不令人寒心?


    且不论青城三友义薄云天,情同手足,单说父亲嘱令自己千里送讯这一点,他若有心要杀害两位师伯,怎会做出这种掩耳盗铃,画蛇添足的蠢事。


    高翔越想越气,信步前奔,天明时,来到一处荒无人迹的旷野,委实精疲力竭,便倒在一堆衰草上,闭目悉息。


    腰伤初愈,经过半夜疾奔,又复恶化,且饥火更炽,但是,这些肉体上折磨,高翔并不在意,只有精神上的担子,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想放声大哭,又感欲哭无泪,想引吭长啸,也觉力不从心,十八年来,自以般练得已经够坚强了,谁知初人尘世,便连遭困窘,使他万丈雄心,几乎崩溃无余了。


    歇息半晌,天已大亮,高翔撑起身子,双手抱头瞑思,细细咀嚼冷面阎王谷元亮的话,心境一旦平静,又觉得并非毫无道理。


    九天云龙嘱他务必在十日之内,赶到星宿海,他抵达噶峰时,恰在十日期内,为什么峰顶惨变业已发生?这是值得怀疑的第一点。


    再说那白衣蒙面人,武功远在高翔之上,仅仅对换一掌,便迅即遁走,使人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假如凶手果是白衣蒙面人,他为什么不杀翔灭口?这是第二点。


    其他譬如七星金匕乃高家传家至宝,怎会留在尸体上?先后两次有人潜上峰顶偷掘坟墓,是不是意在取回七星金匕?这些,都是暂时难以解释的疑团。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九天云龙在他临行之时,对他说过的几句话。


    当高翔跨上马背,方欲上路的时候,九天云龙曾经执着他的手,沉重地问道:“孩子,假如有一天,你发觉爹爹曾做过一件永远无法弥补的错事,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尊敬爹爹吗?”


    这几句话,当时高翔并未在意,及今想来,却使他心弦狂震,一件永远无法弥补的错事。那是指什么?


    高翔心绪万端,深深陷入苦恼之中,他固然绝不相信父亲会做出杀友恶事,但是,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仍然是扑朔迷离,找不到确定的解释。


    现在,唯一澄清疑团的方法,只有立即赶回青城,当面向父亲询问这一条路子可走了。


    正当他心烦意躁,忽然一阵蹄声由远而近,旷野中突然出现两骑快马。


    高翔警觉地站起身来,举目望去,只见双骑并辔驰近,马上一男一女,都约有四旬左右。那男的身披青色风擎,腰悬金柄长刀,女的却是一身劲装,肩后斜插两把绣驾双刀,辔僵相连,二人不时并首偶语,时而继声大笑,状至亲呢。


    两骑转瞬日从高翔身前十丈外掠过,那女的突然咦了一声,向男的挥手示意,两匹快马倏被勒住,二人一齐转过身来向他注视。


    高翔正没好气,睹状心里暗骂道:“哼,这世上爱惹事的人真是不少。”双手叉腰,倒要看看两人准备怎么样?


    只见那女的用手遥指高翔,对男的低声说了些什么,男的脸上顿现怒容,一抖丝僵,直向高翔策马奔来。


    来到近前,那人一双精目在高翔身上仔细扫视了好一阵,眉头频皱,似乎怒意更甚。


    高翔不耐,但仍强忍住没有先开口,只在心里暗骂:“哼,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目光一聚,突然冷笑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高翔哼了一声,冷冷答道:“天下人走天下路,你管得着吗?”


    那人怒目叱道:“小辈,你想找死。”腰一挺,从马上疾掠而下。


    高翔记得阿媛曾一再叮咛,伤势未愈,三日内不能提气跟人动手,但他生性宁折不弯,又有满腹闷气,一见那人飘向落马,登时也按捺不住,双掌一错,深深提足一口真气,蓄势而待。


    那女的望见猛催坐马,也赶了过来,扬声叫道:“涂哥,不要鲁莽,问清楚再动手吧。”


    那人怒哼道:“这小子好横蛮。不给他些厉害,他怎知金刀杨淦的手段。”


    高翔也不示弱,接口道:“便是钢刀、铁刀又怎样?难道这地方是你的,站不得,是吗?”


    那女的纵身下马,含笑问道:“孩子,不要倔强,咱们只想问问你身上那件外衣,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高翔一低头,这才发觉身上穿的,原来是阿媛替他更换的一件干净外衣,并不是自己的一件,眉头微皱,冷冷答道:“外衣又怎么样?总不是我偷来的就是了。”


    金刀杨淦一听这话,怒不可遏,大喝道:“小辈还要嘴硬,这件上衣,正是老子的东西,不是偷来是怎样来的。”


    高翔也轩眉叱道:“偷就偷,世上就你有这样的衣服。”


