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族学第一日

3个月前 作者: 衣山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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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艾对到徐家族学书本能上有些抗拒,一来他同徐增山在苏州时闹得有些不愉快,当初徐增山死活要收自己入门,可他陈艾见徐增山态度狂妄,心中恼怒,自然不想去鸟这个狂人,如今却要跑去找他拜师,大家见了面未免有些尴尬。[]


    再则,陈艾是个自在惯了的人。大家族规矩多,作为一个现代人,又不懂里面的规矩,也许一不小心就会闹出事来。现在的他腰包厚实,住在客栈里惬意书,四下玩乐多好,如今反要被人管束,的确有些让人无奈。


    不过宋金保已经将话撂下了,若不去徐家后果非常严重。上头也放了话,如果陈艾拒绝,直接杀头。


    看样子,宋金保口中的上头定然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那么,他究竟是谁?


    陈艾想不明白。


    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见增山先生了。


    第二日,陈艾磨蹭了半天,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这才雇了辆车去了徐府。


    今天是正月十六,年已经过完,正是徐家族学开学的日子。


    徐家族学在京城里也算有些名气,大将军徐达虽然戎马一生,可征战多年,麾下倒也搜罗了不少能人异士。待到天下太平,他手下的幕僚中有不少外放做官。


    实在不愿意做官的,或者身上有残疾的就养在府中,充实进族学里做先生奉养。


    也因为如此,徐家族学中倒出了不少人才。


    徐达的四个儿子更是被他手下的先生们调教成学问出众的一方俊才,只不过,做为本朝第一勋贵之家,徐达的四个儿子一出生就有爵位,也无意参加科举。


    徐达有四个儿子,其中老大徐辉祖如今袭了魏国公爵位,是徐家的族长。老2徐增寿也就是徐景昌的父亲,如今是左都督;老三膺绪也有爵位,如今在朝廷担任尚宝司卿这个闲职,是个不管事的人;至于老四徐添福,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除了死去的老四和不管事的老三,徐达的其他两个儿子都是武职。


    不过,到了徐家的第三代,因为人口逐渐增加,除了直系子弟有爵位可袭,其他子弟要想出人头地,还得依靠科举。


    徐家本有书的风气,加上又有徐增山这个大儒,第三代子弟中却也出了不少人才。就像昨天的那个徐景昌,就是徐家第三代有名的才子。


    徐景昌早在两年前已经得了秀才功名,如今正在族学中埋头书准备今年的乡试。


    这些资料都是昨天晚上陈艾从宋金保那里打听到的,陈艾虽然对宋金保非常恼火,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二人的私交却不错。宋金保身为锦衣卫的小头目,京城中的世家贵戚自来就是他重点观察的目标,对徐家的情形也非常熟悉。这就是一个京城人际关系的活地图,有这么一个朋友倒是一件好事。


    一想到又要于脾气古怪的徐增山见面,陈艾就有些头疼。


    等到了徐府大门口,便去问门房增山先生和族学的方向。门房见陈艾衣着谈吐都是不俗,不敢怠慢,忙领他去族学寻徐增山。


    徐家族学位于国公府西南角一个僻静院子里,地方很大。今天是族学开学的日子,已经来了不少学生,总数有五六十个。徐增山还没有到,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地在院子里玩,吵得厉害。学员们的年纪也是参差不齐,小的只有六七岁,正在发蒙。大的则有十六七岁。


    这些学生中大多姓徐,乃是徐家各房子弟,偶有几个外姓的也同徐家沾亲带故。


    陈艾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嘴唇上也蓄着短须,加上身材高大,在院子里一站,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引来无数道目光。


    那个门房让陈艾在院子里等着,自去找徐增山。


    “这人是谁呀?”有人小声议论。


    “好象是个军汉,不会是大老爷麾下的人吧。”


    “不对,此人做文士打扮,难道是增山先生的朋友?”


