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狄更斯
门厅里一个可怕的声音喊道:“嗨,把斯克掳奇少爷的箱子搬下来!”于是校长本人在门厅里出现了,他带着一种恶狠狠的、假作殷勤的样子盯着斯克掳奇少爷,并且跟他握握手,这使他慌张得不得了。校长接着便把他和他妹妹带到那最好的客厅里去,那地方简直像一口从未见过的冷得叫人发抖的古井,在那里,墙壁上的地图、窗台上的天体仪和地球仪,都给冻得像蜡一般苍白了。在这里,他拿出一细颈玻璃瓶淡得出奇的酒和一大块重得出奇的饼,并把这些精美的东西分了点给这两个孩子吃;同时他打发一个挺瘦的仆人送一杯“什么东西”去给那车夫喝,车夫回答说,谢谢这位老爷,但是如果这东西就是他上次尝过的那种桶装老酒,那末他情愿不要喝。斯克掳奇少爷的衣箱这时候已经捆好在马车顶上了,两个孩子就满心情愿地向校长告别;接着跨上马车,欢快地沿着花园里的曲径驶去;急转的车轮把常青树深绿色叶子上的白霜和积雪都震落下来,像水花飞溅一般。
“一向是个体质娇嫩的人儿,仿佛一口气就可以把她吹得枯萎的,”那幽灵说。“但是她具有伟大的心胸!”
“她是这样的一个人,”斯克掳奇叫道。“你说得对。我不会否定你这句话,幽灵。上帝也不容许!”
“她死时已经是个妇人了,”幽灵说,“而且,我想,她还生有子女。”
“一个孩子,”斯克掳奇回答道。
“不错,”幽灵说。“就是你的外甥!”
斯克掳奇似乎问心有愧,只简单地回答了一声“是的”。
他们虽则还是刚刚离开那学堂,可是眼前已经到了一个城市的热闹的大街上,只见有隐隐绰绰的行人在来来往往,还有隐隐绰绰的运货车和马车在争夺着路走,凡是一个真正的城市所有的争吵和喧嚣,这里都有。从店铺的装潢上清清楚楚看得出,这儿也正好又逢着圣诞节来临了;但时候是在晚上,街上都已灯火辉煌了。
幽灵在某一所仓库的门口停下了步,问斯克掳奇知道不知道这地方。
“知道不知道!”斯克掳奇说。“我不就是在这儿当过学徒的吗?”
他们走进去。一位戴着威尔士假发[42]的老先生,坐在一张高得可以的写字台后面,如果他的身高再多两英寸的话,他的头就要碰到天花板了;斯克掳奇一看见他,就激动万分地叫起来:
“哎呀,原来是老费昔威!上天保佑他,费昔威复活啦!”
老费昔威放下了笔,抬头看看钟,时针正指着七点。他搓搓手,整整他那件宽大的背心,笑得前俯后仰,从他的皮鞋到他那乐善好施的脑袋,都在笑,并且用一种舒畅、圆滑、丰润、饱满和喜悦的声音叫道:
“唷嗬,嗨!埃伯尼泽!迪克!”
斯克掳奇从前的自己,这时已经成长为一个青年了,轻快地走进来,他的师兄弟跟他一起进来。
“迪克·威尔金斯,一点不错!”斯克掳奇对幽灵说。“天啊,是他。正是他。他跟我很要好的,这个迪克。可怜的迪克!唉,唉!”
“唷嗬,我的孩子们!”费昔威说。“今儿晚上不要再工作了。圣诞节前夜嘛,迪克。圣诞节嘛,埃伯尼泽!咱们来把护窗板都上起来,”老费昔威叫道,响亮地拍了一下手,“说干就干吧!”
你简直不会相信这两个家伙怎么干得这么快!他们掮起护窗板就冲到街上——一、二、三——把板都上好了——四、五、六——插上窗闩把板扣住了——七、八、九——你还没有数到十二,他们已经跑了回来,像赛跑的马那样直喘气。
老费昔威异常灵活地从他那张高写字台上跳了下来,嘴里叫道,“唏哩—呵!把东西搬开,孩子们,让我们这儿多空出些地方!唏哩—呵,迪克!唧、唧、唧,埃伯尼泽!”