    一句话未完,金刀杨淦脚下微蹬,迅雷不及掩耳一掠而至,一扬手,迎胸飞掌疾劈了过来。


    高翔盛怒之下,那股利害,丹田之气猛运右臂,左掌虚虚一引,身随掌走,一个旋身,右掌也穿胸疾然拍出。


    两股动力遥遥一接,砰然一声,金刀杨淦身形微挫,高翔却踉跄退出三步。


    金刀杨淦虎目怒睁,冷笑道:“好小子,原来仗恃有几分内力,便敢目中无人,不要走,再接我一掌。”话落人动,揉身又上。


    但他掌势二次扬起,劲力尚未发出,却见高翔突然脸色苍白,嘴角缓缓渗透出一丝殷红的鲜血。


    那女的慌忙叫喝道:“涂哥,快住手。”


    金刀杨淦闻声一愣,正要撤招收劲,万不料高翔竟双月暴睁,蓦地一声震天大喝,双掌疾翻,一股强劲内力,业已反迎而去。


    三掌相抵,怒飓横飞,金刀杨淦掌腕一震,肩头连晃三次,高翔却因怒运真力,牵动伤口,力道才发出一半,哇地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两脚虚浮,蹬蹬蹬一连向后倒退了七八步,一跤跌坐在地上。


    那女的娥眉紧皱,摇头叹息道:“这孩子好倔强的性子,分明负了伤,竟不肯输一口气。”


    金刀杨淦也怔了片刻,才道:“真是怪事,若说他是被师父所伤,我的外衣又怎会穿在他身上?”


    那女的摆摆手,移步向前,柔声问道:“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假如另有误会,你为什么不肯解释呢?”


    高翔内腑牵痛,冷汗如雨,但却倔强不肯回答,默默运功,压抑伤势,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那女的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转身对金刀杨淦道:“其中定有溪跷,咱们还是回去问问阿媛吧,别再逼他了。”


    金刀杨淦点点头,那女的从怀中取出一粒丸药,轻轻放在高翔身边,两人互相嗟叹一声,双双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高翔耳闻蹄声远去,垂目调息约有大半个时辰,翻腾的内腑才算勉强趋于平静,睁开眼来,只见前胸沾满鲜血,一件干净外衣,又弄得血污斑斑。


    他咬牙从地上站起来,挣扎着脱下那件外衣,愤然撕成碎片,另从行囊中取衣换上,抬脚将那粒药九踢落乱草中,才又极力支撑衰弱的身子,踉跄向前走去。


    这时,他脑中混混饨饨,几忘身在何地,喉干舌燥,腰伤的痛,唯一的愿望,是寻些食物填满饥肠,然后倒头一觉,痛痛快快睡上三天三夜,此外,什么都不奢求了。


    昏沉沉不知走了多少路,天色早已漆黑,才见到一处城镇。


    他连打听此地何名的力气也没有了,跌跌撞撞进入城中,街道上冷冷清清已不见行人,店肆大多闭门休市,竟没有可供歇息的地方。


    转过两处街角,好容易找到一家磨房,房里犹有灯光,一对中年夫妇,正驱策一匹健驴转磨,屋角火炉上,煮着满满一锅豆汁热气蒸腾,香味扑鼻。


    高翔饥火如焚,毫不犹豫地跨了进去,扶门颤声叫道:“请问,贤夫妇能分售一碗豆汁,聊抑饥火吗?”


    那磨房主人是个驼背粗汉,闻声一回头,见高翔腰间血渍犹殷,又是个年轻陌生客人,连忙扶他坐下,叫妇人盛来一碗豆汁,又在厨中取来几样简单糕点,一边请高翔食用,一边关切地问道:“公子怎会落得这般狼狈?敢是途中遇到什么意外?”


    高翔无暇回答,一口气把豆汁糕点吃完,精神略振,长嘘一声,解开行囊取出一片金叶,递给驼背店主,道:“济饥之德,理当厚谢,在下孤身赶路,人困力乏,烦扰贤夫妇代觅一处恿宿之处,这点东西,权作使费如何?”


    驼子夫妇一见高翔打开行囊,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天,那么多黄澄澄的金叶,碧绿的翡翠,鲜红的玛瑞、晶莹的珍珠,他们活了半辈子,连做梦也没有梦见过这许多光彩夺目的奇珍异宝。


    驼子咽了一口唾沫,连声道:“此时旅肆早巳关门,公子若不嫌肮脏,尽可在小的土坑上歇息一夜,些许豆浆粗食,哪用得着许多金银。”口虽如此说,手却早将金叶接了过去。


    高翔微笑道:“如果银钱还有多余,就烦代购一匹坐骑,劳神之处,容后再谢了。”


    驼子哈腰笑道:“哪里哪里,公子尽管放心休息,小的都替您老准备齐全就是了。”


    高翔实在困倦不堪,由那驼子领人卧房,摘下筝囊,便和衣倒在坑上,哪消片刻,便已沉沉人睡。


    那驼子掩上房门,轻轻带了妇人一把,两夫妇匆匆退到磨房后,驼子将金叶送往嘴里,用力咬了一口,喷喷舌头,这才长嘘一声,吐出四个字:“十足赤金。”


