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落鸢

3个月前 作者: 雁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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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上且慢!便是此子有此功绩,然军中有功者颇多,奈何单提拔一曲尉耶?”


    “公上!如此破格提拔,恐军中将士不服。”


    “公上不可啊!此子入军不过两年,就得此高位,置那些效力军中数年的健儿于何地?”


    ……


    四太子还没出言,阶下便是一阵反对之音。


    骁阳侯咬牙切齿,看着营帐正中的沈柯,恨不得一口吃了它。


    “我意已决。”羽公向前两步,双手按上沈柯肩膀,重于千钧。


    声音铿锵,一切反驳声音全部落下。


    四太子欲言又止,眉心微凝,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羽公权威太盛,他在这帐里委实没什么权威可言。


    方才众将中附和他的实在不多,更多的军将却是沉默,对于这部分军将而言,羽公一言一行,均如神旨。


    嘿,恐怕正是如此,父王才越来越猜忌他吧。


    四太子心中冷笑,若非如此,怎会平空将他调来北府,挤开羽公来做这个有名无实的主帅。


    罢了,这点小事,且由他去,一黄口小儿而已。


    四太子看了眼在羽公搀扶下顺势站起来的沈柯,心中暗自揣摩这小儿的来路。


    “来!”


    拉了沈柯,羽公一掀帐幕,众将跟随出去,只见两万前锋营士卒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校场之上,气势危肃。


    “即日始起,沈柯便是尔等主将!”


    面对三军,羽公一摆手臂,沉声道。


    “诺!”众军齐声应和,起身却看着沈柯脸孔,虽未如军纪败坏之军那般交头接耳,但目光中也充满了不信任,就如羽公身后众将一般。


    扑剌剌……


    就在这时,一行黑鸟打校场上头飞过,却是一群在城中吃饱了腐肉的乌鸢。


    “弓来。”沈柯心中一动,朝左首卫士借得一弓,众军将注视之下,张弓搭箭,一箭‘嗖’地离弦,但听一声惨厉鸟鸣,那飞鸢从天而降,坠落在沙土之上,众军见时,但见箭矢斜斜地贯穿鸟头,想起飞鸟在天距地百步有余,心头俱是大震。


    沈柯表情沉静,再抽箭张弓。


    嗖――嗖――嗖――嗖――嗖――嗖


    六声弦响,飞散的黑鸢连连惨鸣,从天坠地,除一只穿腹之外,皆是鸟首贯穿,众军将大骇,俱是面无人色。


    骁阳侯亦是面色发白,四太子盯着地上鸟尸,只是凝眉不语。


    “真落鸢将军也。”张琦虞捻着须子低声赞叹,赞许地看着沈柯。


    两万前锋营如梦初醒,忽地齐声顿戈欢呼起来。


    是否名将且不用说,军中敬仰强者,这等神箭足以让人心悦诚服。


    沈柯把微麻的右手掩在罩袍之下,将长弓还给看他目光如见天神的卫士,侧眼看了眼凝立不语的羽公,心头沉甸甸的,一团乱麻。


    ……


    会后,沈柯便被羽公请入临时府邸,单面对谈:


    “我如此安排,你可怨我?”


    “沈柯不敢。”沈柯摇头,他哪里会怨,只是当了将军,且是羽公的将军,他这些日子以来心里的愿望,怕是都要泡影了。


    “四太子与我一向有些龌龊。”羽公看着沈柯,目光诚恳:“北府二十万大军,宜统而不宜分。盖天王非等闲之辈,虽败亦未必无翻身之力。欲剿灭于他,非三军同心不可。公羊覆死,必有人替其位。我如此安排,也是为让四太子少生事端。”


    沈柯更是无言,却没想到羽公如此坦诚,连这等权术机密都直接说了出来,如此坦荡做法,便是真有怨气,又如何发得出来。


    羽公又道:“我知你心意,若盖天王平后,你心意仍然不改,也可挂冠而去,我绝不强留。”


    沈柯顿时苦笑。


    只恐到时候他便是心有去意,也会因为种种无可奈何而留下吧。


    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抱拳:“只恐沈柯不通兵略,只有匹夫之勇,难以帮到公上。”


    “此事易耳。”羽公淡笑摆手:“前锋营但阵上冲锋便可,大略但问将帅,统军时多与军中将佐商量,时候一久自然明白。以你资质,为万人之将不难。”


    万人之将不难……


    沈柯默然一阵,看了看一脸笑容的羽公,心中疑问终于不能抑制:“可为什么是我?公上麾下将佐之才不知凡几,为何公上单单青睐于我?”


    “……公上可是与先父有旧?”


    他暗暗捏着手指,认真地盯着羽公的眼睛。


    只有如此,才能解释那天羽公为何会出现在那院子里,为何听到沈柯的那句话后反应会那般怪异,为何对他抱有如此异样的赏识和青睐。


    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得通前后的一切。


    羽公笑容敛尽,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沈柯一口气一松,脑海一阵眩晕。


    默然良久,羽公再叹了口气:“那间院子连着周围的几道街巷,都已经被我派人拆毁。”


    沈柯又惊又怪:“为什么?!”


