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请叫我小强

3个月前 作者: 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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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经千辛与万难,准确地说用了一个早上,我象一只山野的小鹿,从水道洞口一路不停地蹦达到了山脚人烟处,没喘口大气。一路上遇水涉水,逢树折树,见石翻石,腾腾地,这劲头,实在是不象人啊!看看自己的手脚,好象也没什么大的变化,还是那么不太粗不太细不太黑不太白的纤纤玉手玉足,至少目前并没有变成外星肥料或怪物,但是他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劲捏?


    我百思不得其解,好在俺是个大而化之的人,对于这些无法改变的状况,甚而在表面上对我很有益的状况,现在也只能是安然受之了。只是脑袋里不可遏止地老冒出个场景,几十朵肥壮奇特的外星蘑菇嗖嗖地从一颗人形肥料里往外蹿着长,肥料一脸凄惨地号叫着:“妈妈呀,早知道要当肥料俺就不那么可劲地吃了……”想到这儿,我浑身一哆嗦,赶紧把这些个乱七八糟的恐怖念头从脑袋里赶出去。


    顺着山脚的机耕路又往外走了几里路,终于见着条水泥铺就的两车道坑坑洼洼阳关小道了。我蹲在路边,打算守路待车,好搭顺风车回市里。


    远远地一辆小中巴车跑了过来,我赶紧蹿起来挥手示意,没想到这车临到我身前猛一大拐,司机狠踩油门,车子嗥嗥地就飞速驶过我身边,只留下一溜黑呼呼的尾烟供我瞻仰。


    “呸呸!”我使劲吐出吃到嘴里的一堆灰,“什么玩意,真是人心不古啊,叫个车也不停,又不是不给钱!”钱?对了,我的一堆宝贝和零花钱全给留在墓洞里了!那个叫悔啊,我怎么就没想到把钱全藏到身上呢?我的三百七十一块二,你去的好惨啊!


    我恨恨不已地悔了好久这才想到,就算是把钱一张张地贴在身上,在洞中水道那么激烈的水流里搅和了这么老半天后,也肯定是半张不剩了。唉,财去人安乐,我心里总算平衡了,又继续在路边等车。


    车来车往,这条小路算不上繁忙,等了几个钟头也起码过了三、四辆车。可气的是,这些破车不管大小新旧,司机大概都是一个学校里培训出来的,个个在我身边一个急拐躲得我老远,然后蹭地就蹿过一去不回头了。有一辆破小巴因为躲得太急,一个趔趄,差点就下田了。让我又气又乐,鼻子直冒烟,小样!叫你不停车!我就有些纳闷了,这好人怎么就这么少呢?


    又等了半天,明晃晃地太阳准备在山脚下班了,等得我差点以为自己真成了路边的小蘑菇,终于“突、突、突!”地来了辆四轮拖拉机。拖拉机再小,它好歹也有四个轮子啊,我慢腾腾地站了起来,不抱什么希望地挥了挥手。


    “吱!”拖拉机居然停了下来,司机同志是个黝黑的大汉,一瞧就是个劳动人民,他警惕地瞪着我。


    我惊喜之下开口就喊:“大、大……”大哥两个字还没喊出口,他蹭地就从司机位上站了起来,顺手抽出把大铁榔头,摆着架势冲着我大喝一声:“干什么!就你这样还打劫!”


    我有些发懵,我怎么就成打劫的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衣服跟着我又是滚下山谷又是水中畅游,破破烂烂隐约还带着血迹,早看不出什么形状了,总算还能盖住要害部位。抓抓头发,现在估计也是一堆鸟窝状。我恍然大悟,原来我现在整个就一落难劫匪状啊!怪不得车见车跑,人见人溜啊!


