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妄想 二、

3个月前 作者: 高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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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还是在他记忆中的地址,只不过屋子里的家具很少,缺了记忆中属于妻子的东西。


    原本应该挂在床头的结婚照变成了一幅拙劣的油画,衣柜显得空荡荡的,他的衣服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琴房变成了堆满杂乱旧书的书房,原本应该放在房间中央的古琴不见了踪影,甚至铺满灰尘的地上,都没留下一丁点琴架支脚的痕迹。鹿先生住的狗房间里堆满了各种不值钱的古物,没有狗窝,空气中也不带一丝狗骚味。


    一切似乎都在向他证明,他的生命中从未有过一位妻子。


    蒋蓬勃还是不能相信,记忆中那么真实的一切,竟会是他的妄想,幻觉。他只能苦笑。就连房产证上,都只有他的名字。在那个“真实”的梦里,是姚可馨的积蓄买下的这套房子,只不过办证办在了他一个人名下。


    他把家里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总算逐渐拼凑出了自己的生活轨迹。他还没记事时,就被父母抛弃。奶奶捡到了他,并抚养他长大,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曾经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川大历史系,却在临近毕业时,被同学兼好友的刘贤茂陷害,遭到开除学籍的处分。接着,他就参了军,服役两年。回来后开始和田新民合伙做生意。七年前,奶奶离世。从此他就患上了妄想症,在那之后住过一段时间精神病院。


    除了患病住过精神病院这个细节,一切都与他的记忆一致。当然,还缺少了妻子存在过的痕迹。


    他还是不肯死心,又借故敲开左邻右舍的门,从谈话中,得出的结论也是如此――他从未有过一位妻子,一直就是单身汉。


    这一来,他不得不开始认真对待自己是个妄想症患者的现实。可这样的现实,让他感到绝望。就算一切只是虚幻,可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深爱妻子的感觉,照样让他刻骨铭心。


    也许这种病之所以是病,就是把幻想的东西太当真了吧?


    次日,他起了个大早。还有最后一个地方,必须前去求证,那就是姚可馨工作了十几年的殡仪馆。他几乎认识每一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只要能看见其中一个熟悉的人就行。


    如果他真的没有一位担任遗体化妆师的妻子,那他也就没理由认识在殡仪馆工作的人。


    北区殡仪馆坐落在两大片公墓的腹地之中。从山脚下走进去,一路上的一草一木都让他觉得熟悉。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之前一定常走这条路。


    转过山坳,眼前所见让他大吃一惊。殡仪馆大楼冒着浓烟,已经被烧毁得不成样子。数辆救火车停在现场。路被警察封了,不许通行。


    旁边站了几个穿着殡仪馆工作服的人,没一个他认识的。听说大火从昨下午下班前就烧起来了,到现在才算勉强控制住火势。


    蒋蓬勃仔细看了看那几张完全陌生的脸孔,放弃了继续求证的打算。在他的“幻想”中,这家殡仪馆总共也就三十来号人,如果那一切是真实的,不可能有这么多完全不认识的人。


    看来一切真的是幻觉,是妄想。可是他却无法把一切的“幻想”从脑海中抹除。他觉得,也许有必要找医生开点什么药吃几天。


    他到铺子上的时候,田新民已经早就到了。这家店接到的大部分生意,都是因为各种原因不便公开的文物。


    “气色还是很差,你娃酒量越来越不行了哦。”田新民摆弄着手里的青花月纹高足杯,可谓一语双关。这只杯子是赝品,但仿造得极其逼真,当初连蒋蓬勃也看走了眼,亏了一大笔钱。


    “行了吧,谁没个马失前蹄的时候!我在瓷器上的功力也就和你差不多,错也难免,不是吗?”


    “我又没读过大学,你拿我来比,有意思吗?嘿嘿。对了,那天那个骚女人,刚才又来了。说她老板还是坚持想请你去一趟,咋整?”


    田新民口中的“骚女人”叫姬小美,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轻浮的举止,就是举手投足都带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妖媚之气,特别是走起路来时腰肢一摇一摆,就像一条活生生的美女蛇,让他念念不忘。


    “她们可不是一般人。”蒋蓬勃回想起几天前,因为对方一伙人神神秘秘,又像黑帮似的阵势,他和田新民怕惹上啥大麻烦,没敢应招,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确实不是一般人。呐,你看。”田新民把一张名片递过去,“我看过她的证件了,不像骗子。”


    蒋蓬勃接过名片,看见抬头写着“国家文物局特勤组”,下面是名字“姬小美”。他眉头一皱,道“文物局特勤组?”


