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能相认

    她对着眼前的杀手，说话的语气是肯定的，没有半分质疑，认定了司马菱的死因一定与他有关。


    这是她得出的结论，也是她大为恼火的结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夜探冷宫，想要瞧一瞧司马菱生死不如惨状的燕山而。谁曾料想她千方百计地筹谋着如何折磨司马菱，却不想有人先她一步，竟然将司马菱灭杀在冷宫之地。如此白白地便宜了司马菱，让她就这么痛快地得到解脱，未曾在死前得到她应有的惩罚，这无论怎么说，都让此时此刻的燕山而难消心头之恨。


    所以当她面对眼前这个面容沉浸在黑暗之中的男人，或者说，这个阻碍她报复司马菱生不如死计划的杀手，她的口吻比往常冷了三分。


    而凰连玥似没有想到除了他之外，竟然还会有人在这种时刻出现在冷宫这里，竟然还会有人对司马菱的生死如此看重。


    不过这还不是使他惊讶的地方，令他暗暗惊诧的是，对方的音色，那清冷犀利的嗓音，在静谧的黑夜中听起来那么地清晰，那么地熟悉，熟悉得仿若跟另外一个人的音色重叠了。


    “你——”一贯谨慎的凰连玥此时却大脑不受控制似的，出手的动作没有经过思考，便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他的手紧扣上对方的胳膊，桃花眼眸徒然生亮，那亮光胜过明月的光辉，刺得人的双目几乎睁不开眼睛。


    “是徒儿吗？”不敢确定的声音，颤颤的，却又似看到了希望，紧紧地抓住眼前的唯一救命稻草，死死地不肯松手。


    是师父！


    怎么会是他呢？燕山而莫名地心中一震。


    她想不到会在这种场合里同凰连玥碰面，她也未曾想到她的计划竟然是被师父给破坏了，如果刚才，刚才她的动作再快一步的话，或者说，凰连玥的动作再慢一步的话，那么她手中的剑，是不是已经直直地刺进了师父的心口之处？


    想到这里，她握着长剑的手微微一动，那散发着冰寒之气的剑刃闪了闪。


    “是徒儿，是不是徒儿你，是不是？”燕山而的稍一迟钝便给了凰连玥无限的希望，她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凰连玥就已经将她牢牢地困在了怀抱之中，习惯性地磨蹭着她的脖颈。


    他像是一个失去亲人的孤儿一般，好不容易找回了熟悉的怀抱，于是无论如何，哪怕是危险在即，便是要命也无法放不开手了。


    凰连玥身上熟悉的淡淡药香，熟悉的温暖胸膛，像是久违了一般，直逼燕山而的嗅觉，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头。


    这份难得的温暖，她也几乎要沉溺其中，几乎就要开口与师父相认，可是脑海中各种血染的镜头，齐齐地逼向她，逼得她不得不推开凰连玥，逼得她不得不舍弃这份温暖。


    不行——


    不可以，不可以贪恋，不可以坏了她坚持的原则。


    这种脆弱的情感，不是她燕山而该碰触的，这样的柔情绵绵，哪怕是贪恋半分，也只会让她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她不能，也不敢，她是绝对，绝对不容许自己踏出半步的。


    “阁下还打算要抱多久，是不是可以先放开我了。”燕山而的声音变了，变成了陌生的嗓音，虽然也是清清冷冷的音色，却不再是凰连玥熟悉的音色。


    就连他们相拥的空间里，也多出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在凰连玥的眼中并不陌生，是冰冷的剑尖。


    锋芒毕露的剑光，闪烁着雪亮的寒气，直直地逼迫着凰连玥的心口，只要他稍稍一动，燕山而的长剑便可以贯穿他的胸膛。


    此时，燕山而一直藏匿在暗处的身影踏步走了出来，朦胧的清月下，凰连玥看不清楚对方的容颜，但是却看得见对方脸上的那张金色飞鹰面具。


    这张面具对于他而言，很熟悉，熟悉得令他的心从一开始的飞入天堂，转而狠狠地被摔到了地上，跌落进无止的深渊之中。


    “是你？青衣楼主。”凰连玥苦笑着松开了燕山而，一双本熠熠发亮的桃花眼眸蓦然沉淀了下去，似乎让燕山而转眼间就见识到了花开花谢的场景。


    许是凰连玥桃花眼底的那抹悲凉来得太过浓烈，燕山而不由自主地别开了脸，金色的飞鹰面具在月光下微微一闪。


    “没错，幸亏刚才本楼主已经看出你是谁了，否则的话，恐怕白虎国又要立新君了。”燕山而找了一个极好的理由，搪塞刚才她那一瞬间的迟疑。


    “这么说起来，朕还要谢谢楼主手下留情了。”既然双方本就相识，凰连玥也就没有打算掩饰什么了，言谈之间很快便恢复了神情，依旧是那个绝代倾城的少年，桃花含笑，清波逐浪。