    妇人拍拍胸口,无限钦羡地道:“这位公子好阔气,竟带着这许多珠宝。”


    驼子眼珠一翻,沉声道:“贱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横财,这小伙子睡得正香,左右又无外人,你帮我一点儿忙,咱们把他……”


    妇人骇然失声道:“你……你又想见财起意了?汉子,别不知足,有这张金叶,已足够咱们舒舒服服过年,何必还要……”


    驼子咬咬牙,脸是杀机毕露,低叱道:“见财不取三分罪,你妇道人家懂个屁,干了这一票,你我从此洗手,安享余年,你要是漏了半点儿风声,当心老子要你的命。”


    妇人被他一唬,脸色惨白,嗫嚅道:“阿弥陀佛,我不管你的事,菩萨有眼,叫你碰上个硬钉子,人家若没有些本事,敢单身一人带了许多珠宝上路么?”


    驼子沉吟一下,道:“这话也对,你替我好好看守住他,别让他走了,我去李家烟铺把刘二秃子寻来。”


    妇人一惊,道:“你寻那杀千刀的二秃子则甚?”


    驼子道:“他在成都府拜过山门,黑道上有个混号,叫做三手玄檀,认识的高人又多,不怕这雏儿飞上天去。”


    说罢,匆匆从后门奔了出去。


    那妇人无可奈何松了磨上驴僵,吹熄灯火,蹑手蹑足偷偷推开房门张望,只见高翔鼻息均匀,沉睡正香,何曾知道灾祸已迫在眉睫。


    不多久,驼子悄悄领着一个身躯瘦削,肤色黝黑的秃头汉子回到磨房。


    驼子把详情说了一遍,又取出金叶,给秃头汉子过目,刘二秃子却不似二人急躁,反复把金叶审视良久,凝容问道:“现在公子在什么地方?”


    驼子道:“正在房里睡觉,我瞧他力竭气衰,腰间又血迹斑斑,好像负了伤,此刻敢情正沉睡如死。”


    刘二秃子嗯了一声,又问道:“他身边有无刀剑兵刃?”


    驼子道:“没有,只看见他背着一只长形革囊,沉甸甸地,里面不知放的什么东西?”


    刘二秃子眉头微皱,沉声道:“且让我先去踩踩线再说。”


    三人蹑足来到房门口,刘二秃子隔着门缝望,向二人摇手示意,竟大摇大摆,推门而人。


    他挨身走近床边,见高翔兀自未醒,又低声叫道:“公子,公子。”


    叫了数遍,高翔只低低呻吟一声,翻了个身,片刻间又鼾声沉沉,显因旧伤复发,而且倦困太甚了。


    刘二秃子嘴角泛起一抹阴笑,目光扫向墙上,一探手,迅速摘下了革囊,掂了掂,只觉份量甚重。


    他微提一口真气,提着革囊,缓缓移步退出房外,将革囊放在石磨之上,十指连翻,已将囊口解开。


    驼子夫妇四目交投,全神贯注,只见二秃子探手向外一扯,嗡地一声轻响,从囊中抽出的,竟是一具黑黝黝的古筝。


    两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驼子笑道:“他妈的,咱们都走眼了,原来这雏儿是个走江湖卖唱的。”。但刘二秃子却是行家,轻抚筝身,细细观看,越看脸色越凝重,口里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


    驼子诧异地伸手也摸摸筝身,触手却一片冰凉,惊问道:“难道这柄古筝,也是金子铸的?”


    刘二秃子不答,突然掏出手绢,小心拭去筝上手印,匆匆纳回囊中,系好封口,闪身进房,仍旧将革囊挂回墙上,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驼子连忙拦住问道:“刘二哥,怎么样了?”


    刘二秃子摇摇头道:“此人来头不小,凭你我,休想动人家一根汗毛。”


    驼子大惊道:“有这种事,他是什么来路?”


    刘二秃子扫了妇人一眼,招招手道:“此他说话不便,咱们找一处细谈。”


    两人疾步出了磨房,望望四下无人,刘二秃子才沉声说道:“那只铁铸古筝,乃是一位极有名的武林高人的成名兵刃,别说你我惹不起,天下也没有几个敢动动人家的,这人身携铁筝,定与那位高人有密切关系。”


    驼子一面听,一面点头,兀自不肯死心地道:“这么说,那些珠宝……”


    刘二秃子神色一沉,道:“你听我把话说完,再岔嘴不迟。”


    驼子忙陪笑道:“好,二哥,你清说,请说。”


    刘二秃子压低了声音,凑在他身边,叽叽咕咕说了好一阵,只听得驼子脸色渐变,额上冷汗直落。


    刘二秃子说罢,拍拍驼子肩头,道:“你要是有胆,等他醒来好好拿话诓住他,别让他走了,事成之后,你我都有说不完的好处。”


