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七月新番
“我想始皇帝了。”
扶苏的酒樽,与他碰到了一起。
“我也是……”
二人满饮,而后忽然大笑起来:
黑夫道:“始皇帝若在,会如此说吾等?”
扶苏笑了:“定是将我劈头盖脸,痛骂一顿,赶得远远的,耳不听为净。而你,恐怕要如韩非一样,被赐鸩酒了,事后父皇虽然后悔,却只能暗暗念叨,明面上则要表现得冷酷无情,不让人看出来……”
黑夫忍俊不禁:“没错,定会如此。”
却又叹息:
“逝者不可复,记住该记住的,往后,吾等也不可能重蹈覆辙。”
黑夫对扶苏长作揖,作为最后的告别:
“往前走吧,扶苏,砥砺前行。”
“你和我,作为继业者,是时候给始皇帝留下的时代,翻篇了!”
……
“没错,是时候翻篇了。”
记着在碣石的种种,在渡过沛水后,扶苏转过身,对众人道:
“吾等,从来没有离开大秦!”
“而是要去海东,去亲手建立一个崭新的秦!”
他们会割掉疯长的野草藤蔓,重新开垦土地,播撒胶东商贾送来的种子,实墉实壑,实亩实藉。
新家园将拔地而起,而这个新邦国的一切,都将由扶苏草创,哪些该继承,哪些要摒弃,他终于能自己做主了……
新的秦,会是什么模样呢?
肯定会与秦始皇帝时的大秦不同,也和黑夫的秦不同。
看着曾随他经历过严寒风霜,如今被暖阳映照的三千张面孔。扶苏将手放在胸膛上,他心中的热血,一如年轻时一般跃动!
“那将会是公子扶苏在世时,曾告诉过我的……”
“他理想中的秦!”
第1031章
扶桑
摄政二年,夏四月。
就在扶苏还在朝鲜境内砥砺前行时,刘季却已站半岛的最南端。
当时带着人逃离辽东时,刘季的想法很简单:离黑夫越远越好。
年近五旬,胡须已渐渐有些花白的刘季奉扶苏之命,守在辽东与卫满、臧荼对抗,他回想往昔,只觉得自己之所以半辈子蹉跎,碰上了乱世也没能建功立业,原因不在自己,而在黑夫!
龙离水则为虾戏,虎离山则为犬欺,还是条天杀的黑犬!
沛县的乡党是他的水,他的山,一旦脱离,只靠自己一人,顶多在扶苏手下做到了“都尉”,仅次于高成的位置。可还不等刘季有下一步动作,他那做一番大事的梦,却被扶苏与黑夫和解的噩耗给惊醒了。
“他若擒住了乃公,指不定会如何折腾,乃公宁可自己走!”
于是便有了这次逃亡,中原是回不去了,东北太冷,刘季只能带着自己连哄带骗追随的千余人,穿过朝鲜,往海东走。
已有城邑的韩城、汉城两地他不敢呆,因为总感觉不安全,刘季希望能去到一个黑夫永远抓不到他的地方。
于是,他们便来到了海东的极南,三韩之中弁韩人的地盘,后世韩国釜山一带……
刘季当年在海东东海岸的临屯,后被黑夫改名汉城的地方驻守过,与土著打过交道,甚至能稍微听懂点他们的话语,知道海东北部的东濊,和南部的三韩完全是不同的族种。
而三韩也不太一样,比如这弁韩、辰韩之人,便与“韩城”附近的马韩人形态不似:马韩皆矮小被发,弁辰则略高大,好纹身,褊头,其言语亦大为不同。弁辰亦擅耕作,此处土地较马韩肥沃,善种稻,作缣布,有邑聚,各有君长,且能冶铜……
弁辰的孩子出生之后,便让孩子的头整天靠在一块石头上,目的是希望孩子的后脑部平扁,大概是认为这能长寿?所以见到的人皆褊头。
而且好笑的是,弁辰的民居建筑,是一种井干式木楞房,好似中原的牢狱。
虽是蛮夷之地,但至少气候不错,足以农耕,不少人希望能在弁辰之地留下来,刘季的妻子吕稚便是如此——她又一次怀孕了,刘季当真是老当益壮。
看起来是安全了,但刘季却偏执地觉得,应该跑得再远一些。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弁辰南方,那片群岛密布的海域。
刘季记得,早年黑夫与扶苏远征海东时,他曾听人说过,说这其实是个海峡,在东南方,还有一片群山森林密布的陆地,或许就是九州外的另一个州,但最后画到地图上,却成了一个大岛屿,比海东还要大,据说黑夫亲自钦定,命名扶桑……
“扶桑。”刘季坐在海边,久久念着这个名。
他很想渡过去,但尴尬的是,他们没有大船,刘季带人尝试以小船入海,却很快被风浪打翻。
也是瞌睡来了枕头,在刘季他们抵达海滨,利用奴役的弁韩人,建立了营寨一月后,三艘搁浅的船只停在了外海,并有人乘小舟过来,这架势,是将他们当成了本地土著的部落,想来换取淡水……
刘季还当是黑夫派来捉拿他的人,顿时如临大敌,但最后还是稳住了心神,带人在海滨伏击了这群人,并抓获了为首一个自称“徐宁”的方术士。
一审问才知道,徐宁是大秦太卜徐福留在胶东的弟子,专门学过牵星出海之术。
“汝等来此作甚,说,是不是来捉乃公回去?”
