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善恶的彼岸
3个月前 作者: 语山堰
第58章善恶的彼岸
“你别问了,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丁闻易厌烦那些没完没了的问题。他更担心猫在别人家不习惯,担心父亲的沙发被他们拆坏了。
审讯室四面都是大片的钴蓝色墙壁,他感觉自己是一条跌进油漆桶里的鱼。孙见智变了模样,不再是他“女朋友的好朋友”,穿着他没见她穿过的浅蓝色衬衫,胸前别着警号,整个场景都像在看法制频道般不真实。
李禾问:“你在海南疗养期间从没回过槐北吗?”
丁闻易:“回过几次,因为和我妈吵架。”
李禾:“根据我们的调查,你现在也有长期做心理咨询的习——”
“看心理医生就是杀人吗?看病的人就有病,不看病的人就一定没病吗?”丁闻易身子往后一仰,无奈地看着他们,“我没杀人,你们搜出来的东西也不是我的。”
李禾看向孙见智,两人默契地点头,结束了这一次突击审讯。
天气越来越热,为了节省电费,还没到开空调的时令。孙见智出了一身汗,一回办公室就咕咚咕咚地接水喝。李禾无精打采跟在她身后。他本以为有了证据,审讯必定势如破竹,他也可以一举成名,封个漂亮的绰号。
“嘴真硬。”李禾说。
孙见智放下水杯:“你说什么呢?”
李禾微微一笑,没把自己幼稚的心意说出来,转移话题道:“他现在不肯松口,就等技术科的结果了。”
孙见智看向他:“赌一顿饭,结果肯定是有。芒果干上的dna是丁闻易的;针筒就是8.12案的作案工具,徽章上的血是许予华的,但这些东西不一定会有丁闻易的生物痕迹;项链,口红和衣服的上血是江望第的;公文包是医院发的。”
“你这么肯定?”李禾被她的自信照耀到,自己暗淡了,“我不赌,肯定输。”
孙见智惋惜地叹了口气,朝她的办公椅准确地坐下去,转了个圈,面向李禾说:“江望第离家出走,到槐北投靠丁闻易,意外怀上他的孩子,丁闻易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把江望第藏在星光花园,于是江望第和许予华就这么结识了——”
李禾点点头,接过话茬:“丁闻易和江望第发生矛盾,把她杀了。这件事被许予华知道了,所以丁闻易决定杀了许予华,被她热情请进门家吃了一口芒果干之后,他残忍动手,这块没处理的果干不知道为什么被赵平原发现并收起来了。也许张阿婆和许予华一样,也是知情人之一,也许是侥幸躲过一劫,但因为812案重启让他感到不安,所以又想办法把张阿婆灭口了?”
孙见智思忖片刻,继续说:“但是还有些地方想不通。”
“哪些?”
“812案的犯罪手法很少见。”孙见智转头看提纲上许予华的照片,“我一直倾向于认为812案的凶手是缺陷人格,而且和江望第案里的阿鲸是同一个人,但丁闻易的性格特征和行为习惯不完全符合这个画像。”
李禾说:“他办公室的抽屉里有抗焦虑的药,会不会有影响?”
孙见智摇摇头,沉吟片刻,连忙补充道:“不是否定你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能影响到什么程度。”
“……怎么客气起来!”李禾腼腆地拍拍她的胳膊,“我去楼下买点吃的,你要带什么吗?”
孙见智看一眼时间,让他帮忙带份馄饨。
人刚出去没一会儿,马蹄似的脚步声又答答绕回来,李禾手里拿着鉴定报告冲进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你输了,你输了!”
“输什么?”
“注射器,徽章这些东西上都没有丁闻易的指纹或dna;芒果干没有,白大褂有。”李禾深深吸进去一口气,“重点来了,上面的血不是江望第的——是猪血。”
“猪血?”孙见智跳起来,一把抓过鉴定报告,“搞什么?”