    驼子连连点头道:“二哥放心,既有这段因由,小弟敢不尽心,只盼二哥提携。”


    刘二秃子又叮嘱了几句,道:“这么说,我就去办事了。”迈开大步,如飞而去。


    驼子回到屋中,妇人问他,只是摇头不答,自去将前后门都闭上闩,撤去驴磨,端了一把木椅,守候在卧房门外。


    房中,高翔鼻息均匀,睡得正是香甜,何曾知道已落在小人计算之中,更想不到青城山庄巨变已生,使他孤身一筝,从此步人诡橘多变的命运之途。


    高翔数日来心力交瘁,难得如此酣睡,长慈一梦,神游幻虚,竟不知东方之既白。


    膝陇中,似觉有一只战颤的手,急剧摇撼着他的肩肿,同时,耳际也飘送来一阵迫促的轻呼:“公子快醒一醒,公子快醒一醒啊。”


    高翔似醒非醒,竭力想睁开眼睛,可是,那两片薄薄的眼皮,就像有千斤之重,才睁开一线,又沉沉阖了起来。


    “公子,快些醒来,不好了呀……”


    这一次,高翔清清楚楚听出是有人在耳边呼叫,心头微震,举手揉揉眼睛,好不容易才掀开了惺松的眼帘。


    目光所及,窗外晚霞如烟,室内阴暗如故,一切情景,平静无奇,跟他入睡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那么,是谁在呼唤他呢?


    高翔渐渐收敛目光,突然发现床侧暗角里,站着一个蓬头乱发的女人,这一惊,他险些要脱口叫了起来。


    那女人一见高翔醒转,连忙向他摇手示意,压低了嗓音说道:“公子你赶快走吧,再迟就走不了啦!”


    高翔凝目注视,才看清楚原来竟是磨坊女主人,不禁诧讶问道:“大娘,究竟有什么事?”


    那妇人满脸惊怖之色,不时回头向房门外张望,颤声道:“我那老头子,已经和刘二秃子约好,要……要害你……公子,公子你快……些逃命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高翔听了,满腹迷恫,又问道:“大娘不必惊惶,尽可慢慢他说,刘二秃子是谁?他为什么要害我?”


    那妇人急得跺脚,道:“公子,时间急迫,无暇细说,二秃子去搬请高人,马上就要到了……”


    才说到这里,后院已传来依呀门一声响,妇人脸色立变,未及再说;身躯疾转,风也似奔出房去了。


    高翔只听了半截含糊的话,一时如坠五里雾中,暗想自己孤身人城,人地皆疏,怎会有人起意相害?那刘二秃子是谁?他与我何怨何仇?


    方在不解,忽听院中人的粗重嗓音喝问道:“贱人,叫你守院子里,慌慌张张则甚?”


    那妇人的声音蹑喘答道:“没……没有啊……我一直……一直守在这儿……一步也没离开……”


    “胡说,我分明看见你从房里匆匆出来,狗贱人,难道你是去漏老子风了吗?”


    “啊,没有,我只是……只是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哼,坏了老子的事,当心你的狗命。”


    高翔听到这儿,方始吃了一惊,忖道:“这世上凶恶之人何其多,他与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竟会突然起意加害我?”


    心念及此,勃然而怒,腰一挺,便想从床上跃起。


    哪知才一用力,立觉腰肋下创口一阵裂肤剧痛,真气骤泄,竟然无法撑起身子来。


    正在这时候,房门忽的轻轻推开,高翔心里一急,赶紧闭上眼睛,假作僵卧。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进来的显然不仅一二人,步履声直趋床前;略一顿止,只听一个苍劲口音冷笑道:“果然是这小辈。”


    另一人低声问道:“小鬼携带筝囊,往来青城与星宿海之间,颇似高翼一脉,但多年来并未听说姓高的有这样一个传人,岂非怪事?”


    苍劲口音道:“在噶峰之上,这小辈乘隙出手,暗算湛三哥,被我以雪铲击伤,不知怎的,竟会到了这里?”


    另一人陀异道:“这么说,小鬼武功不弱了?”


    苍劲口音道:“论招式毫无路数可循,但他眼明手快,应变迅捷,每每出手不按常规,使人防不胜防。”


    另一人轻轻哦了一声,沉默未再开口,好像在思索着高翔来历。


    他们言谈之声极低,但高翔阖目假睡,却字字听得清楚,忍不住微启眼缝,偷偷望去,心头顿时一阵狂跳。原来房中共有六七人之多,除了五名黑衣壮汉,各拿兵刃扼守房门口外,床前并立着一胖一矮两个蒙面人,其中矮的一个,赫然竟是在噶达素齐峰顶盗墓的家伙。


    若在平时,高翔必然会立即跃起动手,但如今伤势沉重,真气难聚,加以孤掌难鸣,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那矮子曾在噶峰之上跟他拼斗过一次,武功十分精湛,而另一个肥胖臃肿面蒙灰纱的,双目开阅精光炯炯,看他的身份武功更在矮子之上。


