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3个月前 作者: 阿加莎·克里斯蒂
送汤美赴伦敦后,杜本丝无所事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希望能够想出可能带来好结果的方法。可是,今晨,她的脑袋似乎没法子产生惊人的念头。
人常会受到回返起点的茫然感驱迫,她又到书库去,莫名其妙地逛来逛去,望着各类书籍的封脊。儿童书,许许多多的儿童书。但是,人真的不能再往前跨进一步吗?她已经走到可以走的尽头,现在几乎可以说这房间里的书每本都已查过。亚历山大-帕金森终于没有再透露新的秘密。
用手指拢拢头发,表情不悦地踢了一下最底层的书架,架上摆着封面快要脱落的神学书。这时,阿勃特走了进来。
“太太,楼下有人要见你。”
“你说有人,是什么意思?”杜本丝说,“我认识的人?”
“不知道。我想你不认识,大都是男孩子,男孩子和一两个很神气的女孩子,好像来捐献什么。”
“没有说出姓名或其他事情吗?”
“倒有一个,他说名叫克拉伦斯,你应该知道。”
“哦。”杜本丝想了一下说,“克拉伦斯。”
这是昨天的成果?总之,再往前推一下也不坏。
“另一个孩子也来了?昨天跟我在园里说话的那一个?”
“我不知道。每个孩子看来都很像,脏兮兮的。”
“唉,算了。我去看看。”
走下一楼,杜本丝惊讶地转身望着阿勃特。
阿勃特说:
“啊,没让他们进屋来,以防万一。在这个时候,谁知道会丢些什么。他们在庭园等,他们说在金矿旁等。”
“在什么旁边?”
“金矿。”
“哦。”
“那是什么地方?”
杜本丝用手指指。
“经过玫瑰园,从种天竺牡丹的小径往右走,就到了。我想我知道,已经积了水。如果不是小河或沟渠,那以前一定是放金鱼的池塘。总之,把我的胶鞋拿出来,最好也带着防水外套,以免被推入水中。”
“要是我,我就干脆穿上再去,看来好像要下雨了。”
“哦。”杜本丝说,“雨,雨,每天尽是下雨。”
杜本丝走出去,急步向为数甚众、等待自己的代表团走去。她想,大约有十个到十二个孩子,太部分是男孩子,还有两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大家看来可能都很兴奋。杜本丝往前走,一个孩子大声说道:
“喂,来了!她到这里来了。谁说话?你,乔治,你说,你比较会说话,你不是常常说个不停吗?”
“这个你不要说,我来说。”克拉伦斯说。
“免了吧,克拉伦斯,你的声音不清楚,一说话就咳嗽。”
“喂,这是我想到的。我——”
“各位,早。”杜本丝打岔。“你们有事找我吗?什么事?”
“我们有事要告诉你。”克拉伦斯说,“是情报,你在收集情报吧?”
“那要看时间与场合。”杜本丝说,“什么情报?””哦,不是和现在有关的情报,很早很早以前的。”
“是历史情报。”一个看来像这团体的头领,脑筋很好的女孩子说,“要是调查一下过去,最有趣了。”
“我知道。”杜本丝说,其实她并不知道。“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金矿。”
“哦,有金子吗?”
杜本丝看看四周。
“其实是金鱼池。”一个男孩子说,“以前常放金鱼,来自日本或其他地方,有许多尾巴的特殊品种。真的,非常漂亮,那是在佛蕾斯特老太太的时代,距离现在——唔,有十年了。”
“是二十四年前。”一个女孩子说。
“是六十年前。”一个非常小的声音说,“绝对是六十年前。有好多金鱼,非常非常多。据说都很贵,有时也常常死去。有时互相吃,有时肚子朝上浮起来。”
“哦。”杜本丝说,“金鱼又怎么啦?现在一条也没有。”
“不,不是说金鱼,是情报。”那个聪明的女孩说。
大家一齐出声说话。杜本丝摇摇手。
“大家一齐说可不行。”杜本丝说,“请一次一个或两个人说,是什么事呢?”
“也许你必须知道,东西以前藏在什么地方。据说,以前隐藏的东西,最重要。”
“这种事,你怎么知道?”杜本丝说。
大家又一齐回答。要一次听这么多人说话,实在不容易。
“从珍妮那听来的。”
“从珍妮的叔叔潘恩那听来的。”另一个孩子说。
“不,是哈利啊。那是……唔,是哈利。哈利的堂兄弟汤姆……比哈利小得多。汤姆从他奶奶那里听来;他奶奶从乔希听来。唔,我不知道乔希是谁。我想是他奶奶的丈夫……不,不是丈夫,是叔叔。”
“哎呀。”杜本丝说。
她望着指手划脚的这群孩子,选出其中一个。
“克拉伦斯。”她说,“你是克拉伦斯吧?你的朋友对我说过你。你知道什么?是什么事?”
“如果要探查事情,最好到ppc去。”
“到哪里去?”
“ppc。”
“ppc是什么?”
