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窘迫,人濡沫
3个月前 作者: 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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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家村。
威海卫东一座小山村,靠着一座不知名的荒山,坐落于山脚,离县城较远,地处偏僻。
从上往下看,岳家村一栋栋土黄色的矮房,窄小脏乱的胡同纵横交错,如一块干裂的土块上的裂纹。
争执隆冬腊月,地面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土黄色的屋檐顶白苍苍一片,不见原来的颜色,不知长了几茬的的蒿草零星竖起,在屋顶上被风吹的晃动,屋檐下垂着粗长的冰凌子被阳光照射的晶莹剔透。
咔嚓――
冰凌子被一杆竹竿拨弄,砸在地上,碎成数块,一个身穿粗麻衣,约莫三十四岁的女人退开一步。
“铁柱,你到炕上躺着去,身子刚好别着了风。”女人皮肤微黑,相貌却很是娇美,在岳家村这种乡下地方非常少见,眉目间隐显柔弱,一身浆白的衣裳,梳地一丝不苟的头发,倒显得有些严厉。
“娘,不碍事,我把饭菜热一热。”屋里传来声音,有些虚弱,伴随一阵咳嗽声。
“那你小心点,千万不敢出来。”女人摇了摇头,抱着竹竿将屋檐下的冰凌子一个个敲掉。
这寒冬里,乡下大都躲在屋子里过冬,极少出门,不过谁知道冰凌子会不会掉下来,要是赶上正好有人出门落到身上可不是好事。
“知道了。”
苏晨逸将一小节柴火放进灶口,低头看了看,对着火灶长长吐气,慢慢的,灶口冒出一股黑烟,柴火腾的着了起来,呛得他别过头,用手驱赶浓烟。
待烟散去,他转头望着屋外,院里的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堆在墙角下,一条用砂石铺的小路延伸至大门口,两棵十几年树龄的老魁树从墙头冒了出来,没了叶子遮掩,光秃秃的树枝弯弯曲曲,看上去有些滑稽。
“民国,我这是在做梦吗?”
苏晨逸望着大门外乱石筑起的地基,脏乱的屋墙,一时间有些失神。
直至现在他也很难相信自己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他在二十一世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有着一份不算体面的工作,低薄的薪水,勉强可以温饱,虽说处处受人排挤,但那也是对公司上层,和他一样的普通人相处的还是很融洽的。
原本苏晨逸觉得或许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哪想到一觉醒来却是出现在一个黑小的屋子里,发着高烧,一个女人抱着他“呜呜”的哭泣,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这样躺在热乎乎的炕上,被女人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女人名叫王甄娘,早年流落到威海卫,虽然带着孩子,但相貌娇美,被岳家村的木匠相中,不顾族里的反对,托了好几个媒婆上门,王甄娘看在对方憨厚老实,这才松了口,王甄娘对聘礼没多大要求,只是注明一点,孩子的姓氏只能姓苏。
对香火延续,自古至今都是大忌讳,哪怕在二十一世纪也是如此,但就这样苛刻的要求,木匠竟也同意了。
不过这木匠显然没多大福分,成亲不到一年就撒手而去,一个外来户又没有男人撑着,母子俩过的非常艰难,好在威海卫人朴实,木匠留下来的房子和耕地族里倒也没收回去,同样也不会救济他们,母子俩靠着三亩田也勉强可以度日,不过是更拮据了。
一个月前眼看家里粮食挨不过冬天,偷偷独自一人进了山,本想猎些野味,哪曾想回来的路上从山崖上摔了下来,好在掉进了河里,并没有粉身碎骨,即使如此也魂魄进了地府,让苏晨逸钻了空子。
最初醒过来,苏晨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镜,再加上发着高烧以为在梦里,好几天才接受了现实,每日看着王甄娘忙里忙外,衣不解带的照顾他,他心里是既心酸有窝心。