    听到众人的声音,陈艾只觉得有些头疼。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人“哈”一声笑起来:“我倒是谁,原来是佩萸兄啊,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想到不到自苏州一别之后咱们又在京城见面了。”


    声音很是熟悉,陈艾转头看去,是一个白胖小子,却正是多日未见的归元节。


    归元节眼睛里闪过一丝深重的恨意。


    归元节阴错阳差地拜在了徐增山门下,是攀上了徐家这棵大树。


    这小子才学也算不错,又是个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的主,应该同徐家的纨绔们有共同语言。


    看他的样子,应该在徐家混得不错。


    此刻,归元节身边就有不少徐家子弟,应该是他新结识的狐朋狗友。


    这一堆人大约有十来个,为首的就是昨天晚上见过面的徐景昌。


    来的时候陈艾已经从宋金保口中将徐家的情形问得明白,这个徐景昌乃是徐家二爷当朝一品大员左都督徐增寿的长子。


    徐家第二代子嗣繁茂,大将军徐达共有四子三女,可惜到了第三代也不知道怎么了,却人丁单薄。老大徐辉祖膝下无子,老三徐膺绪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老四死得早,也没留下血脉。


    至于老2徐增寿,还算争气,生了一子一女。徐景昌是徐家第三代的老大,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应该能够继承徐家的爵位和家业。再加上他本就才华出众,被人家哄着供着,也养成了狂妄自大,眼睛里不揉沙子的高傲禀性。


    昨天晚上徐景昌吃了陈艾一个大亏,心中早就将陈艾恨到十足。如今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见了陈艾,一楞,却不主动招呼,反将头高高抬起,故意问归元节:“元节兄,这个粗鄙下人究竟是谁呀?”


    听到徐景昌这么问,归元节一张胖脸笑得分外灿烂:“大公子,此人姓陈名艾,确实是个粗鄙小人。”


    他看了陈艾一眼:“陈艾,这为就是徐大公子,你还不过来见礼?”


    陈艾心中暗骂:徐景昌这鸟人实在可恶,才过了一个晚上就装着不认识了。你装着不认识,咱也懒得同你攀交情。


    陈艾拱了拱手,淡淡道:“陈艾见过徐公子。”


    正在这个时候,那个门房走了出来,见到徐景昌他们,一楞,道:“原来大公子也在这里,你在这里也好。这位是陈艾,从今天开始在我们族学书。”


    “书?”徐景昌微微皱了下眉头,说:“他是我们徐家亲戚,或者是故人之子?”


    门房:“却不是,陈艾是增山先生特意点名要招进学堂来书的。”


    徐景盛面色一沉,道:“既然不是亲友,怎么招进族学来的,我徐家什么地方,却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这个增山先生也是糊涂,若让坏人混进来如何是好?”


    “对,这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归元节笑了一声,挖苦陈艾:“陈兄,你不是自称苏州第一名士吗,如今怎么反依附到了国公府。你牛啊,当初增山先生要收你入门,你猪鼻孔插葱装相,说宁死不进徐家,不依附豪门,今日怎么巴巴儿跑来了。哈,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在其他地方碰了壁,知道自己那点本事在偌大京城根本就是个屁,混不动了,这才想到徐家,想借国公府的势头。丢人啊,丢人啊,你当初的那股自寒门士子的气节哪里去了?”


    听到归元节的话,院中的学童们同时一惊,徐先生当初原来要收他入门,可他却拒绝了。徐先生什么人,别人想拜在他门下求都求不来,这家伙居然不答应,简直是狂妄到没边了。这不是不给我们徐家的面子吗?


    想到这里,一众学童面上都露出忿忿之色。


    陈艾也不生气:“谁说我要在徐家族学书的,我来这里自然有我的原因,自然不会同你解释。”


    “不书你来做什么?”归元节对徐景昌道:“大公子,对这种人就应该直接赶将出去。”


    徐景昌鼻子里哼了一声:“正该如此。”


    正在这个时候,书屋里传来一声云板的声音。


    院子里立即安静下来,就有人喊:“先生开课了。”


    满院子的学童立即朝书屋里涌去。


    徐景昌和归元节放过陈艾,在一大群徐家子弟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朝里面走去。


    陈艾也就抱着在这里混一段日子的目的,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走进书屋,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想低调,可别人不会给他机会。


    徐景昌还好些,毕竟是未来的小公爷,自重身份,目光不肯在陈艾身上多留一刻。那归元节和陈艾仇深如海,一坐到位置上就不住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陈艾看,还时不时朝地上“呸”一声吐口唾沫。


    陈艾自然不会同这种起来,刚将一句“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的注解看完,徐增山就走了进来。


    徐增山还是那副清俊儒雅模样,看到陈艾他却是一脸的平静:“来了?”


