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原是故人

    许是她们之中谁也没有料到，那个昔日清风明月般的谪仙少年，今日重逢，竟会以这样的身份，以这样特殊的情境里遇见。


    少年依旧，六年多的风风雨雨，竟没有在他的身上刻画下什么浊笔，依然还是昨日那般地温雅隽秀，明眸清澈，似任何风霜雪剑都未能折曲了少年与生俱来的出尘之姿。


    一身白衣，同色纶巾，青丝随风微微翻起，没有任何多余的配饰，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就若他那个人，行风踏步而来，迎面扑来的便是一股淡淡的青莲香气，给人一种优雅而宁静的感觉。


    在众位大臣的眼中，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少年，忽然间有了那么一个注定沉堕凡间的身份，令人不免为其担忧，为其惋惜，而在百姓们的眼中，却是双眸发亮，在他们看来，这样明净悠远若仙人一样的少年，如此地姿容不凡，竟会是他们王国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帝君，可见是上天有眼，定是老天爷派下金童来凡间给老百姓造福来了。如此这么想着，他们的眼里，他们的心中便不知不觉地刻画上了少年的英容笑貌，刻画上了他举手抬足之间的风雅之态，带着一种向往佛堂般虔诚的尊重，莫名其妙地便相信了这位少年，肯定了少年的太子之位。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没有想到少年一出场便收获了百姓们的信任，得到了百姓们无言的支持。


    高楼上往下观望的程樰，看着看着，不由地惊呼出声。


    “天啊，我还以为刚才看错了呢，没想到，真的是大师兄，竟然会是大师兄啊。”程樰不过是一声无意识的惊呼，却不知道，站在她身边的燕山而，听到程樰称呼那少年为大师兄之时，心中掀起了滔天大浪，眼中莫名的怒意集聚而来。


    那个温润少年，眉间朱砂明艳绚烂的少年，便是当年她燕家满门换来的无极公子，她燕家用了一门鲜血换得了无极公子的安危。


    当年她便知无极公子身份显赫，所以今日他以麒麟国太子的身份出现这里，她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她意外的是，是无极公子的另外一个身份，也就是程樰口中的大师兄。


    若无极公子真的是程樰的大师兄，那么当年之事，当年她与师父相遇到的种种，便不再是一种偶尔，而是人为的设计。


    而这样得出的结论，让燕山而一时间难以接受。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理由，身体里的血液莫名地在叫嚣着，每根神经都在突突地冒着。


    “程樰，你再说一次，我刚才好像没有听清楚，你告诉我，那个人真的是你的大师兄？”心底的怒意在狂叫着，面上燕山而却在确认这个答案。


    程樰觉得燕山而的气息一下子变了，变得好危险，可是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当下有些迟疑，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没错，他是天山门的大师兄。虽然师父在我们师兄妹下山之前说过，出了天山门便不再是天山门的弟子，我们这些师兄妹下了山也不许我们再有师门瓜葛，要我们之间当成陌生人一样，断绝一切关系。”程樰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又继续道：“不过我们师兄妹之间毕竟相处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下了山就断绝了一切关系，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虽然师父那话是为了我们好，毕竟我们的身份跟我们的处境，说不得有一天便是敌对的关系，若是牵扯了师门之间的瓜葛，日后我们行事也会相当被动，师父那时如此说，也是为了不让我们为难。但是话虽然这么说，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师父他老人家也太武断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相处了那么多年，总是有些感情存在的，哪能冷血无情到师兄们之间都不认呢？”


    “这么说起来，你们师兄妹之间如果有任何一个人出了事情，其他的人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吧？”程樰的这番解释不但没有能消了燕山而的怒意，反而加剧了燕山而的怒火。


    程樰虽然觉得燕山而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怪异，但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没错，话是这么说没有错的。如果我们师兄们之间有人出事的话，其他人定然会来相助的。”


    “好，好，很好，到今日我才发现，最糊涂的那个人竟然是我。”当年她拼命护着无极公子陷入雪狼谷之时，那个时候凰连玥就应该认识无极公子的。


    既然他们二人是相识的，为何却独独没有告诉于她，难道他们，他们一开始就是打着她这个幌子，设局于她，将她莫名地牵扯进那场豪赌吗？


    就连凰雪歌，就连跟凰雪歌生死搏斗的那一场，也是凰雪歌跟凰连玥之间算计好的吗？算计好了她必走雪狼谷一趟，是这样吗？


    以她为借口，一个争夺女人的借口，导致两兄弟为她反目成仇，接着顺理成章地以这个理由暗中安排好了无极公子的去路，保证他安然无恙地出了困境，却将她牢牢地捆绑上了贼船，而且还糊里糊涂，心甘情愿地当了靶子。


    师父——


    不，不是师父，不再是师父了。


    “凰连玥，你欺人太甚。”当年雪狼谷受辱的种种在瞬间齐齐地涌向她的脑海，令她无法控制地散发出逼人的杀气。


    “你，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燕山而的表情太可怕了，那眼眸凝聚而起的狂风巨浪，几乎将程樰整个人席卷了进去。


    “二师兄他，他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别这样，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可怕。”程樰拽着燕山而的衣袖，神态之间极为惶恐不安。


    她是不是刚才说错什么了？她刚才有说错哪里了？竟让燕姑娘徒然生出那么强烈的杀气来。


    程樰一时间惶惶不安，拼命地想着刚才那句话不对了，想着究竟是哪句话刺激到燕山而了，想着想着，她终于想到燕山而从哪句话开始就变了神色。


    莫非是大师兄他——


    “难道你也认识大师兄？”