刘季凶神恶煞地扬起巴掌,但徐宁没打就招了:“天下大定,摄政令胶东开辟与海东商路,吾等送粮种至韩城,交予海东侯之相,复又来此勘测,好重开海路……”
得知那三艘船都是代表了胶东最先进工艺,适合航海的大翼后,刘季顿时大喜,他带着自己的发小卢绾、堂弟刘贾,挟持了徐宁,乘小舟回到海上,登上大船,靠着手里的亡命徒,成功夺取了两艘,只余得一艘逃走,往海岸西北行驶。
令人奇怪的是,船上极少士卒,几乎没有进行反抗,舱底划桨的隶臣居然以楚地人居多,言语相同,在老刘对他们“恢复自由”,并送一人一名弁韩女人的忽悠下,便嚷嚷着愿意投靠刘都尉了……
而这时,刘季才宣布了他雄心勃勃的计划:
“吾等要乘船离开海东,东渡扶桑!”
……
因为有一艘船逃窜的缘故,刘季认为,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又花了半个月时间,通过掠夺周边的弁、辰部落,储备了足够的肉类和蔬果粮食,压在船舱底部,做好了东渡的准备。
但两艘船,只能载两百余人,而追随刘季至此的逃人,却足有七八百,所以得有人留下。
这倒不难,大多数人都排斥出海,他们多不习水性,对大海有种根深蒂固的恐惧,刘季决定让发小卢绾统领这群人,带着他们在弁、辰生活。
而堂弟刘贾和两百名希望能闯一闯的人,则愿意追随刘季到底。
但让刘季没想到的是,过去几年来,一直任劳任怨的吕稚却不打算与刘季同行,她的理由是,海上风浪大,而扶桑乃是过去从未有人探索过的航线,哪怕徐宁是个航海好手,依然会有风险。
“不若妾留在此地,为良人养育子女,若良人不幸死于风浪,起码能留下点骨血香火……”
这女人不是咒他么!刘季气得想家暴,可看看吕稚的大肚子,转念一想,也不是没道理。
于是五月初一这天,当两艘船离开了陆地,随着弁韩的海岸线渐渐远去,那些朝他们挥手送别的人里,便有刘季的老婆孩子……
尽管对马海峡不过两百里距离,顺利的话数日可至,但刘季他们的航行,依然艰难万分,白天风浪不大时,还能在甲板上吹吹海风,而当入夜后,看不清海岸的船便显得形单影只,命运沉浮不定。
两百余人被安置在主甲板下方缺乏照明的长舱室里,每个人睡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舱底往上散发出阵阵恶臭,再加上同行乘客因为晕船的哭喊呻吟,船只摇晃的陌生动作,打翻的夜壶传出的呕吐物和屎尿的骚臭味,争吵、斗殴、臭虫和跳蚤,叫人烦闷不已。
刘季辗转难眠,他蹒跚地走着,避开臭气熏天的船舱,登上甲板,坐在船侧的木头上,朝向大海,手里紧握着绳索。
海上虽然有风暴的危险,但也有喜悦和美丽的瞬间,大海像丝绸一样泛着涟漪,起伏不定,水面上明月皎洁。
在刘贾持刃胁迫下,负责领航的徐宁看着星辰和指南针,让船只一直往东南行。
刘贾是个旱鸭子,颠簸了一路,早就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酸着脸坐在甲板上。
岸上再勇猛的汉子,到了海上,依然要脚底打滑。
在这凶险莫测的夜里,他忍不住问徐宁道:“扶桑,当真能去到?”
“也许已有人去过了。”
徐宁一边看着手里的罗盘,一边笑道:“早年我夫子在海东派人问过,弁、辰两地的韩人曾以小舟过往扶桑,当然,去了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不知真假。”
“而在中原,也早有人尝试过。”
徐宁打着比方:“我夫子计算过洋流和季风,要去扶桑,最方便的不是从胶东走,而是从吴越、东海。”
“据说吴国、越国灭亡时,颇有吴越之人尝试东渡,近来也有一起……”
徐宁说起去年夏公灭楚后发生的一件事,当时有胶东十三家商贾的船只奉命封锁东海,但在朐县一带,却有一艘靠岸的大商船,遭到了楚人余党挟持,有上百名楚人登上了船,据说里面便有项籍的智囊“亚父”范增。
“而后那艘船遭到舟师追击,便顺着季风,往东驶去,舟师追之不及,之后再未见到那群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