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恨若不平舞尽情(二)

3个月前 作者: 花漫城
    四周的喧闹声渐渐地小了,只有隔壁掷骰子喊大小的声音还在。


    香烟四起。


    八个宽肩厚膀的大汉手牵红毯忽然而至,又铺上了一层更柔软更高贵的红毯。


    又有九个青衣童子鱼贯而入,将十八盏水晶宫灯悬挂墙上。


    本来明亮灿烂的大厅更加闪耀,夺目的水晶灯照射在烟幕里,带动着凄美的琴声,翩翩起舞的少女,仿佛忽然变成了仙境。


    跳动的舞伎,舞的也仅仅只是前奏,凄美悲伤的琴曲,也一直没有进入*。


    他们都只是前戏,还在等一个真正的主角出现。


    真正的仙子为什么还不现身?


    花香更浓,掩盖了酒和脂粉的味道。


    ——这是什么花,竟然可以这么香?


    ——听说越香的花反而藏着极深的毒,这里的花有没有毒?


    又过了很久很久,才有四个白衣少女牵引着一位绿衣女子慢慢地走进来。


    她们走到了新垫的红毯上,白衣少女忽然幽灵般消失了,只留下那位绿衣女子。


    她身上仿佛只是披着一件长长的流云轻纱,连衣带都没有系,却更加衬托了她美妙的身体。


    她的面容冰冷,眼神也是冰冷的,可是她的手中却有剑。


    剑在剑鞘里,剑鞘像她的衣服一样的绿色。


    原来她就是仙子?


    有这样的前戏,今夜一定会有一场好戏。所有人都在期待着。


    只有萧百川的眼中没有期待,他痴痴地看着仙子,已经痴了。


    这位仙子虽然冰冷,虽然淡漠,虽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却偏偏将他的魂魄都勾走了。


    他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


    他痴的并不是这位仙子的美,也不是她的艳,也不是她的冰冷高傲。


    他痴,是因为这位仙子赫然竟是青青。


    他遍寻不及的青青。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已经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见到了她,他又找回了她。


    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她对他来说已经变的这么重要。


    人生偏偏这么地奇妙。


    可是她为什么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是不是因为她知道如果看过这一眼,就没办法去做接下来的这件事?


    她是不是又将一舞?


    她的剑不是早己沉落荒山?


    萧百川也没有动,没有冲上去抱住她,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走,过得怎么样。


    他只是痴痴地站在那里,青青要舞的时候,没有人会去打断她。


    ——她的人虽然并非倾国倾城,可是她的舞却是天下无双的。


    可是她没有舞的时候,偏偏像是一个孤独而寂寞的幽灵。


    ——特别地孤独,异常地寂寞。


    ——是不是真的没有人看见她笑过?


    她还是没有说过一句话,只轻轻握剑一礼。


    多礼岂非也是冰冷的一面?


    在她冰冷的外表下,是不是还藏着一颗冰冷的心?


    灯光迷蒙,琴声却要让人心碎。


    她没有心碎,于是她拔剑,她舞。


    她的剑虽不快,动作也不快,却如秋风下的落叶一样优美流畅。


    谁都可以看得出,她不仅是剑中的高手,也是舞中的仙子。


    今夜一定没有月,她起舞的时候就像温柔姣洁的明月,在这无月的夜明亮了所有人的心。


    据说公孙大娘所舞剑器,惊天动地,四方云起。


    她舞的虽然不是剑器,可是也没有公孙大娘的那种动四方的剑气。


    她只是将那一柄没有生命的剑变得有了生命,灵动不息。


    剑是没有生命的,你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救人,可是从来也不曾有人让一柄剑活起来。


    她为什么能做得到?是不是因为她的外表虽冰冷,内心却温柔似水?


    琴曲己经过了*,临近尾声。


    舞伎也将艺乏,舞亦将停。


    可是青青却还没有停。


    她的人也变得更有韵律,她的生命也融入到了她的剑里。


    琴声又涌起。


    她才是仙子,琴声将随她所动,舞伎也将随她而动。


    她仿佛要将她的人和剑全部释放出来,全部绽放开来!


    没有人能阻止,她已经无法停下来!


    生命不停,律动不息!


    可是琴终要尽,她的生命呢?


    会不会也将尽?


    突然间,一切都停了。


    舞伎又像幽灵般消失不见,弹琴的老人按着琴弦在喘息。


    他仿佛也被青青那种奇异律动所牵动而无法停止,他的生命也几乎停止。


    舞毕,剑归鞘。


    青青也停下。


    她仿佛又变成了孤独寂寞的幽灵。


    没有人发出声音,所以人都还沉浸再刚才优美的悲伤里。


    青青抬起头,还是一样地冰冷,这一次,她望了萧百川一眼。


    仅仅只一眼。


    可是这一眼包含的情感,又有谁能懂?


    她倒了下去,倒在了柔软高贵的地毯上。


    萧百川这一生也许都没有这么快过,他冲了上去。


    她没有流血,也没有伤口,可是她的生命也像折断了翅膀的蝴蝶一样。


    可是没有伤口却更令人恐惧,因为找不到也就根本没有办法能救她。


    这是一很浅显的道理。


    她没有像世上所有的女人一样悲伤流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将她拥入怀里的男人。


    千言万语早已无从说,心中的情又怎么说得清。


    他们一直凝望着,注视着。


    这一眼是不是就将成为最后一眼?这一次相见是不是也要变成最后一面?