把东西全搬开!有老费昔威在旁边看着,他们还有什么东西不高兴搬开,或是搬不开的!一眨眼工夫就都做好了。每一件可以移动的东西都搬开了,仿佛要把它们永远摒弃不用似的;地板打扫过了并洒上了水,灯芯都剪好了,木柴都堆在炉火上了;于是这仓库就变成一个你巴不得在冬天夜里看见的挺舒服、暖和、干燥而光明的舞会大厅了。
一位小提琴手夹着乐谱走了进来,跑到那高大的写字台上,把它变成一个奏乐台,就调起音来,像胃病患者在一迭连声地哼叫。费昔威太太走了进来,完全是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三位费昔威小姐走了进来,笑容可掬,而且令人生爱。六个年轻的追随者走了进来,他们的心都被她们搅碎了。这个商行所雇用的男女青年们都走了进来。使女走了进来,带着她的表兄,一个面包师。厨娘走了进来,带着她哥哥的好朋友,送牛奶人。街对面的小厮走了进来,人们怀疑他在他主人家里是吃不饱的;他想躲在隔壁第二家的使女的背后,而她是已经证明被她女主人扯过耳朵的。他们都走了进来,一个接着一个;有的害臊,有的大胆,有的优雅,有的笨拙,有的推着,有的拉着;反正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他们大家都走了进来。他们立刻组成了二十对,下去跳舞:手搭着手转了半圈,然后再从另一方向转过来;队伍穿过场子中间跳到一端,再回过来;在各个不同的阶段中,结成了亲密的集体,回旋再回旋;原来领头的那一对总是走错了地方,后来的第一对跳到领头的地方就立刻重新开始;最后大家都排成一行,无所谓头一对了,所以也没什么后面的一对来衬托他们了!等到产生了这样的结果时,老费昔威就拍拍手叫大家停止了跳舞,大叫一声“跳得好”。于是那小提琴手把他那张发热的脸浸到一大罐黑啤酒里,这罐酒就是特地为他准备的。但是他把头抬起来之后,虽则这时候还没有人跳舞,他却不愿意休息,立刻又演奏起来,仿佛先前那个提琴手已经筋疲力尽,被人搁在护窗板上,抬回家去了,而他已成为一个崭新的人物,决心完全胜过过去的他,宁死也要做到。
接着又跳了几次舞,并玩了几次罚物游戏[43],然后又跳了几次舞,还有蛋糕,有尼格斯酒[44],并且有一大块冷烤牛肉,一大块冷炖猪肉,还有明治攀[45]以及许许多多啤酒。但是这一晚的大轴戏是在上了烤肉和炖肉以后,那时候琴师(是个狡猾的家伙,注意!他对于业务,比你我所能指点他的要熟悉得多)奏起《罗杰·德·科弗莱爵士》舞曲[46]来。于是老费昔威站出来和费昔威太太跳舞,而且是带头的一对;这对于他们实在是一件需要有硬功夫的事情,因为舞侣有二十三四对,都是些不可轻视的人,都是些宁愿跳舞而绝对不打算散步的人。
但是即使人数增加一倍——哦,甚至四倍于原来的数目吧——老费昔威还是比得过他们的,而费昔威太太也是如此。说到她,她是无论哪一方面都配得上做他的伴侣的。如果这句话还不算是最高的赞美,那末请你告诉我一句更好的,我就来用这句话。费昔威的两条小腿似乎当真发出光芒[47]来。它们像月亮般在每一个舞步中照耀着。在任何时刻,你都无法预言它们在下一秒钟内将会怎么样。老费昔威和费昔威太太从头到尾跳着这次舞;你进我退,双手拉着舞伴,鞠躬和屈膝[48],来一个螺旋钻孔,来一个线穿针眼,然后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费昔威就来一个“剪式动作”[49],干得那么灵活,他似乎把两条腿像眼睛般眨了眨,就双脚落地,稳健地站住了。