原定回到星光花园查访的计划并未因为“猪血”取消。即便没有口供,现存的证据已经足够指控丁闻易谋杀许予华。不止是局长,民间舆论忽然也在施压,恨不得立刻把罪大恶极的凶手立刻拖出去枪毙。只有孙见智举棋不定,她知道自己之前的设想要被她自己推翻了。
第二天一早,星光花园4栋楼下的榕树快要遮不住看热闹的人,从三楼的窗户望出去,底下赶集似的乱哄哄。
都说这一次案子估计要破了,有谁的亲戚是内部人员,传出来杀人犯是个高学历精英。记者、自媒体人闻讯而来,各显神通,摄影设备像无数双眼睛毫无顾忌扫过一张张不情愿被攫取的脸。
那手持录像机的人问:“他为什么要杀许予华呢?”
有一个愿意回答的:“情杀,姐弟恋。杀人犯和许予华谈恋爱,许予华的老公玩暗网,所以那个男小三想让她离婚,她不肯——”
孙见智像青燕子掠过人群,飞快挡住录像的人:“造什么谣呢?!你是听谁说的她老公玩暗网?”
小伙子被她一身警服吓着,赔笑道:“我也是道听途说。”
这本来是内部的保密消息。孙见智严肃地问:“到底听谁说的?”
他要哭了:“我也是在网上看的……”
一个记者认出了孙见智。“孙警官!”他喊这一声,带动了其他人一同围上来。
他把收音麦伸过来:“孙警官,一医院的总务科长和许予华是传闻中的恋爱关系吗?”
孙见智笑笑:“小杨记者,少在这里套我话。你是官媒,讲出来的话让周围人听见传出去了,你是要负责任的。”
杨记者笑而不语。
孙见智叉起腰,放声问:“我不记得有通知你们吧?你是哪里来的消息?”
杨记者看一眼同行,附耳对孙见智说:“医院那头。”
“散了吧!”孙见智朝人群道,“今天没结果的,你们来也是白来。”她说着叫上两个警员把记者都请出去,在楼底下拉上了警戒线。
一楼一间棋牌室被临时征用做询问室,被叫进屋辨认照片的都是小区的老居民,一些生称见过“阿鲸”的人。丁闻易当年的证件照、全身照摆在桌上,有穿白衬衫的,有穿t恤的,笑容爽朗。一些人笃定就是他,一些人说不是。来来往往许多人,说是他的占大多数。
太阳晒出来之后人慢慢地散了,赶着回家吃午饭。江风夷还坐在树下打瞌睡,眼皮上粉红的光斑跳跃,耳边隐约听见杜鹃鸟的叫声,很像米花街的下午。有一辆汽车驶进来,停在榕树下,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江风夷醒了,朝开车的人喊道:“你好,这里不让停车的。”
那人转过脸,原来是陆平:“噢,我马上就走。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觉得你最近应该心情很差,来找你出去散散心。”他说着要开门下车。
“你别下车——”江风夷连忙阻止他,“赶紧开出去,让李叔看到能把我骂死。”
陆平又慌慌张张回到车里。“我去大门口等你。”他说着把车缓缓开走了。
“我不去!”江风夷连忙喊道。但他似乎没听见。
车子一走,露出棋牌室的窗户,帘子被拉开了,孙见智站在窗边朝她笑。不一会儿,孙见智走出来,招呼江风夷进去一起吃午饭。
江风夷睡得满嘴苦涩,吃力地从竹躺椅里爬出来:“算了,不想吃。”
“你还真是不爱丁闻易啊?这才进去几天,追求者就赶上门来了。”
“胡说什么呢?他是丁闻易的朋友。”江风夷摇摇头,瞥一眼封条,“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丁闻易的朋友?找你?什么动机啊?你还跟他玩?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江风夷瞪着她。
孙见智不打算停下来:“他叫什么名字?这可不算打探隐私,是例行公事,谁让他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一脸不对劲。”
江风夷无奈:“陆平,大陆的陆,平地的平。”
孙见智点头,撇撇嘴:“技术科的小伙伴说大概三点收工。”
两人沉默相对,互相望着对方的眼睛。树叶沙沙作响,江风夷忽然觉得脸上发热,移开目光仓皇地看向大门口:“那我先出去走走,反正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孙见智问:“你觉得是丁闻易吗?”