    他仰卧床上,表面镇静,心里却焦急非常,意念飞驰,苦思脱身之计。


    眼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发觉自己伤势很重,最好出其不意,制住一个,才有活着走出这间房子的希望。


    心念未已,那臃肿蒙面人挥手道:“不管他是不是高翼传人,先别伤他性命,擒回去再作道理。”


    矮子点点头,脚下一跨,欺近床边,右手骄指如敦,向高翔胸前点下。


    哪知他指尖甫落,高翔忽然依哈一声吃语,恰在这时候翻了一个身,改为面向床里侧卧,矮子一指点落,竟然戳空。


    胖、矮两人齐吃一惊,不约而同抽身后跃,蓄势戒备,过了片刻,床上的高翔鼻息隐约,并未见另有异动。


    两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那臃肿蒙面人眼中寒芒闪射,阴笑道:“朋友,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高翔只作没有听见,背向床外,动也不动,但暗暗力贯右掌,两耳全神倾听着身后的任何声响。


    他自幼熟练夜中视物和闻声辨位的功夫,双耳灵敏,实不亚于目睹,此时故意将背心向外,正是想诱使两个蒙面人上当。


    那身材臃肿的一个连发冷笑,不见高翔动静,心下不禁狐疑,眼角一瞟矮子,示意要他退守窗口,自己则缓缓举步向床边走去。


    脚步声清晰人耳,高翔心知生死成败在此一举,早已屏息而待。


    那胖子走近床沿,戛然止步,提掌护住前胸,但却并不出手,只是静静立在那儿,双目滚动,两道炯炯慑人的目光,在高翔身上不停地扫视。


    一时之间,彼此谁都没有举动,房中寂然如死,落针可闻,笼罩着一片肃杀紧张的气氛,就如满扯的弓弦,蓄势未发。


    突然,那胖子重重嘿了一声,左袖疾拂而出,脚下却迅快地斜退了半步。


    高翔一颗心快要从口腔中迸跳出来,闻得风声迫体,猛提一口真气,蓦地一个翻滚,左时疾撑,右掌反挥,避招出掌,双式同发。


    孰料那胖子拂袖原是虚招,及待高翔发动,喉咙里发出一声阴恻侧冷笑,提护在胸前的一只右掌,闪电一翻,倏忽拍了出来。


    这一来,主客之势已变,高翔掌势落空,那胖子如山掌力却当头直压而下,危忙中,他迫不得已只好身躯斜倾,腾出左臂一招硬封。


    砰地一声,那胖子纹风未动,高翔却被震得两眼金星乱闪,整个身了滚跌床中,险些昏了过去。


    肥胖臃肿的蒙面人得意地冷笑一声,做然后退两步,挥手叱道:“拿下这小辈。”


    门口五名黑衣大汉各摆兵刃,一拥而上。


    高翔原意想一举制住强敌,以求脱身,不料心机终嫌不足,反被对方所乘,这时新伤旧创,一齐进发,眼看已难逃束手受擒的恶运。


    哪知一个人濒临危急,天赋求生本能,往往会适时发挥出潜力。


    高翔拼掌受挫,心腑原已震荡,但一见那一名黑衣大汉扑到,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浑然忘了严重的内伤外创,虎吼一声,居然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一探手从臂上摘下筝囊,来不及解开封口,双手抡起革囊,一阵横挥竖劈,那五名黑衣大汉硬生生被迫退数步。


    高翔状如疯虎,涌身一跃,直向房门冲去。


    臃肿蒙面人似乎没料到高翔竟有如此勇猛,微微一怔,扬掌暴喝,斜刺里推出一掌,抢先堵住了房门。


    高翔举起革囊一封,胸口登时一甜,踉跄倒退三四步,哇地一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五名黑衣大汉正蹑踪追到,当先两人差一点儿被鲜血喷个正着,不期然一缓身势,倒反把后面三人挡住了。


    这间卧房本很狭窄,速然多了六七人,自是拥挤不堪,高翔一口鲜血吐出,心里反而舒服了些,扫目一瞥,房门窗口尽都被人堵住,当下心一横,抡起铁筝革囊,砰地一声砸在床侧墙壁上。


    磨坊建筑简陋,铁筝沉重,高翔情急亡命,这一砸几乎用尽平生之力,墙壁本是竹泥涂砌,应手破了一个大洞,甚至整栋房屋,也一齐震撼摇动,沙尘簌簌飞落,满屋烟土弥漫。


    胖矮二人吃了一惊,同声喝道:“快退”!喝声中,人影纷乱,与五名黑衣汉一起窜出房外。


    其实,竹泥房舍虽然简陋,却最不易倒塌,一阵尘上飞扬之后,众人重人房中,早已不见高翔的影子。


    矮子气得顿足道:“他妈的,眼看到手的人,竟被他逃了。”


    身材臃肿的一个冷冷笑道:“放心,那小辈两次被我掌力震伤,必不能走远,兄弟们四处搜一搜,谅他插翅难飞。”