“原来母爱的滋味是这样的……”
好在山东人豪爽好武,身体原先的主人虽没学过武,但常年打桩倒也练就了一副好体格,别看他浑身没有几两肉,看上去显得消瘦,但一身腱子肉紧贴骨骼,如山间豹子,再加上生着一副南方人的清秀俊雅,在周围十里都小有名气,才十六七岁上门打听的妇人几乎把门槛给踩烂了。
只不过一听说家里的窘境,又一个个打了退堂鼓。
黑乎乎的被子,脏兮兮的房间,一个油腻的小方桌子外带几个瘸了腿用麻绳绑着的矮凳子就是家里唯一的家具。
在前世,他也算得上是穷苦人家,每日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和有钱人那样住着豪宅,开着名车,一掷千金,左拥右抱享着齐人之福,却没想一觉醒来,竟然会看到这样一幅家徒四壁的场景。
可无论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苏晨逸本就是一个孤儿,从小到大孤苦伶仃,被其他孩子用石子追打,一个破烂王的绰号伴随他整个童年,最后靠着骨子里的傲气儿,用捡垃圾攒下来的钱上了大学,从语言系毕业,没享过亲情的他,对着来之不易的母爱格外的珍惜。
有时候苏晨逸心里惶恐,怕一旦醒过来这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吱搁
门被推开,寒风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似是想一下子将屋内的温度抽干。
王甄娘进了屋,反手将门隐死,踏了踏脚,双手冻得通红。
“身子刚好,这些活娘做就行了,你快点回屋躺着。”
“真的不碍事的,娘,过来烤烤火,一会饭菜就好了。”苏晨逸忙将女人按在凳子上,将她身上的雪花拍掉,把着女人的手,冰凉和粗糙让苏晨逸眼眶发酸。
翻开女人的手,上面一个个厚茧布满了整个手心。女人才三十多岁,却已经生了白发,这么多年外人哪里知道他们母子俩是怎么过的,木匠去世后,也有人曾打过王甄娘的主意,她性格贞烈,平日言语轻薄也就打碎牙往肚子里咽,若是敢动手动脚,不见门旁的粗竹竿,可不光只是拨弄冰凌子的。
与之相反,铁柱的性格则是懦弱,平日管得严,也使得他养成了内向的性格,每每看到娘亲被欺负,只能躲在门后双手捂着耳朵,所有的气只能通过打桩发泄出去,大雨倾盆,寒冬腊月从未有一刻懈怠。
“你啊。”王甄娘溺爱的望了眼儿子,目光停在火灶口,儿子为自己取暖,她心里有种错觉,似乎儿子这一病整个人都变了,至于哪里变了她说不清,只知道儿子知道心疼自己了。
“铁柱,以后别再进山了,过冬的粮食娘会想法子的。”
苏晨逸扭头看了看,女人坚强的脸廓显得黯然。
如果说之前家里的粮食两个人省吃俭用还可以勉强熬过冬天,自他大病一场,家里的粮食已经换成了钱替他治病买药了,哪里还有剩余?
“娘……嗯”苏晨逸平复下心情,点头答应。
“这就对了”王甄娘笑着道。
“邻家婶子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给你安排了亲事,过两天人家就过来,听说家里还不错,那闺女相貌也好,娘现在只想你能平平安安的,娘就心满意足了。”想起前些日子儿子险些丧命,王甄娘还是后怕不已。
苏晨逸也有些印象,好像是周围村里的农家户,家里虽然没有自己的地,但女儿在大户人家当丫鬟。
王甄娘出身在江南一个富贵人家,也是丫鬟出身,但生的美貌,被苏家少爷看中,只不过这个时期门第观念重,苏家不仅没有接受她,还将她逐出家门,悲痛欲绝之下,王甄娘想到了自尽,谁知那时她已经怀了身孕,几次上门未果,还被苏家送到威海卫,任其自生自灭。
“娘,我还小,不用着急。”
“怎么不着急,你看人家那家孩子像你这么大还没成亲?儿子,都是娘的不是,要是娘稍微攒下些积蓄你也不至于被人这么瞧不起。”说着,王甄娘眼眶浮起水雾,强忍着,转过头不让儿子看到。
看着面前这个刚毅的女人摸样,苏晨逸心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事听娘的,成了家有了家业,你怎么折腾娘都不管,等你成亲了这屋子就留给你当新房,。”王甄娘抽了抽鼻子,胡乱抹了抹眼角。
“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守着三亩地好好过日子,不会比别人差多少的!”