    黑大汉见我一脸迷惘,他脸色也有些缓和下来了,“小兄弟,看你也不是常干这事的。年轻人,干点什么不比干这车匪路霸强啊!”我的脸一阵发热,估计看起来是一阵红一阵白的,肯定更象改过自新的小劫匪了。


    黑大汉放下了大铁榔头,瞅了瞅我,又打算进行一番教诲:“小兄弟……”我截了他的话头就喊:“大哥!我是自个儿到山里玩,不小心迷路了,可不是劫匪啊!”看着他怀疑的眼神,赶紧加把油解释:“我这身破烂是不小心在山上刮的。”又摊开空手让他看,“您瞧我空着双手,这要是打劫不是找死啊!”


    他瞪着我好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说呢,你这小身板还打劫!哈哈哈!”他边笑边喘着说。我只能尴尬地嘿嘿陪着笑,这叫什么事啊!


    大个子是个爽快人,姓忻,家里头正盖屋,从几十里外的石场拉了车石料,回家的路上可巧就遇上我这么个劫道的。他二话没说,掉转车头,用拖拉机“吭吭吭”地一路就把我捎到了市郊外环的中巴车站。


    “阿锐,拖拉机白天进不了城,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忻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一把塞给我,“快点回去,可别让家里惦记着。”


    我捏着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忻哥,这,这可太谢谢你了。”忻哥大笑起来,露出一口锃亮的白牙,他重重拍了两下我的肩膀,说:“谢什么?这也算是缘份,可不就让我见着你这么个’劫道’的?!”他挥了挥手,利落地发动了拖拉机,“突突”地掉头往回开了。


    突然想起来,我还不知道忻哥住哪儿啊,以后怎么还钱谢人家?赶紧追上几步冲着他去的方向大喊:“忻哥,你住哪儿啊?!”他远远地又挥了挥手,开着破四轮摇摇晃晃地去远了。


    我发了会呆,乐了起来,可不就是缘份?也只能在心里记着忻哥的好了,有机会咱也助助人,不就是回报他了嘛。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家,历险之后回家的心不知怎么地特别地急切。我赶紧几步走到站牌下,也不知晚班车到几点?车牌下原来三三两两站着几个候车的人,见我过去,都赶快往远处挪了挪。一个穿着挺时髦的女人,皱着她精心细描的眉,使劲白了我一眼,嘴里嘀咕着,眼神里尽是不屑。


    呸!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不就是衣服破了点,和乞丐土匪的差距小了点嘛。也是,要穿这身回家,还不得让老妈盘问个三天三夜?还是先避一避,打理干净了再回家吧。老葛租的小房就在附近,先去他那里对付一晚。


    老葛租住的地方是个三不管地带,位处城郊。原先是个小村子,赶上城市扩建,周围的地皮全盖了各种厂子,把小村子挤在里边成了个“城中村”。说是住在城里吧,村里的人还都是农村户口,也没设街道居委会什么的,还是村委管理。脑子活络的村人把自家的旧屋隔成十几个小间,弄成排屋出租给来城里打工的人,赚了租金自己到城里住。一间屋子也要租一百好几十一月,好在村子的旧屋又大又多,出租倒也成了一门来钱的好生意。


    一来二去,村里外乡人越聚越多,本地的村民反而只剩几个老头老太还守着旧屋了。这种出租的屋子,一间屋里往往塞了好几户人家,又都是没什么钱的打工仔,人多又没人管,环境自然可想而知。


    老葛租的屋子正好在一排旧屋的角落里,老头不在,夏天工地要加夜班赶工,现在正是忙的时候。


    我从门外墙角的破瓦下边翻出钥匙,开门进了屋。


    屋子里无比的逼窄拥挤,四平方都不到的地方挤下一张小床,床侧的墙上横着三块长长搁板,那是老葛从隔壁收破烂的陈三子那儿,花两块钱扒拉来的。上头放满了破旧的瓶罐,里面都是他自己做的腌萝卜什么的,一天三餐都在这里了。