钟敲十一下的时候,这个家庭舞会散场了。费昔威先生和太太各就各位,一人站在门口的一边,等每个人走出去时,和他或她一一握手,并且祝他或她圣诞快乐。等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下这两个学徒的时候,他们也同样跟他们握手祝贺。欢乐的人声就这样消散了,这两个小子留在那儿,回自己床上去睡觉,床铺就在店堂后进的一个柜台下面。
在整个这段时间中,斯克掳奇的行动像一个神志失常的人一样。他全副精神贯注在这一场景中,贯注在他自己从前的形象中。他确证了每一件事,记起了每一件事,享受着每一件事,而且感受到无比奇特的激动。直到这时,当他从前的自己和迪克两人的快乐脸儿转过去的时候,他才记起那幽灵来,并且意识到它正在紧盯着他看,它脑袋上的光芒照耀得非常清楚。
“只不过一件小小的事情,”幽灵说道,“就使得那些傻瓜这样地感激。”
“小小的事情!”斯克掳奇附和着说。
幽灵向他做了个手势要他听那两个学徒在说的话,他们这时正在竭力称赞费昔威;等他听过了,它就说道:
“喏!不是吗?他不过花了你们人世间的几镑钱,也许不过三四镑吧。难道这笔钱就那么了不起,使他这样值得称赞?”
“话不是这样讲的,”斯克掳奇被这话激恼了,讲起话来就不知不觉地像他从前的自己而不像后来的自己了。“话不是这样讲的,幽灵。他有这种权力来使我们快活或不快活,使我们的工作变成轻松或是繁重,变成娱乐或是苦工。如果说,他的权力存在于语言和神色之中,存在于一些微不足道得无法汇集起来也无法计算的事情之中,那又怎么样呢?他给人的幸福是那样大,就同花了极大一笔钱才换来的一样。”
他觉得幽灵的眼光在看着他,就住口不说了。
“什么事不对头啊?”幽灵问。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斯克掳奇说。
“总有点什么事吧,我想?”幽灵追问着。
“没有,”斯克掳奇说,“没有。我真想现在就对我的伙计讲一两句话!就是这么点事。”
当他说出这个愿望时,他从前的自己正在把灯芯捻小;于是斯克掳奇和那幽灵又肩并肩地站在户外了。
“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幽灵说。“快点!”
这句话不是对斯克掳奇说的,也不是对他能看见的任何人说的,但是这话立刻产生了效果。因为斯克掳奇又看见他自己了。他现在年纪已经大了一点,是个年富力强的男子。他脸上还没有后来岁月中出现的那些严峻而刻板的纹路,不过已经开始表现出患得患失和贪得无厌的迹象了。那浮躁地转动着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急切的贪婪神气来,显示出贪欲已在那儿生了根,在日长夜大地成为一棵大树,它的阴影将落到什么地方。
他不是一个人在那儿,而是坐在一位穿孝服[50]的姣美的少女旁边,她那眼睛里含着的盈盈泪水,被那“过去圣诞节之灵”所发出的光芒照得亮晶晶的。
“这无关紧要,”她轻柔地说。“对你来说,很无关紧要。另外一个偶像已经代替了我;如果它在将来能够像我所想做的那样,使你得到快乐和安慰,那我就没有可悲伤的正当理由了。”
“什么偶像代替了你啊?”他接口问。
“一个黄金的偶像。”
“难道这就是世上公平合理的待遇!”他说。“世上没有比贫穷更苦恼的了;但是世上公然加以谴责的也没有比对追求财富更严厉的了!”
“你太害怕世人了,”她温和地回答说。“你所有的其他希望都汇合成了一个希望,那就是:不至于遭受到世人的苛刻指责。我看见你那些更崇高的志愿都一一消失掉了,直到那主要的欲望,贪欲,占有了你。难道我没有看到吗?”
“那又怎么样呢?”他反驳道。“即使我变得比从前聪明多了,又怎么样呢?我对你一点也没有变心啊。”
她摇摇头。
“我没变心吧?”