    羽公转过身来,看着沈柯的眼睛,那股压抑着的异样情感,在目光之中一表无疑:“你口风严,军中无人知你真实来历,这很好,以后也不要和人说起,不然你必有大祸。”


    沈柯眼睛越张越大,满脸都写满了‘为什么’三字。


    “若我所料不错,你爹没和你说过他名姓,是么?”


    沈柯张了张嘴,突然明白,所谓的东街药铺沈大郎,根本就是个假名吧。


    爹那么有学问,教他读过那许多书,怎么可能连个正经的大名都没有?


    便是只读过几本经书的乡下夫子,都知道给自己起个像模像样的名字。


    为什么爹会和羽公相识?


    为什么爹会隐姓埋名?


    为什么……为什么?


    种种的困惑不断浮起,仿佛一层黑雾渐渐笼罩上他的心头,沈柯的心却越来越凉。


    他并不是傻子,很快就察觉到,他爹隐姓埋名,羽公也如此讳莫如深,很明显这些东西都是不能够让别人知道的。


    他也不能例外。


    他嘴角动了动,突兀地向羽公双膝跪下,泪水夺眶而出:“沈柯不孝!虚度一十七载,竟不识父亲名姓,唯求公上高义见赐,沈柯绝不向外透露半字。”见羽公不语,沈柯举起右手:“若公上见赐,沈柯此生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亦必报公上高义!苍天明鉴,沈柯若有半句虚言,愿受万刀诛戮!”


    羽公摇了摇头,再次转过身去,不再言语,只是耳中听着沈柯叩首的沉闷声音,手指微微颤动起来。


    ……


    大军营寨。


    “哎!快,快,看那边看那边!”


    “沈疯子回来了!”


    “怪了,他怎么那么一副模样,好像死了爹娘一样,明明是升了将军。”


    “咄!你也知道他封了将军,还不少说两句?被他听到了,小心你的脑袋。”


    “公上的铠甲都给了他,日他奶奶的,老子怎么就没那个运道?……”


    “有那个运道,你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


    一个军汉咕哝一句,见沈柯渐渐走近,一桶旁边同伴:“好了好了,都闭上了鸟嘴,他过来了。”


    一行守军正身直立,目送着沈柯进了营帐。


    一路失魂落魄地进了前锋营,便有军士引他进了主帐,一进去,却见几人早在帐里,张琦虞正在正中,沈柯一怔,神智略略清明起来:“张将军?”


    “前锋营事务,尚需交割给你,公上怕你生疏,故让我来助你。”张琦虞笑携着沈柯的手臂,见过了各个将佐,却见贾忠也在其中,问张琦虞时,张将军答:“按军中惯例,我之副手要带去后屯,你之副手,当与你一同提拔。”


    沈柯点了点头。


    “文书机密,你都认识过了,军中事务大抵如此,过一阵子各营营校都来参见,你多多亲近一番……还有,罢了。”张琦虞看着沈柯苍白脸色,和略略发红的额头,摇头叹了口气:“公上处境艰难,你我为公上腹心,还须多多留心一二。”


    这便是拿沈柯当做自己人了。


    见沈柯点头,张琦虞再叮嘱一阵,便离去了,沈柯送出营帐,又与几个营正寒暄一番,营前便再次空了下来,沈柯望了圈偌大个前锋营,心中生出一阵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绪。


    今日起始,他便是个将军了。


    只是想起羽公直到最后也不肯再多说一个字的态度,他便觉得自己活得糊涂,活了十七年,却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多了个将军身份,也只是个糊里糊涂的人罢了。


    他想起羽公如此说时的严肃表情,心中叹息,忽然后悔起来,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问羽公那句话……如此什么也不知道,或许会更好也说不定。


    如果那没问那句话,如果入城那天他没回老宅,如果他没有加入北府军……沈柯渐渐苦笑起来。


    都是如果而已。


    转念一想,爹生时隐姓埋名,恐怕也不希望自己知道这些东西吧。


    但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活下去么?


    最后沈柯也只能叹气。


    只要羽公不说,他胡思乱想这些,也是无济于事。


    罢了……


    他有些想通,却仍然有些没想通,转过身去,却见贾忠懒洋洋地站在营帐口,吐了口气:“呃~早知道沈小哥有本事,没想到……哈哈,老贾活了小半辈子,今天终于走了大运。”


    “你又喝酒了?”沈柯皱眉:“今天禁酒。”


    老贾好酒,经常因为这事挨军棍,刚刚说话时,就是一口酒气。


    “嘿,我高兴了才喝两杯,又算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了?”贾忠笑容阴鹜:“沈小哥,你莫非不知道,方才就有好几个人,在这营里犯了该死的罪么?”


    “此话怎讲?”沈柯不解,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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