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二章

3个月前 作者: 艾捷尔·丽莲·伏尼契
    哈里不仅自己得了麻疹,而且还传染了迪克。两个孩子有生以来头一次病得这样厉害。比阿特丽斯亲自照料孩子,但她又担心怕护理不好。象平时一样,她克制自己的恐惧心理,表面上装得很有自信心,但这只能瞒过别人,却瞒不了自己。


    麻疹传染得很快,附近那些又穷又脏的村子里,已经有很多人传染上了。麻疹在小艾博茨一伍德尤为猖獗。这个村子很穷,是各种传染病的发源地,它位于亨利的一位阔邻居杰拉德.克里普斯先生的土地上。杰拉德先生认为不必向穷人讨好。在巴顿及其周围的农庄里,疾病不显得那么猖獗——只有一人死亡;这充分说明,主人关心佃户至关重要。


    亨利和艾尔西都是没有传染上麻疹。因为不允许他们进儿童室,所以整整一个月,他们只好两个人待在一起。


    比阿特丽斯小时候没有出过麻疹,当她两个孩子病情开始好转时,她自己也被传染上了。琼斯太太一生见过多种传染病,她和过去出过麻疹的那个年轻侍女精心照料比阿特丽斯,母子三人终于痊愈了。


    比阿特丽斯病重之际,尽管没有说胡话,但也烧得糊里糊涂,她一个人躺在黑暗的房间里,头痛欲烈,但她还是绞尽脑汁思索着,怎样解决她面临的问题。假如她在巴顿的这种生活无法忍受下去,她带着孩子去哪儿呢?不管她遭到什么厄运,有三件事情是绝不会做的:绝不回凯特林,离开时绝不向亨利要钱,绝不交出孩子。


    她总会找到养活孩子的办法。但在此之前又怎么办呢?是领受蒙克顿夫人的恩惠,还是指望沃尔特的赡养?


    当然,蒙克顿和梅丽家庭凭借他们的社会关系,不难给她找到个固定职业——如果有人想雇用妇女,她可以当一名秘书或者抄写员。万一这种愿望实现不了,她还可以干许多别的工作:经营奶品厂、管帐、协助好吃懒做的阔太太管理家务、当家庭教师。那种生活太可怕了但她婚后三年多的生活更可怕。只要能抚育孩子长大成人,只要能不寄人篱下,无论什么繁重、乏味的工作,她都准备干。


    怪罪艾尔西,是多余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儿的女儿。当然也不完全是这样:艾尔西粗心大意,但却颇有心计,不象她母亲那样干些无法挽回的蠢事;能适可而止。她跟亨利不过是寻开心,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许是想刺激一下菲利普.丹佛斯,让他跟她结婚。丹佛斯正在追求艾尔西,所以她就竭力挑起他的嫉妒心。他不过是他们小儿子的儿子,不可能继承蒙克顿家庭的大宗财产,因为蒙克顿勋爵已经当了父亲。但迟早他总会得到相当可观的地产和爵位,而对艾尔西的处境来说,名门贵族的任何一个后裔,都是她所羡慕的。


    当然,艾尔西没有经验,很可能一失足成千古恨,因为男人终归是男人,女人也终归是女人——这是蒙克顿夫人的至理名言。但玩火者必自焚,罪有应得。亨利何去何从,可以自由选择。如果他需要艾尔西,尽可以追求她——这太好了,让他试试吧。但最后,他不仅得不到艾尔西,而且还会失掉儿子。


    比阿特丽斯病情逐渐好转,她开始意识到,没有任何根据怀疑亨利追求艾尔西。现在,艾尔西和他勾勾搭搭,但他比较迟钝,可能毫无察觉。他迟早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是个很规矩的人,对于这种诱惑,不仅不会上勾,还会感到厌恶。


    亨利扮演约瑟.安德鲁的角色,使比阿特丽斯觉得很可笑。但她装出一副厌恶他的样子。现在,她虽然有时不故意捉弄他,但事后总觉得很不自在。这又是那个使她感到羞愧的幻影在作怪。


    詹姆斯大夫宣布,她的病已经没有危险了,但比阿特丽斯下楼,还是觉得两腿无力。亨利在车门旁等着,想带她出去转转,一看到她,立刻扑上前去,不停地拥抱她。这一回,她从他那经常只能引起她反感的可笑的放肆行动中,看出了一种由衷的喜悦。


    “太好了,你又和我在一起了!我的小可怜虫!你脸色多么苍白。受了不少苦!”