    矮子领着五名黑衣大汉,以及刘二秃子等,分头执刀在磨坊四周寻了一遍,连沟壑草堆都细心查觅,高翔竟似轻烟般消失不见了。


    胖子沉吟片刻,一扬手,低喝道:“追”!声未落,人已拧身上房,踏脊如飞而去。


    其余众人纷纷腾身疾追,刹时走得一个不剩,周遭复归沉寂。


    过了许久,驼子夫妻才敢从石磨后探出头来,星光之下,但见墙垣残破,一场黄金梦,也和墙壁一样破碎无遗了。


    妇人摸回卧房,寻到火种,燃亮了灯火,床榻地面,血污斑斑,惨不忍睹,不禁叹息道:“可怜,可怜,好好一个少年公子,竟被他们打得这般惨。”


    回头见驼子正拿着灯,低头在屋角寻觅,顿时怒骂道:“都是你这杀千刀的贼胚,安份守己的日子不要过,钱,钱,钱,现在钱呢?总有一天,菩萨要叫你遭到报应。”


    驼子对她的漫骂充耳不闻,招招手,道:“贱人,先别抱怨,快帮我向角落里找一找,刚才那小伙子逃得慌忙,也许那包珠宝,会掉在什么角落里。”


    正说到这里,突觉床下一股冷风拂面,手中灯火一闪,倏而熄灭。


    驼子骇然一惊,叫道:“贱人,快取个火来……”


    “快什么?有了许多钱财,慢慢享受岂不更好?”


    驼子一听这话声不似老婆子的,回头一望,只吓得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原来床侧墙壁破洞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直挺挺站着一个浑身鲜血的人影,手提筝囊,双目逼视,正对着他阴阴而笑。


    驼子叫声尚未出口,只见那人单手遥指,顿感前胸一麻,不但叫不出声音,连脚也挪移不动了。


    妇人细细一看,低宣拂号道:“阿弥陀佛,公子,你没有被他们抓住?”


    高翔点点头,拂去身上尘土,道:“幸得大娘送讯,此恩此德,终生难忘。”


    妇人忙要寻火点灯,好让他检视伤势。


    高翔沉声道:“不必,强人尚未去远,灯光一现,必又将他们引来,在下伤重力竭,难逃毒手。”他显然伤得极重,说了这些话,已经气喘淋淋,顺手从珠宝中取了一粒明珠,一张金叶,递给妇人,继续说道:“大丈夫恩怨分明,这点儿东西,不足酬谢厚恩,大娘请收下,从此安享余年,你这丈夫为恶不仁,留他不得。”


    说着,缓缓探手人怀,取出那柄淬毒七星金匕。


    那妇人奔前一步,扑地跪倒,叫道:“公子,请慢下手……”


    高翔扬目道:“为什么?”


    妇人位道:“拙夫贪财昧心,死有余辜,但常言说:一夜夫妻百年恩。他与我结婚二十年,纵无恩情,也有谊义,他若死了,小妇人也难独活。”


    高翔怔了一下,道:“他如此穷凶极恶,对你呼叱喝骂犹如牛马,你还要替他求情,是么?”


    妇人只是啄位叩头道:“望公子高抬贵手,赐他一条自新之路。”


    高翔握着那柄淬毒匕首,一时感慨万千,心想:“她与这驼子只不过平凡夫妻,犹肾临危难舍,苦苦替丈夫求情,我爹爹和桑、柳两位师伯,情同骨肉,义重如山,他怎么会对师伯们下手?”


    想着,低头一看,那七星金匕金光闪闪,正发出逼人光芒,高翔默默沉吟,不期然在心里一再反复问着自己:“七星金匕,七星金匕,它究竟是不是高家传家至宝?”


    这个疑问,除了赶回青城,当面问间父亲,自是万难得到解答。


    好半晌之后,高翔才废然一声长叹,拍开驼子穴道,沉声道:“快去吧,最好永远别让我再看到你。”


    驼子夫妇双双叩头,搀扶而去。


    高翔拾起珠宝,揣回短剑,仰面望天,忽然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仿佛整个天地房舍,都在疾速地转动。


    他知道,自己腰伤本就未愈,阿媛姑娘曾一再叮嘱不可擅运真气与人动手,谁料到先与金刀杨淦拼掌于前,又加上这场亡命激战,残存的一点精力,已经耗用殆尽,以致油尽灯枯,伤势更加恶化。


    但是,他现在不能再作片刻停留或休息,必须在天明以前,赶快离开这家磨坊,否则,待那胖矮二蒙面人去而复返,自己就真的只有束手待毙了。


    他用力摇摇头部,定一定神,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院落。


    才走近磨坊门边,突然,坊里传来一声低沉的驴鸣。


    高翔眼中顿时一亮,挣扎着奔回,牵出那匹拉磨的健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铁筝和行囊挂上驴颈,内腑血气忽然像泉涌般冲向喉头。