“你不知道?没听人说过?ppc是指‘退休人员皇宫俱乐部’。”
“哇,听来真棒。”
“一点也不棒。”一个大约九岁的男孩子说,“差劲死了,领养老金的老人聚在一起聊天。全是胡说,不过有些人会说自己知道的事!上回战争的事或后来的事。唔,说得好多哪。”
“ppc在什么地方?”杜本丝问。
“在郊外。到莫登-克罗斯的途中,靠养老金生活的人都领入场券,到那里玩宾果,非常有趣,里面有很老很老的人;也有盲聋行动不便的人。可是,他们都——嗯,他们都喜欢聚在一起。”
“唉,我很喜欢去看看。”杜本丝说,一定去,那儿是不是有一定的开放时间?”
“什么时候都可以去,随你喜欢,不过最好下午去。不错,到那时候,他们最喜欢客人来。在下午的时候。下午,若说有朋友来,就会在茶点时间端出特别的东西。有时是加糖的饼干;有时拿出油炸脆香薯片,或类似的东西。你说什么,福雷德?”
“福雷德向前跨进一步,然后向杜本丝稍嫌夸大地鞠个躬。
“我非常乐意陪你去。”他说,“今天下午三点半如何?”
“喂,太过分啦。”克拉伦斯说,“别这样装腔作势。”
“我非常乐意去。”杜本丝说。她望着水面又说:“已经没有金鱼了,真遗憾。”
“我很想让你看看有五条尾巴的金鱼,棒极了。以前,有一条狗掉进去,是佛格特太太的狗。”
有人表示异议。“不是,是别人的。是佛利奥,不是佛格特——”
“是佛里亚特。是以普通的“f”开始,不是大写字母。”
“说什么嘛,完全不同的人,是法兰奇小组,用两个小写的f拼。”
“那条狗有没有溺死?”杜本丝问。
“没有,没有溺死。还是一只小狗,母狗发疯似地飞奔去拉伊莎贝尔小姐的衣服。伊莎贝儿小姐在果园摘苹果,母狗去拉她衣服。伊莎贝儿小姐跟过去,看到小狗已快淹死,就跳下去把它救出来。浑身湿透,衣服也不能穿了。”
“哎呀,”杜本丝说,“这儿好像发生了不少事情。行,今天下午就去,希望你们当中有两三个来接我,带我到‘退休人员皇宫俱乐部’去。”
“三个人?哪三个?谁去?”
立刻就像戳到了蜜蜂窝,骚动起来。
“我去……不,我不行……嘿,贝蒂……不行,贝蒂不能去。贝蒂最近才去过。我是说,她最近才到电影会去,这次不行。”
“唉,这由你们决定。”杜本丝说,“三点半到这里来啊。”
“我希望你会觉得很有趣。”克拉伦斯说。
“有历史性的趣味。”那个聪颖的女孩肯定地说。
“别说啦,珍纳!”克拉伦斯说。他转身而对杜本丝说:“珍纳总是这个样子。她上文法学校,所以喜欢吹嘘,你了解吧,她说普通中学不够好,父母也大惊小怪,所以现在上文法学校。这就是为什么她老是这个样子的缘故。”
吃过午饭,杜本丝思考着早上那件事是否会带来一些结果。下午会有人来接她到ppc去吧?ppc真的存在吗?还是小孩子们想出来的名称?无论如何,应该会很有趣,杜本丝坐着等人来。
代表团准时来临。三点半,铃响了。杜本丝从暖炉旁的椅子站起来,戴上帽子——是一顶塑胶帽,因为她认为可能会下雨——阿勃特送她到前门。
“不能一个人去啊。”阿勃特轻声说。
“阿勃特,”杜本丝轻声说,“你说这里真有ppc这种地方吗?”