“我们的婚约是早就订下的。订约的时候我们双方都是贫穷的,而且是安于贫穷,情愿等到适当的时候,能靠着我们坚韧不拔的辛勤劳动,来改善我们在世上的处境。可你现在变了。我们当初订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一个人啊。”
“我当时还是个毛孩子,”他不耐烦地说。
“你自己的感觉会告诉你,你从前跟现在是大不相同的,”她回答说。“我却还是老样子。在我们两人一条心的时候,本来可以得到幸福,现在我们既然变成了两条心,自然是充满着痛苦的。我对这个问题考虑过多少次,感到怎样的难过,这些我都不必说了。我只要对你说这一点就够了:我已经考虑好这件事情,现在可以跟你解约了。”
“我曾经要求过解约吗?”
“在言语中,没有。从来没有过。”
“那末,是在什么方面呢?”
“是在性情的改变上;在精神的转移上;在另一种生活气氛中;你把另外一种希望当作了人生的伟大目标。凡是从前使我的爱情在你眼里有点身价和价值的一切,现在都改变了。假使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的话,”这姑娘说,温和而坚定地看着他,“告诉我,你现在会不会来追求我,并且想得到我?唉,不会的!”
他似乎要不由自主地承认这个假设是公正的。但是他勉强地回答道:“这是你以为不会。”
“我但愿能够不这样想,”她回答说,“天知道!等我懂得了这样一条道理,我知道它必定是非常强有力和不可抗拒的。但是如果你今天、明天或昨天解除了婚约的话,难道我能相信你会选一个没有嫁妆[51]的女子吗——你这个人,在你同她亲密无间的时候,也是以财富来衡量一切的;再说,即使你暂时违反了你生平唯一的主导原则而选中了她,难道我不知道你事后一定会后悔莫及的吗?我知道的,所以我要跟你解约。为了对他——那个从前的你——的爱,我诚心诚意这样做。”
他正想说话,但是她把头转过去不看他,接下去说道:
“这件事也许会使你感到痛苦的——回想起过去的情分,我不免有半点这样的希望。只要经过一段极短的时间,你就会很高兴地把对这件事情的回忆,当作一场无利可图的梦而撇开,以为你能从这场梦里醒过来正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愿你在你所选择的生活里能够快乐!”
她离开了他,他们就此分手了。
“幽灵!”斯克掳奇叫道,“别再显现给我看了!领我回家去吧。你为什么喜欢折磨我啊?”
“再看一个过去的形象!”幽灵叫道。
“不要再看啦!”斯克掳奇喊道。“不要再看啦!我不愿意看。不要再显现什么给我看啦!”
但是这狠心的幽灵用两臂把他挟住,强迫他再看接着出现的事情。
他们这时到了另外一个场景中,那是一间不很大也不华丽的房间,但是充满了舒适的陈设。靠近那过冬用的炉火旁,坐着一位美丽的少女,和刚才的那一位非常相像,斯克掳奇起先还以为就是同一个人,直到后来才看清她现在已是一位秀丽的主妇了,正坐在她女儿的对面。这房间里真是声音嘈杂极了,因为小孩实在太多,斯克掳奇在心神不宁中,简直数也数不清;而且,不像那首诗[52]中的著名的牛群,他们不是四十个孩子行动起来如同一个,却是每一个孩子行动起来像四十个。结果是吵闹得令人难以置信,可是似乎没有一个人觉得讨厌;恰恰相反,她们母女俩畅快地大笑着,感到十分有趣;而女儿不久就参加到这些游戏里去,受到这帮小强盗毫不留情的骚扰。假使我能够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个,要我出任何代价我都肯!不过我决不会那么粗鲁,决不,决不!