苏晨逸暗叹一声,记忆里自己这个便宜的娘除了他生病的时候背着他哭泣,从小到大都是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或许是以前的他没有注意罢了,毕竟一个女人支撑整个家,可以想象到其中的艰辛。
前世他就是个穷小子没什么大志,守着仅可温饱的薪水活着,不是他不想闯一番事业,只不过那时你没有门路人脉,光有胆子只能赔的倾家荡产。
现在,家里窘迫的揭不开锅,且是民国,苏晨逸暗想着只要有胆量虽然不能成为豪门世家,温饱富家还是不会太难吧。
就是他胆子不够大,否则的话,凭着他对历史的了解,抱一条大腿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苏晨逸并不觉得那些枪林弹雨能自动避开自己,而且政治上的尔虞我诈也不是他这个菜鸟能应付的了得。
苏晨逸的志向不大,做一个富家翁足矣。
两碗清粥,一碟腌萝卜,这就是两母子俩的午饭。
饭桌上苏晨逸思索着怎么能让家里尽快摆脱贫困,这种朝不保夕,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作为一个现代人,谁也受不了。前世他虽然是个穷光蛋,但填饱肚子还是可以的,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现在在看看这清汤寡水的粥,他实在想不通人光吃这个真的能活得下来?
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再对比下前世吃腻歪的大白馒头和大碗面条,简直是两个极端,现在要是有个白面馒头,仿佛就是天堂一样!
发家致富的心思在心里却越发的迫切,况且他也知道家里因为替他治病,不禁粮食贱卖,还从村里地保哪里借了两块大洋,这可是农家半年的积蓄啊。
“怪不得这具身体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可就是没人能相中,这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恐怕别说有女人愿意上门相亲,光是听到家里这幅窘迫,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苏晨逸暗自嘲讽的想到,就算为了下半辈子的性福着想,也得想想办法。
苏晨逸自问好歹也是大学毕业,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前世他毕业于语言系,在民国好像还真是没有用武之地,身无一技之长,到底怎么才能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呢……
王甄娘秉承苏家大院的门风,从小对儿子严格教导,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将稠粥拌进苏晨逸碗里,自己则是一口口吃着汤水,只是眉目间的愁绪浓的几乎化不开,一声声叹息从口中传出,让人心里难受。
日落西山,勾月升起,雪白的月光落在地上,夜幕不显得黑暗,反而有些冷清的皎洁。
一盏油灯忽忽燃气,在屋里左右摇曳,晃动的影子变得夸张的巨大。
苏晨逸睡不着,辗转反侧着,前世习惯了吃的饱饱的,此时肚子里空落落的,难受极了,睁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屋顶,脑海里闪过诸多思绪。
“夜深了,铁柱熄灯吧,早些睡。”或许因为疲倦,王甄娘的声音有些腻腻的,惹人怜惜。
苏晨逸“嗯”的应了声,将灯吹灭,不经意间触摸到旁边的被子,用手捏了捏。
“怎么这么薄?”
对比了下自己额被子,发现母亲身上的被子竟然不足一指厚薄,这么冷的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苏晨逸心里既羞愧有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怎么还没躺下,别着凉了。”
耳边传来催促声,苏晨逸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巨石,难受的紧。
这时,王甄娘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像小猫似得。
“娘,你还没睡?”
王甄娘含糊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苏晨逸暗叹一声,扯过被子蹭到她旁边,只觉得母亲身子猛地僵直,闷声叱喝:“你这是干什么!”
“娘,你被子这么薄,我这边用不了这么大,一起盖吧,儿子这边有些冷,挤一挤暖和些。”
“唔……那你不许乱动,好好睡觉。”王甄娘低低说道,有心推开儿子,又不忍儿子冷着,只是背着身子,缩成一团。
“嗯。”苏晨逸答应着,细心的给她盖好被子,看着母亲睫毛颤抖着,觉得这个时代的女人活的太过艰辛,在前世母亲这样的女人都是被丈夫捧在手里,细心的呵护,那里会天不亮就劈柴做饭,洗衣耕田,这么冷的天,只盖一层薄被子,天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王甄娘心里发慌,脸上发着烧,一动也不敢动,儿子已经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腻着她,现在她隐隐觉得是时候给给孩子找个媳妇,虽说母子俩靠在一起取暖算不得什么,但被人知道嚼舌根却是免不了的。
胡思乱想之际,就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轻轻一笑,小心翼翼转过身,望着儿子俊俏清秀的面孔,一时间觉得无比心安,只感觉这辈子就这样守着儿子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