    “本楼主恐怕还承当不起一国之君的一个谢字。若非看在燕姑娘的情分上，就凭阁下刚才出手动了司马菱，本楼主说不定就要对阁下出手了。”燕山而尽量使她的语调若往常那般地冷淡疏离，只是仔细听来，音色还是有些偏差了。


    “怎么？青衣楼主还接了保护一个落魄皇后的任务吗？”凰连玥的这番话听起来带着几分冷嘲之意，却也隐含了他的不满。


    燕山而自然猜得到凰连玥的心思，也明白他此番行事定然也是为她报仇雪恨罢了，只是，只是师父太没有耐性了，报复一个人怎么用这么干脆的办法呢？这实在有违师父过去的作风。


    眼下他话中透露出对青衣楼非常不满的意思，这从上次他到青衣楼跟她会面套取迷你霹雳雷的消息之时，她就知道他是在责怪青衣楼迫于皇室压力，竟然将迷你霹雳雷卖给了假的姬十三。


    只是，只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计谋罢了，一个她想要诈死，想要让师父走出情感纠葛的计谋而已。


    然而她这个计划到此时看起来依然没有成功，师父好像根本没有从那情感的漩涡之中走出来，反而是越陷越深了，这也就是她刚才决定不认师父的决定性理由。


    她要在师父完全摆脱了对她的情感之后，她才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到时候，她还是他的徒儿，而他还是她的师父，此生唯一的师父，他们到时会是人人羡慕的一对师徒，会是配合最默契的一对搭档，一起携手合作，一起去共同完成他们的大业。


    燕山而思绪纷飞，似在憧憬她跟师父二人未来的强者之路，凰连玥却认为她是默认了他的疑问，误会了她的意思。


    “看来青衣楼主不回答，是代表默认了这个任务。”依旧是温润的口吻，却令人莫名地生出些许寒意来。


    燕山而微微一愣，不由地抬眸望去，与凰连玥那双眼底冒火的墨黑子瞳撞击在一起，不知道为何，她莫名地避开了他逼视的目光。


    “阁下是误会了。单凭燕姑娘是司马菱所害，青衣楼就不可能接下司马家的任何任务。”


    “既是如此，就为了我家徒儿，楼主也该为朕杀了司马菱而拍手称快，岂有刚才一上来就质问之理？”凰连玥显然不相信对方的理由，这根本就不合情理，自相矛盾。


    燕山而听罢，忍不叮地皱了皱眉头。她又岂能告诉他，这一切就是他的徒儿，也是她本人设计的？


    郁闷异常的燕山而，此时不但不能追究凰连玥破坏她的计划，还不得不向凰连玥解释清楚。


    因为就她自己也不知道，一向做事不会向人解释的她，为何独独面对她家师父，就有一种心里有愧的感觉，还有一种不敢去触动他的心情。


    唉——


    燕山而轻轻一叹，转而迎上凰连玥不悦的眼神，淡淡开口道：“其实阁下是误会了，本楼主跟燕姑娘是一见如故，志向相同。天下间，能够跟本楼主相交甚深的恐怕也就唯独燕姑娘一人了。当初本楼主也是没有办法才向燕姑娘求助迷你霹雳雷一事，想不到燕姑娘为了青衣楼，竟是不顾自身安危，二话没说便应允了本楼主。”话到此处，燕山而顿了一顿，想来心中还是有些别扭的，毕竟是在说自己的事情，还要以旁观者的身份来诉说，怎么说，都是有些不适应的。


    稍稍调整好了心态，燕山而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若是当初本楼主一开始就知道对方是冲着燕姑娘去的话，本楼主就算是将整个青衣楼埋葬了，本楼主也不惜一切代价地要挽回燕姑娘这个人。只是可惜本楼主错算一步，竟是我不伤伯乐，伯乐却因我而死，到至今为止，对于此事，本楼主一直都耿耿于怀，无法放下。因而此次本楼主闻听到司马家落马一事，便急着赶来麒麟国，为的就是不让司马菱死掉。因为死去对于司马菱而言，不过是一种解脱罢了。本楼主要的就是生生地折磨司马菱，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样方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燕姑娘，毕竟以她的一贯行事，肯定也是如此的，她一定不会白白地便宜了司马菱。”


