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七月新番
    自己,竟会在接到一封伪造的诏令后,自杀而死?


    扶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是我生来易信于人,信于事?”


    又或者,他骨子里,便是那种为了天下安生,能牺牲自己的人,未曾改变?


    还有,秦始皇帝希望能传万世的秦,竟会二世而亡?且是为楚国项羽所灭,关中毁于一旦。


    父皇若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而这时代最后的赢家,也不是项羽,而是扶苏手下,那个流里流气,满嘴荤段子的大胡子老刘季,他才是秦始皇帝最终的继业者……


    扶苏只觉得好笑,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但诡异的是,此人却又在白登为冒顿所围,签下了耻辱的和约……


    至于黑夫?原本只该是一个籍籍无名,死在第一次灭楚里的小小秦卒!


    故事离奇,其中曲折,叫人啼笑皆非,难以尽信。


    这或许是黑夫瞎编的故事,为的是骗得扶苏上当。


    “但我还是选择了相信……”


    不管怎样,扶苏都接受了这样一个“真相”,作为交换,也宣布了自己的“谎言”。


    “大王,渡河的浮桥都准备好了。”


    高成过来禀报,这不知是他第几次叫错了,扶苏纠正道:“我已去王号,不再是什么大王了。”


    “那,公子……”


    “我从来都不是公子,只是一介替身。”不论亲信如何试探,扶苏都坚持这一点。


    “那该如何称呼?”


    “还是叫将军罢,如最开始那样。”


    “难怪两年前来海东召集吾等时,让吾等叫将军,不称公子……”高成嘀咕道,对扶苏的故事,他已信了八成。


    高成也是在扶苏宣布自己乃“扶苏替身,公子死后继其遗志,远赴海东”后,依然决定追随他的为数不多下属之一。


    其余人等,或愤愤离开,或心灰意冷,大多数选择留在辽西、辽东,卸甲归田。


    兵卒们回到了他们的土地上,黑夫答应两辽、右北平免租三年,以恢复民生,这让土著们欢呼雀跃,早已疲倦的海东戍卒,也默默扔掉武器,领走属于自己的退伍钱帛,不用打仗,对所有人来说是好消息。


    相信他们在期盼已久的安稳生活中,很快就会忘记自己,忘记那个昙花一现的“假扶苏”。


    “顶多在闲下来时,对儿孙念叨惋惜几句。”


    扶苏心中暗道:“再往后,世人将只记得一个志大才疏,懦弱无能,抛弃妻子,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的长公子……”


    倒是高成,却对他不离不弃,执拗地说道:“即便将军不是扶苏,骗了吾等,但这两年来发生的事,却作不得假!”


    “在中原大乱吾等海东戍卒踌躇不安时,是将军出现,让吾等有了主心骨,不至于流亡为盗,这是假的么?”


    “在辽东遭到东胡王入寇时,又是将军带着吾等迎头抗击,保住了辽东,这是假的么?”


    “这两年在辽东撑起一片天,庇护数十万百姓安宁的,正是将军!这也是假的么!?”


    高成将拳头重重砸在左胸膛上:“既然都是真非伪,哪怕你真不是公子扶苏,吾等也愿追随!”


    同高成有相同想法的人,有三千余,他们就这样一路追随,跟到了西安平……


    但这儿,远不是终点。


    众人将渡过马訾水,又一次穿过箕子朝鲜,在入夏前,抵达数百里外,曾经大军云集,而今早已废弃的“韩城”。


    那儿是“海东侯”公孙俊的封地。


    这黑夫,心里不知有多少阴谋阳谋,所有事都蓄谋已久。他早在一年多前宣布“扶苏已死”时,就安排好了,为其加了一个“海东侯”的爵位,又由公孙俊继承。


    公孙俊将成为新秦的第一个边侯,实封!分之土田倍敦,祝、宗、卜、史,备物、典策,官司、彝器俱备,都于韩城,治马韩、辰韩、弁韩之民,命以策命,而封于海东。


    朝鲜之南,大海之北,千五百里山河,皆海东侯封域!


