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冤家 1

    用手捂着肚子，高冲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东方茗儿捧着一沓资料站在门口，他眼神中闪过短暂的慌乱，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伸手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尘，若无其事地从东方茗儿身旁经过，没有打招呼，就好像东方茗儿根本不存在一样，径自走出办公室。


    东方茗儿的眼睛一直盯着高冲，面色复杂，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闷闷地将手上的资料放到办公桌上，满脸失落。被杨建纳入新的小组以来，她和高冲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极为微妙，高冲给她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时常让她不知所措。东方茗儿心里委屈，在杨建的小组里，除了杨建和高冲以外，每个人都用同情的眼光注视着她，保护她的**也很强烈，让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区别对待。她当然明白他们这么“善待她”的原因正是来源于她老爸东方宇对高哲掳走她事件的大肆渲染，可这个时候，她越是解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众人看她的目光就越是充满怜悯。特别要说的是，素来与她关系亲近的高冲突然间刻意与其保持距离，更是令不知真相的外人议论纷纷，东方茗儿深受其扰，身心俱疲，甚至都有了辞职的念头。


    高冲离开办公室很远，僵硬的后背才渐渐放松下来，在高哲掳走东方茗儿的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之后，他这个罪犯的弟弟越发没有脸待在警界，也越发没有脸见东方茗儿。他本不愿意来到杨建新筹建的小组，还不只一次地向上级递交辞职信想要离开，但都被杨建和陈飞等人给抓了回来，看到他们脸上总是带着“爱恨交加”的无奈表情，高冲开始为自己给别人添麻烦而感到内疚，只得故作忘记所有的难堪，压抑住所有的悲伤，加入杨建所在的小组。但是，由于知道自己身份的尴尬，高冲故意淡化了自己的存在感，凡是小组里重大案件的讨论，他都寻找个理由避开。对于同组的东方茗儿，他更是能躲就躲，不愿意跟她有过多的牵扯。在走廊里走了走，看着来来往往忙碌的人群，他越发觉得自己多余。站在廊前吹了会儿风，又抽了几支烟，就快到下班时间了，高冲回转办公室，却看见陈飞正在办公室里跟别人说着什么，而东方茗儿则拿着粉笔在办公室墙上的小黑板上写着晚上加班召开案情谈论会的通知，他只扫了一眼小黑板，便回到自己位子那里，默默地拿起自己的挎包，走出办公室。


    “高冲――”发现他颓然离开，东方茗儿想张嘴叫住他，可是，她的这次开口很快便淹没在了关门声中。


    陈飞注意到高冲走了，皱起眉头却没说什么。看到东方茗儿一脸失落，他走了过来，轻轻拍了下东方茗儿的肩膀，安慰着，“东方，多给高冲点时间――”望着东方茗儿苦涩的笑容，陈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杨建不是多嘴的人，所以陈飞并不知道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令关系亲近的两人突然疏远起来。上次在建筑工地，他就隐隐觉得高冲和东方茗儿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对劲，而现在两人在组里更是表现得异常疏远，不过，陈飞在听说了好些对东方茗儿不利的传言后，本能地把他们俩的关系恶化归结到这些传言身上。“他会想明白的！”


    知道陈飞是好意，东方茗儿也就没再解释什么，只是点点头，便去忙了。


    陈飞看着东方茗儿的情绪低落，也唉声叹气的，想着再去劝劝高冲，毕竟他和东方茗儿那么长时间的感情，也不能因为传言就生分了啊，这对高冲和东方茗儿都是不公平的。于是，他出门四下找了找，却都没有发现高冲的身影，只得作罢。


    高冲出了市局，低着头在路上行走着。在走出办公室的刹那，他其实听到了东方茗儿叫她的声音，可他，虽然内心波澜起伏，脚步却愈加仓皇，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要摆出一副什么样的面孔对待东方茗儿才合适，除了逃离，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下班时段，路上的行人很多，高冲没有去挤公交车，慢悠悠地向家所在的方向步行而去。等他走到家门口，天色已晚，高冲停下步子，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才走进院子。搁在以前，高家还是四口的和睦之家之时，他每走到院门口就会大喊“爸妈我回来了”，可现在，在发生那么多事后，面对消沉淡漠的母亲，他怕是再也喊不出“妈我回来了”那样愉悦的声音了。


    如往常一样，院子和客厅里都没有方星柔的身影，方星柔的房门紧闭，看不到她在房中做些什么。偌大的饭桌上，孤零零地摆着两盘菜和一副碗筷。高冲叹了口气，将挎包扔到沙发上，然后，一个人坐到饭桌前，默默地拿起碗筷吃饭。自从高冲枪击高哲事件发生后，方星柔就一直沉浸在这个事件里，久久不能自拔，她对两个儿子都是关心疼爱的，但由于从小对高哲的期望值过高，倾注的心力更多，在她心中高哲的分量还是要比高冲多一点的，所以一想到高冲向高哲开枪了，高哲重伤失踪，生死未知，她对小儿子就更多了一层埋怨。为了不想起儿子们那些伤心事，她总是刻意避开高冲，基本上不与之交流，就连吃饭也都是在高冲吃完饭后她再另吃。高冲知道方星柔在家，却不愿跟自己一起吃饭，嘴里嚼着尝不出滋味的饭菜，眼泪却不断地在眼眶中打转。这个家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高冲，这都是你的错，如果你当日没有朝高哲开枪，你就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高冲的目光落到手上被谢鸿宇的子弹打伤而留下的疤痕上，蓦然停下伸手夹菜的动作，眼神黯淡下来，如果当初他开枪的动作再快一点，是不是就不用再受这样的折磨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拿回自己的挎包，走到方星柔房门外，敲了几下门，轻声说，“妈，我吃完饭了，您也来吃吧”。等了半晌，仍没得到方星柔的任何回应，高冲沮丧地走回自己房间。


    和衣躺在床上，高冲粗重地呼吸着，这么多天来，他一直都在自责中度过，方星柔的态度越是淡漠，他的心情就越是难过。很小的时候，他就极为渴望父母的关注，然而，无论他怎么做，得到的结果总是令他失望的。高冲觉得自己做人真失败，惊慌中朝着高哲射出的那一枪，竟导致了母亲这么浓重的怨恨，让他感受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和挫败感。闭上眼睛，他拼命想让自己睡着，可是，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些痛苦的画面，让他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外终于有了动静，高冲才长出了口气。他一向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纵然觉得自己遭受了不公平的对待，可却不想伤害到他身边的任何人。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不先吃饭，方星柔就不会吃，他不会硬逼着没有食欲的自己吃下那些饭菜，此时，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开门声，脚步声，他知道方星柔起来吃饭了，稍稍安心。


    “啪啦――”客厅里突然传来碗筷等物落地的声音，煞是刺耳。高冲猛然睁眼，迅速坐起，可很快又躺了下来。然而，他等了很久，却没有听到方星柔打扫碎片的声音。他疑惑着起身，打开门，走向厨房，却意外地发现昏倒在厨房地板上的方星柔，脸色霎时惨白，“妈，你怎么了？妈――”高冲大叫着冲过去，声音极度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