    “所以，刚才本楼主出言不悦，不过是不悦阁下如此白白便宜了司马菱。”燕山而低头瞥了一眼死得干脆的司马菱，觉得还未出手筹谋，猎物就已经死去，无论如何心中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凰连玥听着燕山而的这番解释，忽而似明白了青衣楼主的用意，心中稍稍觉得有些安慰。怎么说徒儿的眼光还真不错，这位青衣楼主倒不愧是徒儿的知己，了解她的性情甚深。


    只是——


    只是这位青衣楼主也未免太小看了他，难道他就不了解徒儿的个性吗？不知晓徒儿一贯的行事作风吗？


    只是他如此干脆的行事，也不过是为了徒儿罢了，跟青衣楼主的目的，总得来说是一致的，可谓是殊途同归。


    “其实楼主也不用如此介意，因为朕这么做，也同样是为了替徒儿解恨罢了。朕之所以干干脆脆地让这些害了徒儿的每个人都这么干干脆脆地死去，不过是想着以徒儿的性格，她一定还等在阎罗殿里，没有将这些害她的人统统地收拾干净，朕担心徒儿不会安心去投胎的。所以朕这么做，就是为了将这些害了徒儿的人全部送下去，让徒儿亲自解决了她们，这样徒儿才会没有遗憾地去重新投胎，这样朕也好早点见到投胎后的徒儿。”没错，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早点再见到燕山而罢了，他想着有生之年，希望还能够见到转世投胎的徒儿，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得让徒儿没有遗恨地去投胎，所以他才没有将那么害了徒儿的人在人世间折磨半分，他得让地底下的徒儿亲自动手，因为那样才符合徒儿的做事风格，因为那样，徒儿才会安心地转世。


    凰连玥的此番言谈一出，燕山而浑身骤然一震。


    苦涩蔓延上她的唇角，满满的，心中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碎裂开了。


    师父果真是了解她，就如同她的影子那般地了解她的喜好。


    如果说，如果说此次计划不是她自己设计的，不是她诈死的话，那么师父这样的行事恰恰是她最希望他做到的。


    如此，如此说来，刚才倒是她错怪师父了。


    师父果然还是那个师父，是她认可的师父，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没有人会如此了解她，如此全心全意地为着她而行事了。


    师父——


    燕山而在内心呐喊着，眼睑微垂，敛去眼底一闪而逝的酸楚。


    没错，是酸楚，这个世上能够让她唯一有情绪的人，恐怕也只有师父一个人了。


    可是，可是为了师父好，为了她们师徒二人好，她不可以认下师父，不可以为此害了师父，也害了她自己。


    不能认，绝对不能认，在所有情感没有落幕之前，她不可以认下师父，不可以的。


    燕山而的内心在拼命地排斥着，可是凰连玥的面容却呈现在她眼前，在她的视线里不断地晃悠着，这样的情境之下，她担心她会控制不住她自己，甚至怕她自己会有冲动的念头。


    当下她费力压下心头所有思绪，努力平缓心情道：“这么说来，本楼主想得还真的不如阁下周全。既然大家的想法都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燕姑娘，那么本楼主也不便多说什么了。”她抬眸望了望四周。


    “这个地方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是非太多，阁下自己多注意一点。对了，最近本楼主得到一些消息，我劝阁下早点离开麒麟国，这里不太安全了。”燕山而双手一抱拳，临行深深地看了凰连玥一眼。


    “阁下，珍重，本楼主先行一步了。”师父，多多保重，燕山而心中言道，随后转身跃然而去，敏捷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之中。


    凰连玥呆在原地，看着燕山而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不知道为何，他心中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仿若他好像错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怅然若失。


    稍刻，他又觉得他思绪模糊了，怎么尽想些有的没的，倒忘记了自身安危了，此身还在冷宫里，万一被巡逻的御林军发现就糟糕了，想到此，凰连玥行动飞快，比起燕山而，他的轻功更胜一筹，很快便已经飞过了重重的宫殿，飞出了那座辉煌绚丽的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