    “不,不,没什么。我只是挂念家里的事情,恐怕你真够受罪的——家里这样乱七八糟。厨娘给你做的饭还行吗?”


    “还可以。我非常苦恼,什么也没注意。我觉得,这个月过得太长了。”


    “可怜的亨利!没有人到咱们家来,你一个人太寂寞了。幸好,你在庄园里有许多事情要做。秋播作物怎么样了?”


    “不错,咱们到那边去,我带你看看。你穿得暖和吗?今天天气挺好,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你把熊皮盖在腿上。琼斯太太怕你冻着,放了一块热砖。你要靠垫吗?吁,非阿尔卡!老实点!”


    漂亮的种马急不可耐地倒换着两只蹄子。它一下子飞奔起来,亨利赶忙勒紧缰绳。


    “车走得不太快吧,亲爱的?”


    “不快,我喜欢这样。不过,今天这匹马有点反常。我头一次看见它把缰绳拉得这样紧。”


    “待腻了,在马厩里整整圈了它一个月。”


    “艾尔西没骑过吗?”


    “没有。只好让可怜的姑娘受委屈了,”他把目光移开,急忙说。“由于那些茨冈人,我不敢让她一个人出去。还有,詹姆斯大夫认为,正是他们把麻疹带到咱们这儿来。幸好不是伤寒。谢天谢地,他们总算搬走了。本来可以让威尔金斯陪她出去,可他还有别的事:闹传染病的时候,我让他帮佃户们干活去了。男人都在家里替妻子操持家务,威尔金斯到处奔忙,把那些紧迫的工作都干完了。他们非常感激。”


    “艾尔西骑马的技术学得怎么样了?”


    亨利又把目光移开了。


    “我你知道,我太忙了。”


    她看到他满脸通红。亨利朝马吆喝着:


    “慢点,慢点,老家伙!而且,艾尔西也不需要再学了。她比你已经差不了多少。我为她花的时间已经够多的了。她并没有抱怨我。现在,威尔金斯可以陪她出去。每当天气好的时候,我都让他匀出一个钟头喏!看见榛树上的花蕾了吗?很快就要开花了。”


    学骑马的事往下不再提了。现在那位姑娘总是在威尔斯陪伴下,骑马出游,流言蜚语没有什么新鲜内容,也就销声匿迹了。


    亨利对妻妹仍然很热情,但避免跟她单独在一起,再也没有人听见他管她叫小宝贝了。艾尔西也变得安份了,尽量帮助家里做些事情。仅从这些迹象就可以猜测到,发生过什么事。不久,她还是那样愉快而自私,对亨利也还是非常尊敬。不难明白,她以前打情卖俏,实在是太过份了,她绝不会重犯错误,也就一会再受教训。


    “她很聪明,比阿特丽斯想。“她错了一次,但绝不会错第二次。我也犯了错误。我太愚蠢了”


    愚蠢她对亨利的认识是不是太肤浅了呢?真是太粗心了。


    几乎三个月,她一直在准备承受丈夫悄悄的变节或者寻找借口大吵一顿。只有在最痛苦的时候,她才想到这两种情况或许会同时发生。然而,亨利的举止却与她父亲和哥哥一样:显得亲热、沉默,而又不沮丧;这使她大为震惊,为了自卫,她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漠视一切的牢固防线,现在,这道防线被冲破了。亨利早已不再是恶魔了,他是蒙克顿夫人所说的那种“规矩人”,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内心世界竟然如此深奥莫测。


    这年夏天,有一次,比阿特丽斯在花园里遇到妹妹,她正一边看信,一边哭。


    “出了什么事?”艾尔西,比阿特丽斯亲切地问。


    艾尔西急忙把信藏在口袋里。


    “没有什么值得你同情的。你也许还会高兴呢,”她满脸委屈,气势汹汹。比阿特丽斯在她身边坐下。


    “你不想告诉我吗?我也许能帮你的忙吧?”