    明明刚刚相聚,为什么又要演变成别离?


    她挣扎着想用手去轻抚他瘦削的脸,却连眼睛都已无法再睁开。


    情若明了,又何必说?恨若烟消,又如何憎?


    萧百川的心沉了下去,他的人也沉了下去,沉入了冰冷砌骨的无底深渊,连叫都叫不出来。


    他明明才找到她,却偏偏又永远永远地失去了她。


    在今后的十年,百年,千年也永远永远无法再见到她。


    有没有可以挽回的方法,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也好。


    连他自己都无法明了,原来对她的情竟这样深。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她的喜好,更没有听她说过一句相爱的誓言。


    她怎么会死,她为什么会死?像她这样的女人,又有谁忍心伤害她?


    萧百川突然放声大呼:“我错了!我错了!”


    他的声音嘶哑如裂。


    他紧紧拥抱住她,可是抱住的却只是一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他低头靠近她的脸,一滴泪忽然流到她的面上。


    原来他也早已泪流满面。


    很多年以前他就以为他的眼泪早已流尽,纵然还能流血,绝不会流泪。


    可是今天他才知道他错了。


    一样会流泪,一样会痛。


    可是他却早已麻木。


    他的人,他的心,他的灵魂都变得麻木。


    就在这时,坐在最近的三个酒客突然同时出手,各自将一把暗青色的铁砂撒向萧百川。


    他们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连动都很少动过,铁砂也不能及远,他们早就算好在这个位置一定能很好地进行偷袭。


    他们的人也掠起,手中已多了柄寒光闪闪的短剑。


    萧百川还是没有动,花漫城却已拦住了他们。


    那八个铺红地毯的大汉也围了过来。


    他们用的也是短剑,八柄一模一样的短剑。


    高云飞迎上了他们。


    那四个本来已经消失了的白衣舞伎又突然出现,她们用的也是短剑,不同的是比别的人更快。


    短剑出人意料地快,转眼间已划破了萧百川的衣服。


    萧百川连眼睛都没有,头也没有抬,可是他的剑已出鞘。


    短剑没有再刺下去,因为她们的人已倒了下去。


    ——一剑四命,好狠的手,好狠的剑,好狠的人!


    弹琴的老人从琴底抽出了一根短棍,击向了萧百川背后三处大穴。


    他的出手沉稳有力,攻守兼备。


    可惜他也刺空了。


    一击不中,弹琴的老人立刻向后退,没有再进击,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他比那四个白衣舞伎加起来还要难对付。


    棍为百兵之祖,一切武器都是由木棍演变而成的。


    用棍的人很多,用棍的门派也不少。


    棍的种类也很多,有齐眉棍,双节棍,三节棍,镔铁棍,狼牙棒等。


    可是真正使短棍的人却极少。


    一寸短,一寸险,可是短棍并没有刀剑的锋利。


    所以江湖中用短棍的人就一定有他傲人的本事,不然宁可用刀用剑用长枪。


    萧百川还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已对什么都不再关心。


    他看着的,是他怀里那一个没有生命的尸体。


    弹琴的老人大喝一声,眼中光芒大盛,手中的短棍又刺过来。


    这一次他将剑法运用到棍法中,比上一次的出手更快更稳。


    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萧百川没有闪躲,可是他的剑已出鞘!


    淡淡的剑光闪过,鲜血飞溅,一只手臂齐肘而断,手上还紧紧握着那只短棍。


    老人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还在呆呆地看着那只断手。


    他连萧百川的剑都没有看清楚。


    ——这柄剑到底有多恐怖?


    死去的人也许并不懂,可是活着的人呢?


    对活着的人造成的影响有多大?


    惨呼声刚刚响起的时候,另一柄寒光闪闪的剑刺向了萧百川背后。


    这一剑更快更狠更毒辣,最重要的,是把握住了最好的机会。


    “哧”的一声,剑已刺进了萧百川的背脊。


    ——冰冷的剑锋。


    剑还没有拔出来,萧百川反手拔剑刺出去。


    这一剑也没有落空。


    两个人的鲜血同时流出来,流到了鲜红的地毯上。


    萧百川慢慢地收回了剑,慢慢地收回剑鞘,才慢慢地转过身。


    她一衣白衣如雪,现在已染成红色,她的脸上本来是蒙着白色面纱,现在也已经掉了下来。


    她的人也像她的衣服一样纯美如雪,可是那张纯美的脸上却已充满了惊惧之色。


    萧百川记得她。


    飞剑门,决斗之宴。


    她拔剑而起,拼死要为父而战。


    她竟然是慕容飞羽的女儿慕容雪。


    她为什么会做这种事,为什么要杀萧百川?


    慕容雪向后退,靠着墙,慢慢地坐下。


    她勉强笑了笑,忧伤而凄惨:“我一直都想试试你的剑有多快,究竟是我快,还是你快…”


    她的语声越来越低,渐渐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慢慢地合上眼帘,长长的睫毛也渐渐舒展。


    她死得仿佛很安详。


    萧百川没有再看她,这世上任何东西都不值得他看一眼。


    他抱起了那具冰冷的身体,用尽力气冲进了黑暗中。


    外面早已狂风暴雨,霹雳闪电。


    他冲入了暴风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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