江风夷心里一片漆黑,听她这么说,好像看到一点光似的。“不是他吗?”她试探着问。
孙见智拍拍她的肩:“没事,你去吧。”
要给丁闻易定罪并不难,十几年过去,作案凶器直接得就像一块石头砸在脸上,辩无可辩,作案动机也合逻辑。但这时候孙见智却举棋不定:证据太明显了,反而显得不正常。
就算丁闻易是真凶,即使在买了新房之后,也要随身保留不利证据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说他只是为了收集“勋章”,那就不应该长久封锁在沙发下,而是应该放在方便随时取出观摩欣赏的地方。
陆平的车收拾得很干净,像是刚洗过,车里还喷了香水。
“最近很烦心吧?我看到你家楼下都是警戒线。”陆平说。
“有点。”江风夷坐在副驾驶,不时侧眼打量他。他今天抓了发型,喷了香水,牛仔裤精心设计的破洞露出几块带腿毛的皮肤。她不相信在这种情况下只见过几次面的陆平会喜欢上自己,除非有其他目的。
“你女朋友不出来一起玩吗?”她想提醒他。
“我们分手了。”
“噢,那我们去哪里?”
“其实我也没想好……要不然去江边吹风吧?”
“江边挺好。”江风夷点点头,转过头看窗外。车子在长文路上开了几分钟,折进一条小路,道路两侧紧挨着峭壁似的老楼,阳光没跟进来。江风夷身上一冷,打开手机看地图,这是一条无名路,路的尽头就是槐江。
果然几百米后,他们穿过时空隧道似的来到了江滨路。陆平自顾自说:“很多人不知道,这一段的风景其实很好。”
他似乎对这一带很熟悉。但据江风夷所知,他从前和后来生活的地方都离这里很远。她关掉地图,因为午睡而一团模糊的心变得谨慎清晰起来:陆平怎么会知道她住在星光花园呢?是丁闻易说的?有这个必要吗?
她想了一会儿,折回最开始陆平挑起的话题:“警察今天折腾得呀,把当年的目击者都翻出来问了一遍。”
陆平:“目击者?什么目击者啊?他们看见闻易了?”
江风夷点点头:“有的人说是看见了,但是……不好说。”
“就算是看见,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不信他们能记得那么清。”陆平捋了捋头发,“那警察信吗?”
“信吧,不过我听孙警官的意思,好像有别的线索。”
陆平看她一眼,又转回去看路:“什么线索?”
江风夷飞快说:“警察说不是他,说可能是被陷害的。”
车窗框住了纵深的路,道路两旁是树,尽头越看越窄,像条灰蛇往绿树丛中一直钻。两人一起看前方,沉默了片刻,陆平才想起来怎么回答她似的:“我都说了他不会杀人,你放宽心吧,会洗清嫌疑的。”
江风夷:“我就怕他恨我。”
陆平笑了,真诚地说:“他不会的,他这家伙不记仇,再大的事也过得去。”
“那倒是。有句话说,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对吗?这句话的出处好像是一首欧美流行歌?”她像是朝深不见底的井踢进去一块石头,静静地等待回响。
陆平回答她:“其实出处应该是尼采的《善恶的彼岸》,不过那首歌确实很火。”
“我现在心情好多了。”江风夷温柔地望向他,笑了一笑,“我说真的,我有时候觉得你是唯一懂我的人,因为你看起来很孤独,但你又是那种会享受孤独的人,哀而不伤,很吸引人。可惜闻易不像你。”
陆平的笑意像将要破壳的鸡蛋,挣扎了片刻,还是跳脱出来了。“这么说容易引起误会。”他说着伸手打开古典乐,笑容渐渐收回去,但还在嘴角挂着尾巴。
江风夷静坐着,身体里的血一遍遍翻腾上来。
“我明天要回交阳办事,所以今天要早点回去。等过几天我回来了请你吃饭吧,怎么样?”她望着窗外说。
“好啊。”陆平殷切地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