    他委实无法再压抑了,一张口,又吐了一口鲜血,整个身子无力地搭在驴背上,任凭健驴扬开四蹄,奔人沉沉夜色中。


    不知奔了多远,也不知奔了多久,高翔俯伏驴背,早巳失去知觉。


    等到他再度醒过来,却见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柔软的床上。


    他揉揉眼睛,浏览房中,只见这小巧卧房,收拾得一尘不染,壁上糊满翠绿色的花纸,明窗净几,除了睡床,还有精致书桌,两把虎皮靠椅,桌上燃着檀香,轻烟镣绕,映着窗外残霞,情趣抬然不俗。


    但当他仰头上望,不禁大感讶诧,原来这房间布置虽然洁净脱俗,房顶竟连承尘搁板也没有,一眼望去,椽脊交错,显得十分陈旧,而且房中洋溢着一阵腐臭之味。


    如此一问气氛不调和的卧房,不像富户人家,也不像旅店客栈,这是什么所在呢?


    高翔惊疑不已,回目四顾,却见自己筝囊和包裹,一样不少都挂在床头壁上,再一提气,说来奇怪,沉重的内伤,竟已痊愈大半,只有腰肋外伤,尚有些余痛。


    他既惊又喜地摸索下床,取了包裹、革囊,心想道:“不知是谁救了我?伤势既然不碍事了,还须赶快上路回家才是,但那替我疗治伤势的人,必须要当面致谢一下。”


    推开房门,触目一怔,房外是个宽敞的天井,天井中石塔宛然,满地都是残垣断瓦,迎面一间破败厅屋里,蛛丝尘土纠结,供着几尊残破神像。


    看情形,这是一间荒芜已久的残落古庙。


    但古庙各处都残破,为何独独这问卧房却很完好,而且,房设床帐桌椅,也绝不像破庙里应有的东西?


    高翔心里喷喷称奇,提着行囊缓步转过偏殿,赫然那匹健驴也系在殿侧树上。


    他先将包裹按放驴背,然后空着手在庙中前后走了一遍。只见这破庙占地极广,背山面河风景绩丽,殿舍虽然颓纪败坏,仍不难看出若干年前香火鼎盛时的气派。


    奇怪,庙前庙后,空荡荡却不见半个人影。


    高翔满腹疑云,索性就在庙前石阶上坐下,忖道:“此地绝非无人居住,也许那救我的人暂时离开了,等他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闲坐无聊,斜望残霞余晖,洒落一庭娇红,此情此景,和青城后山颇觉神似,正冥想神驰,忽然一阵晚风,送来一股炖鸡香味。


    高翔自从离开噶达素齐峰,只在冷面阎罗茅屋中喝过半盏参汤,以及在磨坊里吃过些豆汁粗点,腹中正感饥饿,被那香味所引,跃起身来,循香寻去,果然在大殿一角,找到一只红泥小火炉,炉上铜馒中,当真炖着一只肥鸡。


    火炉之中,余烬犹存,那只鸡,却被炖得烂熟,油脂四溢,香味扑鼻。


    高翔忍不住贪婪地咽了一口馋液,轻轻把铜镶端了下来,持袖伸手,便想大嚼一顿,忽然心念一动想,道:“不能,这东西也许是那救我的恩人所有,也许另有樵夫猎人准备的晚餐,我若先而食,岂不跟磨坊驼子一样动了贪念?”


    一念及此,食欲略消,悻悻然又把铜键放回火炉上。


    过了一会儿,天色已暗,寒鸦绕空,夜雹四合,但是,始终没见到有人到古庙来。


    高翔坐在殿前,被那阵阵撩人鸡香,引得饥火如焚,美味当前,竟不得食,自是十分难受,一横心站起来,心道:“大色不早,我必须早些上路,既然久候不见人来,何不在房中题字致谢,再留下一粒珠宝,聊作酬报呢。”


    打定主意,匆匆转回天井,方一拉开房门,陡觉双臂一麻,自己肩头,已被两只冰冷的手臂紧紧抱住。


    “桀!桀!桀!”


    一阵怪笑之声人耳,面前出现一个满头枯发,鸠面独眼的丑老婆子。


    那老婆子双臂紧紧箍着高翔,一张丑脸,几乎直逼到他的鼻尖,口里怪笑不绝,一叠声叫道:“乖孩子,你醒啦?乖孩子,乖孩子……”


    高翔惊得连连后退,无奈那婆子死命抱住,一时挣扎不脱,急叫道:“快放手,快放手!”


    丑老婆子龇牙笑道:“乖孩子,你内伤才愈,怎的就跑出来吹风了?二十年啦,你还是这么任性。”


    高翔直被她笑得浑身汗毛竖立,寒意透体而生,大喝一声,奋力一挣,谁知那婆子一双手臂,就如两道钢箍,竟然挣它不开。


    丑老婆子桀桀笑道:“乖孩子,不妄逞强,你那点儿功夫,娘还有不清楚的?乖乖叫我一声,我就放手。”


    高翔只急得冷汗遍体,无奈问道:“你……你要我叫你什么……”


    丑老婆子吃吃笑道:“叫我娘呀,我是你亲生的娘,难道叫不得?”