不管出我多大代价,我也不愿把那结成辫子的头发弄散,把它扯下来;还有那只珍贵的小靴子,上帝保佑我,我是无论如何不肯把它脱下来的。至于像他们这一群大胆的小把戏那样,量她的腰身闹着玩儿,这种事情我也决计做不出来;我该料想自己的手臂会遭到天罚,围着她的腰就此永远伸不直。然而我承认,我实在巴不得亲一亲她的嘴唇;想问她一句话,使她张开她的嘴来;想注视她那目光下垂的眼睛上的睫毛,而不致使她脸红;想解开她那波浪般卷曲的头发——这头发,即使得到一英寸,也是无价之宝的纪念品。总而言之,我极愿意享受到孩子们的最轻微的放纵自由,同时又像大人似的懂得这种自由的可贵。
但是这时候听见有人在敲门了,大家立刻都奔过去,她带着笑脸,穿着被扯乱的衣服,给拥在这一群脸儿通红的、吵吵嚷嚷的孩子中间,一直被推到门口去,刚好及时地迎接回家来的父亲。父亲背后跟随着一个捧着不少圣诞节玩具和礼物的人。接着是一片大嚷大闹,争先恐后地对这毫无防备的门房展开猛烈的攻击!拿椅子当作梯子,爬到他身上去,伸手到他口袋里去挖,把那些牛皮纸包从他手里抢夺过来,紧紧地抓住他的领结,搂住他的脖子,用拳头捶着他的背脊,以乐不可支的亲热劲儿踢他的腿!每个包裹打开时引起了一大阵惊奇和欣喜的喊叫声!接着有人骇人听闻地声称:那婴孩正要把一个玩具煎锅塞进嘴去,而且好像已经把一只胶在木头碟子上的假火鸡吞到肚里去了!后来发现这是一场虚惊,大家又是多么地快慰啊!那份欢欣、感激和狂喜呀!他们的行动都是言语所无法形容的相似。只要说这一句就够了:这些孩子们带着他们的欢乐情绪逐渐地离开了客厅,一步跨一级楼梯,一直走到屋子的最高层,上床去睡觉了,这一场喧闹才平静下来。
这时斯克掳奇比以前更用心地瞧着了,只见这一家的主人,把女儿拉过来亲热地偎在身上,然后跟她和她的母亲在自己的炉旁一起坐下来。斯克掳奇想到另一个这样的孩子,同样的俊秀和富有前途,满可能称他为父亲,并且成为他萧瑟的暮年中的一段春日的,这时候,他的眼睛不禁被泪水沾得十分模糊了。
“贝儿,”那丈夫回过头来,笑着对他的妻子说,“今天下午我看见了你的一个老朋友。”
“谁啊?”
“猜猜看!”
“我怎么猜得着?得了,我还会不知道?”她一口气接下去说,同他一样地笑着,“斯克掳奇先生。”
“正是斯克掳奇先生。我经过他办公室的窗外,因为窗子没有关上,而且里面又点着蜡烛,我不免看见了他。他的合伙人躺在床上快死了,我听人说;他独个儿坐在那里。孤零零地一个人在世上,我相信正是这样。”
“幽灵!”斯克掳奇声音哽咽地说,“把我从这地方带走吧。”
“我对你讲过,这些都是往事的影子,”幽灵说。“至于它们今天是这副本来面目,那你别责怪我!”
“把我带走吧!”斯克掳奇叫道,“我实在受不了啦!”
他转身面对着幽灵,只见它正在瞧着他,而它的那张脸,说也奇怪,竟是它刚才指点给他看的那些脸的片段拼凑起来的,他就跟它揪打起来。
“放开我!带我回去。不要再跟我作祟了!”
如果这能算是搏斗的话,那么,在这场搏斗中,他用足了气力,但那幽灵却显然一点都不抵抗,也丝毫不感到惊慌。斯克掳奇在搏斗中看见,那幽灵头上的光照得又高又亮。他迷迷糊糊地认为这幽灵对他的作祟是跟它的光有关系的,就抓住了那顶熄灯帽,出其不意地往下揿在它头上。
那幽灵在帽子下面瘫倒下去,这样,这顶熄灯帽就盖住了它的整个身体。但是尽管斯克掳奇用尽平生之力把帽子往下揿,却仍旧遮不住那道光[53],它从帽子下面放射出来,毫不间断地泻照在地上。
他感到筋疲力尽,瞌睡难当;而且还发现正在自己的卧室里。他把那顶帽子最后捏了一把,就松了手;人刚刚摇摇晃晃地倒在床上,就立刻陷入酣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