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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个月前 作者: 凡休
学生们快要参加中考了,而方心宁既然已经有了支教的打算,他在实验中学的每一天,都好像是就要离开一样。他格外珍惜这尽剩的时间,珍惜每一节课,特别是不想让学生们留下遗憾。他时时刻刻都在认真的备课,上课。
这一天,方心宁突然接到了王静芝的电话。
“心宁,”王静芝的声音怯怯的,“孩子没了。”
“我已经知道了。”方心宁说。
“你恨我么?”她问。
“不……恨。”方心宁说。
“真的不恨?”
“真的。”
“我们那协议……”
“我记着哩,我会想办法……”
“我把它给撕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想……”她可能有话,可又说不出来,总是长时间的沉默。
“你不要多想,好好养病。一切会好起来的。”
“嗯。”
“馒头坊怎么弄?”
“不做了,我转给了心才家的。我爹已经不能干了,他干了不到半年,没赚钱不说,还欠着人家的工资。”
“不干就不干,好好养着。”
“嗯。我想……”
“我过几天就去雁回岭村小学支教,你要好好保重。”
“要多长时间?”
“一年。”
“好,你也好好保重。”王静芝再不说话了,挂了电话。
方心宁想去看看王静芝,可一想到王保森凶神恶煞的样子,他心里就发忤。
下午放了学,他特别想到街上走走。自打王保森接手了馒头坊,特别是他们之间激化了矛盾,他再没敢从这里走过。马华看见他,也愿意与他一起走走。
果然,心才家的正在馒头坊里忙活。她看见方心宁。高兴地叫道:“哥,我还没跟你说呢,我是这里的老板了。”
“我听你嫂子说了。”方心宁说。
“我嫂子?你们复合了?”
“啊,没……对了。怎么样啊生意?”
“很好啊,我新上了胶东大馒头,你尝尝?”她拿了一个馒头,又白又大,很是诱人。
“不,我还有事儿,等我有空了专门来尝。”
“行,哥,等你弟回来,喊你来喝酒。”
“他不来跟你一块儿干?”
“我们是个人干个人的。井水不犯河水,省得因为这些小事吵吵。”
“好啊,你们家两个大老板了。”
“哥,托你的福哩。”心才家的说。
尽管她的话只是应景的,他心里也明白。可他仍然觉得美滋滋的。继续向前,他们来到那棵大合欢树下。合欢树正是开花之时,整个树冠像一个红绿彩绘的大伞盖。黄锋老伯的外甥竟然不在那里卖花生了,那个位置只剩下一个算卦的老人。老人的眼神跟黄锋老伯一样的和善,所以方心宁就驻足与他攀谈起来。
说起黄花生,老人也很相熟。老人说,黄花生的外务外甥嫌卖花生不赚钱。到外地打工去了。方心宁就说起黄锋老师在曾经拿他脖子上的痣开玩笑的事来。老人听了,说:“我不知道老黄会怎样讲,但是,此处长痣者,往往满怀壮志,却难以兑现……”
“哦……”被对方这么一说。一句话经心而过。是呀,自己奋斗了那么久,至今一事无成,莫非真的是“命本天定”?
“我只是从卦理上讲,有时。还得考虑八字呀什么的……”老人补充说。
“哦。”方心宁无言以对。
“其实,像你,读书多的人,是不信命的,何况读书多了,确实也可以起到涵养和逆转命运的作用。”
“哦。”方心宁应答着,辞别了老人。他在笑自己,当年险些信以为真的什么“有痣(志)之士”的话,果然是笑谈啊。当你抱着一种期望奋斗了那么多年,终于明白那只是一个玩笑的时候,大多数人会面临长时间的崩溃。
方心宁想,一笑了之,也许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马华伸出手来,让老人给他看手相。方心宁叫了他一声,他居然没听到。他就一个人先回了宿舍里收拾东西。他要带走的,除了生活必须品之外,只有两样东西,一是那块带“宁”字的石头,一是那棵无花果树。
马华让老人看完手相,见方心宁已经走了,有点儿愤愤然。
其实,自打知道方心宁想去支教,马华和刘墅就常来跟他聊天。马华敲开刘墅的门,说刚才让方心宁丢下他一个人走了。“那他肯定是有心事儿。”刘墅说着,就拉起马华来找方心宁。两个人不请自到,主人没表示丝毫的欢迎。他二人找了个马扎坐下,在那里攀谈起来。
“你这几天该跟嫂子合好了吧?”马华问刘墅。
“别提她……不对呀,你小子的真实意思,是不是担心我长期占据你的房子啊?不会,我近来运气很好,上周购买彩票,中了个200元的大奖。还有一件更好的事儿呢……”刘墅看看方心宁,不说了。
“什么更好的事儿?”马华问。
“我的股票,”刘墅把声音放到很小,说,“里面只剩了几千块钱,我从来都不看了的,昨天打开账户看了下,老天,没想到涨了近10倍,变成几万块了……”
“真的,你炒的哪支?”马华来了兴趣。
“嘘,教师行为规范……”
那二人看方心宁在收拾东西,就凑上来找话跟方心宁说。
马华说:“你这块石头上的字,毕竟是石化了的东西,是死的,不吉利啊。”他的下文其实是:“送给我吧。”
刘墅指着那棵无花果说:“方,你屋里最不吉利的东西,不是石头,是它。据说,有一天,耶稣及门徒从伯达尼出来,觉得很饿,抬头一望,发现远处有一棵茂盛的无花果树。哪知到了那里,这棵树除了叶子外,什么果子也没有,耶稣于是开口对它说:‘永远再没有人吃你的果子了!’那棵无花果树因此很快就枯干了。”他的下文也是说:“送给我吧。”
没想到这玩笑的话,却又深深入了方心宁的心。似乎该来的都来了,所有的不吉利,所有的虚妄,都扎堆来找他了。
“吉利不吉利且不要管,我喜欢。”方心宁说。他表情冷漠,拒绝了二人的委婉索求,让他们也觉得不能再跟他开玩笑了。
他想,否泰轮回,自己只是一时踏进了人生的低谷,但这绝不会是生活的全部,现在就是来再多的打击,他也会用“无所谓”来应付。
刘墅就想找点高兴的事儿说:“方,我听说你原来的那个同学季梅婷来辛县挂职了,她现在没再结婚?不过,我看蔡洁对你倒是挺有意思的。”
“不对,”马华说,“人家方老师要与嫂子复合了,你别出馊点子呀。”
“是么,那就更好了。不过,好马可不吃回头草呀。”
方心宁仍然没有跟他们说话,他的思想却在积极工作着:很多东西看上去很美,当你拥抱到它的时候,原来那不过是一个阳光照耀下的肥皂泡,随即破灭了。就说婚姻吧,最难过的关,往往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而是那个人的父母家人。当二人浸泡在一小瓶憧憬的蜜糖中时,也许还不知道,等跳出那只小瓶子,周围全是无边无际的苦涩的海水。
马华和刘墅见这么长时间都不能让方心宁开口说一句话,终于灰头土脸地走了。
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方心宁在想,最后一节课,要给学生讲点儿什么呢?以往,他会讲些中考注意事项,讲些励志小故事。不管怎么说,他一定要用好这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