    高翔怒道:“老前辈快请放手,我娘早死了,岂能胡乱叫你。”


    丑老婆子非但不怒,反而笑得更大声,道:“孩子,瞧你还是从前脾气,一点儿也没变,二十年啦,娘的火气都快磨光了,你还在生娘的气。”


    高翔厉声道:“放手,我不认识你,快放手。”


    丑老婆子神情一呆,讪讪松了手臂,丑脸之上,流露出无限悲悯,喃喃道:“孩子,你真的不认娘了?”


    高翔一面揉着肩,一面说道:“老前辈,你一定认错了人,在下出世才满周岁,生母便已见背,何况老前辈你……你的年纪……”


    他意思是说,你年已七旬开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我母亲。但这话只说了一半,忽觉不妥,忙又住口。


    果然,那丑老婆子精目一闪,抢着问道:“我的年纪怎么样?难道才二十年,我已经老了吗?”


    高翔忙道:“前辈虽然不老,但在下今年才十八岁,怎会与前辈成了母子?”


    丑老婆子却道:“是啊,你负气离家的时候,正好是十八岁。”


    高翔苦笑问道:“老前辈和令郎分离,已有多少时间了?”


    丑婆子两个指头一竖,道:“二十年。”


    高翔道:“令郎十八岁时离家,已过二十年,算起来,应该有三十八岁了。”


    丑婆子搬动手指,默默计算,点头道:“不错,应该三十八岁了。”


    高翔道:“可是在下今天才十八岁……”


    丑婆子脸色一沉,道:“十八岁和三十八岁有什么不同,为娘二十年前就是这个模样,到现在可曾变了什么?”


    “这……”高翔被她驳得语塞,暗想道:“原来竟是疯子。”


    那丑婆子见他答不上话,越发得意地架架而笑,举步直逼过来,道:“乖孩子,你还想骗娘?娘苦苦寻了你二十年,从前的事,都怪娘做错了,从今以后,娘要好好疼你,快来,心肝,让娘抱一抱……”


    高翔步步后退,双手摇道:“不,不,老前辈……你弄错了……”


    “嘿嘿,乖孩子,娘是错了,但从前的事,还提它则甚,嘿嘿嘿!”


    “不,我不是……不是你的儿子……”


    “是的,是的,你不要骗娘了,娘还没有老,眼睛也没有花,嘿嘿嘿!”


    高翔被她直逼得浑身汗毛倒竖,背脊冷汗涟涟,忍无可忍,一探手握住怀中那柄淬毒七星金匕。


    但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丝孺子亲情意念,突然涌上他的脑际,忙又松手,暗忖道:“不能,她念子成疯,并无恶意,何况又救我危难之中,活命之恩,我怎能恩将仇报?”


    高翔幼丧慈母,孤零零在石穴中长大,对母亲的渴念向往,岂在这丑婆子的思子之下?但他总算还有父亲的抚育爱护,这丑婆子年逾七旬,无依无靠,伶汀孤苦,难道她不应该思念失去的儿子。


    人皆有母,高翔何独不然。


    正想着,突然背心一凉,原来已退到天井中那座石塔下。


    丑婆子怪笑一声,双臂疾张,竟如电掣般直扑了上来。


    高翔身法迅捷灵敏,霍地一矮身,低头从丑婆子肋下穿过,回目一望,那丑婆子一双钢臂已紧紧箍在石塔上,轰然一声闷响,半截焚烧纸钱用的石塔,竟被她一抱而断,倒塌了下来。


    高翔机伶伶打个寒噤,脚下一滑,闪电般向侧门外窜去。


    待他奔近门边,那丑婆子怪笑之声倏忽从身侧掠过,两臂一摊,早抢先堵在门口,吃吃笑道:“乖孩子,二十年不见,你的鬼影身法倒比从前进步得多了,但是娘的功夫也没有搁下啊!”


    高翔自认为身法不慢,不料丑婆子竟比他更快,收势不及,险些跟她撞个满怀,迫得双脚一顿,凌空一个燕翻云,从断墙墙头掠过,向健驴背上落去。


    事到如今,无法理喻,只有一走了之。


    哪知他身子堪堪落上驴背,突感黑影疾闪,腰间一紧,竟被那丑婆子凌空追上,探臂一把接住。


    丑婆子笑嘻嘻将他放落地上,轻声道:“傻孩子,别跟娘捉迷藏了,娘千辛万苦找到你,这一辈子你也别想再离开娘了。快来,娘给你炖了一只鸡,只怕都快炖烂了呢。你伤势才轻了些,应该补补身子。”不由分说,牵了高翔的手,重又回到屋里。


    高翔此时真是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任她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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