    燕山而呵呵地冷笑了一声。“明月公主的记性真好，竟然不记得我燕家是怎么被灭门的了吗？”


    “你这么说，是大师兄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燕家的事情了吗？”都改了称呼，叫她明月公主了，那是开始跟她要划清界限了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以眼前这位的个性，说不定就会去杀了大师兄的。


    而以大师兄现在的身份，燕山而要是冒然去行刺的话，到时候这麒麟国就得天下大乱了。一个太子，一个好不容易从民间找回来的失落了二十多年的大皇子，忽然被人刺杀而亡的话，整个麒麟国会翻起滔天大浪的。


    程樰忐忑不安地望着燕山而，心中祈祷着她能够三思而后行，哪怕真的事关大师兄之错，她也希望燕山而能够为了大局而暂时放下个人私怨来。


    可是她却想错了那个惹到燕山而的人，不是她的大师兄，而恰恰是她的二师兄——凰连玥，那个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人选。


    “你猜错了，你家大师兄没有得罪我的地方。”燕山而冷冷地抛出了一句。


    “即是我家大师兄没有任何得罪你的地方，那刚才为何我一提起他是我大师兄，你便脸色大变，难道不是因为跟我家大师兄有关系吗？”程樰吊到嗓子眼的那口气忽而送回了心头，好险，好在不是大师兄得罪了她，要不，要不她还真的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要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做事只凭她的性情喜恶而定，可不会看在谁的身份高贵一点就会手下留情的。还好，还好惹到她的不是大师兄，程樰拍着胸口，不由地舒了一口长气。


    可惜她这口舒坦的气还没有顺下去，接下来燕山而的一句话将她瞬间打入了冰窖之中。


    “不是，不是你家大师兄得罪了我，而是你家二师兄狠狠地得罪了我。”那个大骗子，竟然将她耍了六年多，耍了六年多啊。


    这口气让她怎么咽得下去，还她师父呢？去你的师父，她燕山而活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被一个人如此地耍得彻底。


    凰连玥，你的戏演绎得真够逼真的，都可以去拿最佳表演奖了啊。


    程樰看着燕山而一脸阴沉的面容，那无法掩饰的杀意，令她胆颤心惊，她不知道二师兄是何时得罪了这位姑奶奶，但是她知道，燕山而这个人是从来不会说假话的，她说有得罪，那肯定就是二师兄有得罪她了。


    怎么办？怎么办？二师兄该怎么办？如果，如果燕山而要出手去杀二师兄的话，那么二师兄就危险了啊。


    程樰担心得脸色开始发白，燕山而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今日之事，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当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位大师兄。你记得，今日之事，你若是跟你的二师兄提起的话，那么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便若此桌。”燕山而抬手一拍，结实的八仙桌在她的掌心下轰然倒塌。


    “可，可不可以再商量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啊。”程樰直觉地认定此事一定有什么地方误会了，不可能的，不可能二师兄会得罪了他的徒儿的。


    要知道，这位徒儿可是二师兄心尖上的人物，二师兄疼她宠她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去惹他的徒儿呢？


    所以，所以一定是哪里出现误会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才对。


    程樰那边急着团团转，想要为凰连玥说上几句好话，劝慰着燕山而不要冲动行事。可惜燕山而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多余的，那目光有多冷就有多冷，冷得足够夏天的烈日变成冬天的冰雪。


    “记得，我只说一句，再说一遍，今日之事，除了你我，不能有第三人知晓。”话毕，燕山而不再去看楼下热闹的场景，她提起手中的长剑，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程樰却是叫住了她。


    “等一下，山而，你不能就这样去了啊。这件事情，这件事情我总觉得不对劲，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你，你等一下了。”程樰眼见燕山而扬长而去，她生怕燕山而会对二师兄做出可怕的事情，赶紧拦截住她的去路。


    “你再听我说一句，就一句。你真的不觉得事情有异吗？”程樰扯住燕山而小小的一片衣角，不敢靠近太多。


    “还有何事可谈？”燕山而冷然地看着程樰。


    “也许，也许，说不定就是一个阴谋，说不得——”程樰推断着，推断着，忽而双眸一亮，手心一拍。


    “对了，你不是说今儿婆婆一定要让我来瞧太子吗？也许，也许这就是那个阴险女人的用意，她说不定，说不定早就知道了大师兄的身份。”


    燕山而听了程樰的这番推论，不由地眉头一凝，心下微沉。


    “你也觉得那个女人此番行事有特别的用意，对吧？你也认定我的猜测有道理的，对吧？”程樰见燕山而沉默着，不由地急着向她求证着，确认着。


    燕山而盯着程樰，盯了好半响，方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件事情，我会派人去调查的。只是关于你家二师兄的事情，跟眼下的事情却没有任何关系，你家二师兄欠我的，是在六年前。”冷冷地扔下这么一句，燕山而不再理会身后的程樰，大步流星而去。


    “等一等啊，那晚上宫宴，你还陪不陪我一同去啊。”程樰扯着嗓子，紧跟在后道。


    “去，当然去，为何不去。”燕山而嘴角忽而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少不得故人重逢，我又岂能不去讨杯酒喝呢？”


    燕山而离开了，可是她离去时的那个古怪笑容，让程樰感觉到脚底板上的寒气直往脑门上钻去。


    太惊悚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比冷冰冰的样子更要可怕十倍，百倍。


    有人要倒大霉了。


    二师兄，看来你只能自求多福了，希望，希望你的徒儿对你还留有一些情分，能够对你手下留情。


    二师兄，记得要珍惜生命，远离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