“我想到名片之类了,”阿勃特说。他很想展现他平日了解与社会习俗有关的完整知识说:“对,不知是告别的时候还是见面的时刻,总之,是在那种时候交给对方。”
“和退休靠年金生活的人有关系吧。”
“啊,是的。有那种地方,不错,两三年前才落成。经过牧师馆前面向右拐的地方,建筑物虽不美观,对老年人来说,已相当不错。任何人都可以去参加聚会。有种种娱乐,也有许多妇女去帮忙;开演奏会,还有——唉,对了,妇女协会。但是,那儿专供老年人使用,他们年纪都非常大,大部分都聋了。”
“不错。”杜本丝说,“不错,听来就像那种地方。”
前门打开了。珍纳因为最聪明,站在最前面,后面是克拉伦斯,再后面是个子高大斜眼的男孩,这孩子似乎名叫柏特。
“你好,勃拉司福太太。”珍纳说,“每个人都非常欢迎你去。最好带把雨伞,天气预报说,今天天气不太好。”
“我也有事要到那边去。”阿勃特说,“我跟你们一起走到那边。”
有阿勃特跟去,的确放心多了。这当然很好,可是,珍纳、柏特或克拉伦斯对她似乎不致构成危险。到ppc,只需二十分钟,抵达红色建筑物前,他们穿过大门,向房门走去。一个七十岁左右,很结实的女人出来迎接。
“啊,我们有客人来,真高兴你能来。”她轻轻地拍着杜本丝的肩膀说,“唉,珍纳,非活谢谢你。啊,请进。你可以回去了,如果愿意的话。”
“啊,我想,这些孩子要是没听你们说话就回去,一定非常失望。”珍纳说。
“唔,人不多,对勃拉司福太太也许更好。人不太多,就不会那么紧张。珍纳,你到厨房去,叫莫丽端茶出来。”
杜本丝原来不是为喝茶而来,但她很难老实说出来,茶很快就送来了。茶很淡,还端出来饼干和三明治,三明治里夹着鱼腥味很浓、令人不敢领教的面糊。他们坐着,显得有点窒闷。
一个看来将近百岁,长着络腮胡子的老人,走过来坐在杜本丝旁边。
“我想最好由我先说,太太。”老人说,“看来在这当中我年纪最大,所听的老故事比谁都多。这村里有许多故事。嗯,这儿过去的确发生很多事情,无法一下子全都说完。但是,我们都--不错,我们都听到一些过去的事。”
“我想是的。”杜本丝在他还没提出自己不关心的话题之前,赶忙说道:“我知道以前这村里发生过许多有趣的事情,即使不比上次战争时多,也比上上次战争或更早的时期多。我想那么遥远的事,大家都记不得了,不过可能从老一辈的人那儿听过。”
“不错,确实如此。”老人说,“确实如此。我从伦叔那里听了许多,伦叔真是个大块头,知道很多事情。他知道发生过什么。例如.上次战争爆发前,码头边那栋房子发生过什么,他都知道。那真是一场噩梦。唉,还有那法西斯分子--”
“是法西斯分子。”一个脖子上围着花边旧披肩、拘谨的白发老妇人说。
“嗯,你要是喜欢说它是法西斯分子也行,其实怎么称呼都行,对不对?哦,是的,他是其中之一,唔,是那意大利人的同类,叫什么墨索里尼吗?总之,就是像这腥味很浓的名字,贻贝或扇贝。哼,这家伙在这村里引起很大祸害。搞什么聚会之类,莫斯莱这家伙展开了这种玩意儿。”
“第一次大战时,有个叫梅丽-乔丹的女孩吧?”杜本丝说。但她不知道这样说是否聪明。
“唉,是的,据说长得很美。不错,她从海军和陆军那儿取得了机密。”
一个年纪极大的老妇人用纤细的声调唱歌:
他不在海军,也不在陆军,
他是我配不上的人。
不在海军,不在陆军,他是
英皇的炮兵。
她唱到这儿,那老人接了下去:
到提伯莱里的路迢迢,
长路迢迢,
到提伯莱里的路迢迢,
其余的我不知遣。
“唉,够了,潘尼,够了。”一个看来极其结实的老妇人说。这老妇人不是他的妻子就是他的女儿。
另一个老妇人以颤动的声音唱:
标致的姑娘都喜欢水兵,
标致的姑娘都喜欢水兵,
虽然知遣这是辛酸的根源。
“喂,别唱了,莫蒂,这首歌已经听腻了。还是说一些事情给这位太太听吧。”潘恩老人说,“说一些事情给这太太听,她是到这里来打听一些消息,她想听听以前引起大骚动的东西隐藏在什么地方,对吧?关于那次骚动的所有事情。”
“似乎非常有趣。”杜本丝鼓起勇气说,“有什么东西被藏起来吧?”
“是的。远在我这一代以前。但我全都知道。嗯,是在一九一四年以前,虽已众口相传,然而,没有人清楚知道是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引起那么大的骚动。”
“跟龙舟比赛有关。”一个老妇人说,“是牛津和剑桥的比赛。我曾去过一次;去看伦敦桥下的龙舟比赛,真是美好的日子,牛津以一个船身险胜。
“你们说的全无意义。”一个铁灰色头发、表情严肃的女人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那次骚动发生在我出生以前,但我比各位知道得多,我是从姑婆马锡达听来的,她是从她的姑姑鲁那儿听来的,而那件事却发生在他们之前四十年,大家都在谈论,大家都在寻找,有人认为是金矿,嗯,从澳大利亚带回来的金块,或者类似这国家的其他地方。”
“无聊之至。”一个老人说。他对自己的同伙露出厌恶之情,一面抽着烟斗。“和金鱼搅混了,竟然这么无知。”
“一定非常值钱,否则何必藏起来。”又有人说,“不错,政府人员来了很多,也有警察。他们到处寻找,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因为他们没有很好的线索。有线索,只要知道有线索的地方。”另一个老妇人洋洋得意地点头说,“总会有线索。”
“真是有趣极了。”杜本丝说,“什么地方?线索在什么地方?在这村里,还是在村外,或是——”
这说法有点笨拙,因为至少有六个各不相同的答案同时涌起。
“在荒野上,塔西那边。”一个人说。
“哪里!在小肯尼的郊区。不错,在小肯尼附近。”
“不,是在洞窟里,海边大道的洞窟里。‘巴尔迪-海德’附近。对啦,好像有红岩石。那儿以前有走私的地下道,真是个好地方,据说现在还存在。”
“我以前曾看过旧西班牙时代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了,是无敌舰队时期。西班牙船在那儿沉没,满载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