    陈艾站起身来:“增山先生好。”


    徐增山却淡然道:“陈艾,你到我这里来书的原因你我心里都是一清二楚,我知道你有节气,我徐增山也有点性子。你不想拜师,我也不想收徒,咱们是没有师生缘分的。我也不为难你,这样,你若有兴趣就听我两节课,若没兴趣,自可趴在桌子上睡大觉。”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都猜不出陈艾为什么来这里。


    徐景昌和归元节相互看了一眼,眼睛里都是惊疑。


    陈艾点头:“增山先生的课自然是非常好的,陈艾自然要认真受教。”


    徐增山突然微笑起来,眼睛里满是欣赏。陈艾这家伙虽然气人,可不知怎么的却很对他的胃口。或许,徐增山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吧。


    人不轻狂枉少年,只要你有才,不狂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名士。


    他表情转为柔和:“佩萸,且在学堂里勾留一段日子吧,若有空,咱们切磋一下。你的卷子我都看过,史论和策问且不说了,单就最后一题的八股文而言。徐增山自问未必写得出来。你已经够资格与我徐增山交流学问了。”


    陈艾:“不敢,陈艾肯定有叨扰先生的地方,还请不吝指点。”


    二人对话一出,众皆惊得说不出话来。


    听增山先生的话已经将陈艾当成可以交流学术的平辈,这个陈艾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来我徐家书?


    所有的人突然对陈艾敬畏起来,就连坐在他身边的几个学童也悄悄地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


    “好了,开始上课。”徐增山说完话,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中庸》的“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一篇。


    徐增山念完那一篇之后,说道:“此以上都是子思的说话。礼,就是亲疏贵贱相接的理解。度,是宫室车服器用的等级。考,就是考证。文,是文字的点画形象。子思推明孔子直意说,自用自专,与今生今之人,皆足以取祸着,何也……”


    洋洋洒洒,就说了半个时辰。


    这还是陈艾第一次听徐增山讲课,当初他是讨厌徐增山的狂妄和自大,心中对他颇有抵触。实际上,来徐家族学书他是很不愿意的。


    实在是宋金保的上头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看样子不太好惹。


    陈艾没办法,打算在徐家族学他半个月书,只等应天府的院试一举行,以自己的才学,考个秀才功名应该不难。


    只要能够得了功名,宋金保的上头就应该给自己一个说法。毕竟,无故软禁一个有功名的书人与礼制国法不符。


    只要中了秀才,我陈艾就能恢复自由。


    目前只需按奈性子,权当在这里白吃白住半个月罢了。


    可一听到徐增山刚才这番讲解,陈艾眼睛却是一亮:这个徐增山果然不凡,讲起课来深入浅出,又有实用价值,究其水准而言,比胡梦海要强上许,至少他不像胡大人那样拘泥于圣人之言食古不化。


    不过,今天这课对其他徐家的子弟来说还深了些,那些徐家子弟看闲书的看闲书,小声说话的小声说话,而徐增山也不管。


    徐增山虽然厉害,可毕竟是大名士。大名士都是有独特性格的,或许对他来说,学生们能够来听他授课已经是造化,爱听不听,他才不会像普通私塾学究那样耳提面命呢


    陈艾被徐家子弟们吵得头疼,俗话说富贵不过三代,这徐家已经到第三代了。子弟中多是纨绔之辈,起书来也不上心。相比之下,徐景昌也算是个人才了。


    回想了一下自己熟知的历史,徐家从徐辉祖之后好象就败落下去了,也没出过什么不得了的人物,这也是一个大家族发展到极至之后的必然。


    徐增山的课上得实在精彩,错过了也可惜。为了记住这其中的要点,陈艾索性铺开了纸,将自己的一点心得都记录下来:


    古代都是君主制,家天下,最为反对的就是政出多门,天子的权威和权力不容丝毫侵犯,否则就是僭越大罪。子思当时所处的春秋时代大过于混乱,各诸侯国的统治着过于残暴和贪婪,此时子思就开始怀念四海诸侯唯天子马首是瞻的日子。


    为人臣、诸侯者,当恪守本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大一统中央集权制度不容挑战。


    因此,制约诸侯国和藩王乃是各朝各代制度的重中之重。


    ……


    记录到这里,陈艾突然想起未来即将发生的靖难之役,心中好笑:问题是,如今的大明朝各地藩王权利极大,手握诸侯国的财政权和军权,朱元璋还真是给未来的建文帝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啊


    陈艾进徐家族学一事本来就很奇怪,也早就被大家注意到了。见他提笔写个不停,就有人悄悄探头过来偷看。


    陈艾也不放在心上,由着他们。


    很快,就有人提起笔将他的听课笔记抄成小纸条传到徐景昌后归元节手中。


    徐景昌看完,突然冷笑一声:“一派胡言”


    这声音惊动了正在讲课的徐增山,他一把从徐景昌手中夺过纸条,只看了一眼,面色微变:“谁写的?”