    站在屋子里转身都很难,我矮身坐到破木板钉成的板床上,从床底下拖出个大编织袋,老葛的衣服都放在这儿。翻了几下,从一堆破旧的衣服中间找出件发白的短袖衬衣,一条蓝布短裤,试了试,勉强能穿,赶紧拿它换下了我的乞丐衫。


    折腾了这么久,按道理说应该是身心俱疲,只是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变异,让我上的疲惫远不及精神上的疲乏,甚至可以说全身没有一点酸痛劳累,这种疲惫的感觉纯粹是精神上的。从一心求活到受尽惊吓到总算逃脱生天,心理上的重压一旦释放,躺在床上,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是被开门声惊醒的,“吱呀”喑哑的门声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有些佝偻着站在门口的黑暗中。


    “阿锐?”他试探着问,带着疲倦的沙哑。


    “是我。”我眯了眯眼坐起身,给他挪出个坐位,“今天怎么这么晚?”


    老葛坐下来,顺手拉亮了灯,“今天三十,赶了晚班发工钱。”三十号?我去五龙潭是二十七号,我竟然在洞里呆了三天三夜?掉下山谷的头一晚,还有记忆,掉到墓洞的那两个晚上我都是在昏迷中渡过的,完全没有记忆。


    心里有点说不出的烦闷,不想了,我转身问老葛:“工钱给齐了没?”


    他扯着嘴笑疲倦地笑了一下,“这个月的倒是给齐了,说是上边有文件,不能拖工钱。”


    “那前几个月的呢?”


    “说是晚些再给。”老葛从汗湿的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张黑乎乎的小单子,上边歪歪扭扭地记着几笔帐,“加起来一共有一千七百二十八块六,阿锐你有文化,帮我算下,对不?”


    我捏着那张小纸条,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鼻子一酸,抬头对他说:“老葛,等我有了钱,我养你!”


    他笑了,很是宽慰又有些无奈地说:“好。睡吧。”顺手拉灭了灯。


    一觉醒来精神健旺,饿得不行,吃了十几个包子才勉强管够,把老葛吓了一跳,我自己也有些嘀咕,别不是外星蘑菇开始发芽了?


    我赶着早班车回家。


    街上行人不多,眼见我家那筒子楼就在面前了,心里一热,我加紧几步跑了过去。横地里突然蹿出辆小面的,直直地就冲上了人行道,“吱,砰!”尖锐的刹车声后是一声巨大的碰撞声。我飞在半空中的时候就想着一条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撞死人啦!”“快快,快叫救护车。”“哎哟,人都飞起来了,真牛啊。”人声嘈杂,周围的街坊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很快把车祸现场围了起来。


    “哎,开瓢了没?”“好象是老林家的小孩。”


    “真怪了啊,都飞起来了,愣是没见血,叫122了没?”一大嗓门在我边上哇哇地喊,伸手来翻我的眼皮。难受,我使劲眨了下眼睛,我都牺牲了我,还让我死不瞑目啊!


    周围突然一边寂静。


    不对,我动了动手,又动了动脚,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脑袋,摸来了一手的灰,没血,一点不痛!我蹭一下坐直了身子。


    周围的人吓呆了,整齐地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哄地一声吵吵开了。“哇,真没死啊!”“厉害,厉害。”


    一个瘦小的男人,抖着手走过来戳戳我的脸,问:“你,你没死?”


    我木然地点点头:“好象没死。”


    “太好了,我,我可没撞死人。哇!”他松了口大气,一下坐在了地上号哭起来。


    啊,我没事你倒哭上了。


    “阿锐?阿锐!”老爹大叫着拨开人群,象牛似的冲了进来,他一把抱住我,上下捏把,“没事啊?没事啊?”嗓子哑得要哭出来似的,更象是在安慰他自己。


    “没事,没事。”我也轻轻抱住了老爹,靠在他肩头说。


    连这样撞飞了都没事,可见我这身子骨有多么地强悍了,从今往后请叫我小强吧!我心酸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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