    所封不可谓不厚,但又实在辽远,与中原一衣带水,却又足够疏离,且对岸就是与扶苏有怨的胶东。


    而扶苏,则要顶着假姓名,作为海东侯国的第一任国相……


    公孙俊将在入秋时节去到海东,与扶苏父子团聚。


    扶苏期盼着那一天,想早些见到玄衮赤舄,钩膺镂锡的小君侯。


    但他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来,该如何面对曾遭自己摒弃的儿子……


    他应该以父亲的身份与其相认?对他道歉。


    还是继续那个谎言,以国相的身份,尽心辅佐,默默守护他长大?


    如何才能不让父子不信的悲剧,重演一遍?


    摇了摇头,扶苏决定先不去想此事,他现在更迫切的,是与刘季碰面的时刻……


    若有机会,扶苏一定会将此人好好瞅瞅,看他何德何能,竟能赢得天下!


    只可惜,老刘何许人也,跑得比兔子还快。


    原本驻守辽东的刘季,一听说扶苏与黑夫和解,惊骇之下,赶在扶苏到达前,带着妻子乡党和畏惧黑夫的千余人跑路了……


    到二月底,当扶苏抵达秦与朝鲜的边界满番汗时,果有朝鲜侯箕准在此等候,面对扶苏要朝鲜纳粮的要求,箕准满脸的苦涩。


    “上月不是才要过一次么?”


    原来刘季在扶苏前南逃时,途经朝鲜,谎称自己乃是前锋踵军,又是要吃又是要喝,甚至要走了三百个朝鲜婢子作暖脚之用,且征召朝鲜民夫三千与之同行,又在东海岸掠走了不少船只,穿过朝鲜,朝半岛最南方的弁韩行进……


    高成义愤填膺:“将军如此信赖刘季,他竟敢背叛将军,定要将此人捉住!”


    “刘季只是害怕。”


    扶苏失笑,黑夫曾笑谈,他会将刘季扔到汉城,让这家伙在那老死……


    或许刘季已预见到自己未来了罢?所以提前跑路,可怜的老刘,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不明白黑夫为什么要处处与自己为难。


    “随他去罢。”


    扶苏沉吟良久,放弃了高成“追击刘季”的提议。


    “我与他,都不过是离家的游子,何必苦苦相逼。”


    步步前行,燕长城的东端,沛水就在眼前。


    “再往前,便离开大秦了。”尽管朝鲜是中原属国,但毕竟与郡县不同,哪怕是死心塌地追随扶苏的众人,在迈过去前,也有几分踌躇。


    毕竟这一次,他们将永远不再归来!


    扶苏则记起他和黑夫见的最后一面,他们二人在右北平郡碣石山道别,并做了一个约定……


    当时扶苏指着东方承诺:“我这一生,老死海东,绝不会西归!”


    而黑夫则指着西方承诺:“只要我在一天,大秦便在。”


    “我这一生,都将以秦吏的身份,善始善终!”


    那眼神极其真诚,不似作伪,但扶苏也说不准。


    “你我死后呢?这天下又会如何?”扶苏不依不饶,如此追问。


    黑夫却顾左右而言他:“秦始皇帝在世时,对后事做了诸多安排。”


    “但胡亥赵高李斯,听他的话了么?”


    “你和我,按照他的安排走了么?”


    “这天下的走向,人心的离合,如他所愿了么?”


    黑夫摊开手:“吾等管得了身前事,哪管得了身后事,子孙事?千秋万代,世世永昌?可正如我对你所说的哪些事,这世上,哪有不朽的王朝啊,顺其自然罢……”


    扶苏默然,只是看着秦始皇帝的碣石石刻,崖壁上,数百篆字依旧古朴雄浑,上面刻着秦始皇帝承诺过,却未能完成的事:


    “地势既定,黎庶无繇,天下咸抚。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惠被诸产,久并来田,莫不安所!”


    现在,这份未完成的责任,已经被他推贤让能,让给黑夫了……


    连同帝国的命运,也已在黑夫手中。


    黑夫也在凝视那些篆刻,将酒樽高高举起,对着永世不朽的碣石,好似那个高大的身影,此时已然伫立在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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