    “老师,是他”归元节指着陈艾。


    徐增山问:“景昌,你好象不同意陈艾的意见?”


    徐景昌站起身来点点头:“依学生看来,陈艾所作不但是一派胡言,还别有用心。”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指责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陈艾身上,陈艾也愕然地将笔放下。


    “哦,你说说。”


    徐景昌:“今上以藩王守边本是稳固边防,稳定朝局的善政,怎么在陈艾的笔下,王爷们都成了潜在的叛乱分子。君子只需埋头书即可,怎么能妄议政治?”


    陈艾苦笑,忍不住说:“我写过这样的话吗?”


    徐增山却淡淡道:“景昌,这本是圣人之言,陈艾不过是做些记录罢了,你说这种话未免小题大做了。”


    徐景昌知道先生在维护陈艾,一脸不忿,却说不出出话来。


    那归元节有些挑拨,道:“先生,徐公子的三个姑姑分别是燕王妃、代王妃、安王妃,陈艾在徐家族学里说什么制约藩王,难道他想制约燕王、代王和安王,这不是在挑衅徐家吗?”


    “一篇课堂笔记罢了,犯不着捕风捉影。”徐增山哼了一声,一脸不快:“尔等不好好书,说这些闲话做什么。”


    今天的课他已经授完,说毕,也不理睬众人,背着手出了书屋。


    “终于下课了”有贪玩的学童一声欢呼,轰一声拥出了教室。


    可徐景昌和归元节等人却留了下来,相互递了个眼色,就朝陈艾围了过去。


    陈艾刚将文具收拾完毕,正要离开,却见他们围了过来,心中有些诧异。


    如果不出意外,以徐景昌和归元节为首的几个徐家子弟应该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对这两个家伙,陈艾心中却不畏惧。


    他抬头看着二人温和一笑,静静地等着。


    归元节那张胖脸凑到陈艾面前,哈哈一笑:“陈艾啊陈艾,你能啊,以前在苏州你就敢惹我。也是我运气不好,在你手下吃了点小亏。可如今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徐大公子。徐大公子什么人,将来可是要继承国公爵位的,官居一品当不在话下。将来要捏死你一个小小的陈艾还不像捏蚂蚁一样?”


    陈艾:“是吗,在归兄的口中,徐公子就好象是一个气量狭小的市井小民?你这么诽谤徐兄,意欲何为?”


    “你……”


    徐景昌冷笑一声:“元节也不要同这个小人生气。”


    他走上前来淡淡道:“陈兄不但猜谜不错,也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对了,明日燕王世子就要来我徐家,你也知道我大姑是燕王妃。她老人家给我大叔三叔还有我父亲都准备了不少北平的土产,说是大过年的,要给家里人送点过来尝尝鲜。哎,大姑果然是我徐家出去的,不忘本啊”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燕王世子,我表哥,从小就喜欢书,陈兄这篇好文章我一定要给他看看。没准,表哥看了之后爱你之才,要好生同你亲近亲近,赏你点什么吧”


    归元节继续大笑:“对,世子最喜欢书人了,肯定会赏你一百板子的。”


    陈艾心中一惊,燕王世子,那不就是朱高洵,未来的明仁宗吗?


    听说这人相当肥胖,好象一只腿也有问题,行走很不方便。


    如今,各地藩王坐拥重兵,有朱元璋在,他们还不敢乱来,等皇帝一死,新君又压不住场子,于是各诸侯国就开始挑战起中央。


    这个徐景昌分明是拿自己这篇课堂笔借题发挥,好借燕王府的人给自己制造麻烦。


    不过,这人在历史记载中口碑不错,是个宽厚之人,应该不会拿自己怎么着。而且,不就是一篇笔记吗,多大点事情,朱高洵才不会在意呢


    恩,这却是一个机会,如果能够同未来的皇帝结识,对我陈艾的将来却大有好处。不管此事最终结果如何,至少能同未来的仁宗皇帝混个脸熟。


    陈艾低头沉思起来。


    见陈艾不说话,徐景昌和归元节以为他怕了,都得意地大笑起来,又挖苦了他几句,这才得意地离开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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