    “你帮不上忙。反正你很快也会知道的,我就告诉你吧,又是该死的蒙克顿一家人。他们要把菲尔送出国她吧,丹佛斯先生,你想去就去吧。”


    “已经决定了?我知道他们有过这种打算。”


    “他们要他立即动身,在家庭教师的监视下到欧洲作长途旅行。他信里说,至少也得过两年才能回来。”


    “你瞧,”比阿特丽斯说,“牛津大学把他开除了。”


    “这怨谁?他本来就不愿意在牛津念书。这对他去印度有什么用处?他中学毕业后,他们为什么不让他当军官?”


    “他们认为,他去印度之前,应该先锻炼得稳重一些。在那儿酗酒是很危险的。蒙克顿勋爵希望有一位好的家庭教师管教了两年,他就会改掉酗酒的恶习。他们也许错了,但还是希望他学好。”


    “我毫不怀疑!可他们根本就没有为我考虑!”


    比阿特丽斯心里很难过。菲利普.丹佛斯是个十足的浪荡公子和美男子。据说,不少姑娘拜倒在他脚下。比阿特丽斯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说话,生怕她的声音会哆嗦。


    “艾尔西,”她十分委婉地说,“这怎么会使你吓成这样呢,如果你们真想结婚,难道就不能再等两年?你们两个人都还年轻。他出国期间,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你在这儿感到寂寞。即便”


    艾尔西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即便!”艾尔西忿忿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惜,你错了。我爱菲尔。在我所遇见的人当中,我只爱他。即便他不是贵族,我也宁愿嫁给他,而绝不会嫁给象亨利那样没出息的老好人。可我并不是傻瓜,我手上没戴戒指的时候,菲尔就甭想动我一根毫毛。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比阿特丽斯转让过脸去。艾尔西没有看见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厌恶表情。


    “你是说,”比阿特丽斯慢条斯理地说,“你想把这些话跟他说清楚?”


    “当然,菲尔可不象亨利,如果他轻而易举把我弄到我,就绝不会跟我结婚。我为什么要让他占这种便宜呢?干这种事的姑娘,绝不会有好下场。多年以前,杰柯就对我说过。可菲尔想我想得都要发疯了。再过一个月,我们就要订婚了!现在,等不到我们重新见面,他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他可不是那种两年不见面,还对一个姑娘忠贞不渝的人。”


    她跺了一下脚。


    “比,别这样愁眉苦脸的!难道你至今还不了解,我跟你不一样?但我并不是妈妈或者杰柯那样的人,我和所有的姑娘一样,希望在年轻的时候得到幸福。我有这种权利——我很漂亮,比你漂亮得多,这我很清楚。”


    “这一点我们大家都知道,亲爱的,也都为你高兴。”


    “事实终归是事实,”艾尔西洋洋得意地说。“应该说句公道话,你从来嫉妒我,也不发脾气。但我可不愿意象你和沃尔特那样循规蹈矩。如果父亲也是这种人,那么毫不奇怪,母亲当然受不了。”


    比阿特丽斯皱起眉头,她毕竟还年轻。


    “艾尔西,”她说,“你对我怎么说、怎么看、都行,但请你不要议论父亲。”


    艾尔西很快就恢复那愉快的心情,就像刚才失去时一样快。她吃吃地笑着,搂住姐姐的肩膀。


    “原谅我,我并不想让你伤心,我知道,你非常好,我应该向你学习。但即使我没有作到这一点,你也不该歧视我。”


    “我的哪些言行使你认为我歧视你呢?”


    “我的天,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言行无可非议。问题不在我一个人身上,你看不起所有的人。当然,沃尔特和孩子是例外。听我说,比,这一点在你身上表现得一清二楚。”


    她姐姐无可奈何地说:


    “我太遗憾了。我并不想”


    “你当然不是有意的。算了吧,咱们别争论了。比,你和亨利已经为我尽了最大的努力,说真的,我非常感激你们。只是有时候,你惹我生气。不过,这为时不长。要我给你采点玫瑰花吗?”


    比阿特丽斯心里很难过,她知道,再也无法帮助妹妹了,便给沃尔特写了一封信,请他出主意。她收到一封从维也纳寄来的,匆匆写就的短信。


    “我已经从里斯本调到这里工作。我得设法离开这里。原因我以后会告诉你,现在暂时不谈。我身体还好,只是很忙。因为我现在干的是一项新的工作。”


    第二封信还是很短,信中只是干巴巴的提到,看来艾尔西已经完全能够照料自己,大概也能够忍受这次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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