    田新民瘪嘴点头,道:“传说中的单位。”


    传说文物局下面有个特别的工作组,对外不挂牌,也不算做正式编制,干的都是大买卖。其神秘程度,几乎可与美国的五十一区相提并论。


    “真有这么个单位么?要是真的,他们用得着找我这样的‘野’文物鉴定师帮忙?”蒋蓬勃脑海中全是“幻想”中妻子的身影,没有心思做任何事。


    “接招还是不接?”田新民很期待再次见到姬小美。


    蒋蓬勃叹了口气,想了想,道:“先弄清啥事,再说接不接招。”


    田新民一通电话打过去,很快,姬小美就在三辆没有牌号的越野车的护送下,来接他俩了。


    蒋蓬勃满怀心事坐在后排,听着田新民勾搭女人时惯用的套话,奇怪这么拙劣的谎言,怎么居然会有那么多女人喜欢听。不一会儿,车子到了文殊院正门口停下。和上次一样,穿过广大的寺庙,来到最南面的一座偏僻冷清的小院。这里禁止游人靠近,有专门的人穿着便服把守。


    小院里只有一道从不打开的侧门。侧门旁的墙上,却有一道暗门,不知通往何处。


    上次就在这道暗门外,蒋蓬勃和田新民犯了嘀咕。他俩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从没听说过这座老庙里竟然藏有暗道。当时两人抱定同样的心思,不可触碰别人的秘密,所以死活不肯进去,最后生意告吹。


    这次再来此地,蒋蓬勃的心境已经大不一样。


    姬小美的手下走出一人,上前推了推侧门旁的砖墙,只听嘎达连响,本该是院墙的位置露出一道幽暗的门洞。


    姬小美率先扭着腰肢走了进去,转身对呆在暗门外的两个男人笑道:“进来呀,两个大男人,还怕黑么?”


    “哈哈,确实有点怕。老子虚长这么几十年,还从没走过秘道呢,是有点忐忑感哈。兄弟,你从前走过没有喃?”田新民打着哈哈,走了进去。


    “这个嘛,也不算啥秘道,夹道而已。蒋先生曾经是川大历史系的高材生,一定看得懂的。”姬小美习惯性地轻晃着双肩,挑衅似地又道,“这是原封原样的古道,蒋先生能不能判断出建自何朝何代呢?”


    蒋蓬勃笑了笑,也跟着走进去。姬小美的手下把门关上,留在了外面。古老的夹道内顿时暗了下来,但依然可以看得清路面。蒋蓬勃四处望了望,夹道的顶很高,建得非常巧妙,从外部观察,绝对发现不了异样。


    “兄弟,美女问你话呢。绅士点嘛。”田新民不放过任何一个讨好美女的机会。


    “隋唐年间建的吧。保护得挺好,浮雕都没怎么损坏。”蒋蓬勃正暗自奇怪,没心思和他斗嘴。他刚才仔细观察沿途墙壁上的各种浮雕,知道采光就是靠这些浮雕中暗藏的眼子、缝隙。从浮雕风格判断,不会晚于晚唐。


    “蒋先生果然有两把刷子,这条夹道的确是建于唐代长寿年间。”在前面领路的姬小美咯咯笑道。


    “长寿年间,是哪个皇帝的年号?”田新民问道。


    “武皇后,她登基后用的第二个年号,离现在一千三百多年了。”蒋蓬勃还在大学时,就对朝代更迭了如指掌。


    “没被毁过?”田新民奇道。当地人都知道,这座庙在历史上,至少被毁过两次,一次是晚唐一位皇帝反对佛教下令捣毁,另一次则是明末时毁于兵士纵火。如今的宏大庙堂,其实是清朝康熙年间重建后留存下来的。


    “到了。”姬小美伸手推开一扇厚沉的石门,外面是处遍布嶙峋怪石的假山池塘。


    蒋、田二人啧啧称奇,跟着她从迂回的石桥上穿梭片刻,一栋全部用巨石雕建而成的两层小楼矗立于眼前。这里所有建筑几乎全用石材所建,难怪没有毁于明末的大火。此处墙高草深,听不见诵经声和钟鼓声,可知离文殊院已有相当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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