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上海译文出版社
    “啊,”探长先生表示不同的意见,再次用了用手绢,“虽然完全没有什么可以惊动这位太太的事情,不过,太太们往往都会在办正经事的时候表现惊恐的——女性们都很脆弱,她们对于严格不属于家务一类的事情都不大习惯——所以我在开始谈公事之前,一般都照例建议避免让太太们在场,或者,也许,”探长先生说,“假如这位太太现在上楼去瞧瞧孩子的话!”


    “洛克史密斯太太,”她丈夫说话了;探长先生把这话当作是在对他作介绍,便说,“我敢说,我很乐意有这个荣幸。”并且风度翩翩地鞠一个躬。


    “洛克史密斯太太,”她丈夫再说一次,“很满意地认为,无论谈什么事,她毫无理由感到惊恐。”


    “当真?是这样吗?”探长先生说,“女性真值得我们活到老学到老啊,只要一位太太一旦存心,她是没有办不到的事情的。我自己的妻子也是如此。好啦,太太,您这位好先生惹了一大堆麻烦,而如果他曾经亲自出面来解释的话,这些麻烦就全都可以避免了。好啦,您瞧!他并没有亲自出面来解释。所以,现在我们:我跟他,见面了,您会说——而且说得很对——我建议他出面——或者同一个意思换句话来说,建议他跟我走一趟——并且亲自解释一下,就没有什么可以令人惊恐的了。”


    当探长先生换句话来说“跟我走一趟”的时候,他的话音里有一种津津乐道的意味,同时目光中闪射出一种军官的神采。


    “您是建议送我去坐牢吗?”约翰·洛克史密斯非常冷静地问道。


    “何必空议论呢?”探长先生回答说,用一种轻松自在的抗辩口吻回答说,“难道说我建议您应当跟我走一趟这话还不够吗?”


    “因为什么原因?”


    “哎呀呀,我的上帝呀!”探长先生说,“像您这样一位有教养的人竟会如此,真让我感到惊讶。何必空议论呢!”


    “您指控我什么罪名?”


    “我当着一位太太的面对您表示惊讶,”探长先生摇摇头,责备地说,“我惊讶,有您这样良好的教育,而竟会缺乏一个更加灵敏的头脑!那么我指控您与哈蒙谋杀案有所牵连。我且不说是事前、事后、或犯案期间的牵连。我且不说你在这件案子尚未暴露时便已经是个知情人。”


    “你的话并不令我惊奇。我今天下午就预知您会来访了。”


    “别这么说!”探长先生说,“何必,何必空议论呢?我有责任奉告您,您说的所有的话都会被引用来反对您的。”


    “我并不认为会是这样。”


    “但是我告诉你会是这样的,”探长先生说,“现在,您既然接到了警告,仍然要说您今天下午就预知我会来访了吗?”


    “是的,我还要说点儿更多的东西呢,假如您愿意跟我到隔壁房间去的话。”


    贝拉已经吓坏了,她丈夫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以使她安心,便举起一支蜡烛(探长先生则很有礼貌地抬起手臂来让他扶着),跟这位先生一同退席了。他们交谈了整整半个小时。当他们重新回来时,探长先生显得相当愕然。


    “我亲爱的,我已经邀请这位司敬的官员,”约翰说,“跟我一同出去溜一圈儿,您也一道去。我敢说,出于您的款待,他会愿意吃点和喝点什么的,您可以趁这段时间去戴上您的帽子。”


    探长先生无意吃东西,却同意喝一杯掺水的白兰地。他调了一杯冷酒,沉思地喝着,有时不禁自言自语说些诸如此类的话:说从来没见过这种把戏,说从来不曾如此为难,说这是在考验一个人对自己的评价如何,真是开了个大玩笑!他在这么议论的同时,不止一次笑出声来,带着一种半是有趣半是气恼的神气,好像是一个人猜来猜去猜不出,终于放弃了一个很奇妙的难题,而由别人把答案告诉了他似的。贝拉在他面前很有些胆怯,她半是畏缩半是敏感地注意到这些,同样也注意到探长对约翰的态度有了巨大的变化。他原先那种“跟我走一趟”的神气,现在已经消失在他对约翰和对她自己的长久的若有所思的凝望中,有时则是消失在他用一只手缓慢而迟钝地抚摸自己前额的时候,这时他似乎在那儿烫平深沉的思虑给他额头上留下的皱纹。他曾带来几名随从,他们布置在屋子的周围,有时咳嗽两声,有时吹吹口哨,暗中在听他调遣,而现在都打发走了,他望着约翰,仿佛原本存心为他效劳一番,但却不幸迟走了一步棋。假如贝拉不是那么害怕他的话,她是否能注意到更多的东西,她就说不准了;然而所有这些对她说来都是莫名其妙的,事情的真相她根本一丁点儿也没有想到。探长先生对她愈来愈注意,当他们的眼睛偶尔相遇时,他扬起眉毛,那副心中有数的样子,好像在问她“你难道不明白吗?”这使她怕得更厉害,因而也窘得更厉害了。由于这些原因,当他跟她和约翰三人,在一个冬夜,将近九点钟的时分,动身去伦敦,又从伦敦桥开始乘上马车,在低低的岸边泊位和码头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之间奔驰时,贝拉就像是在梦游一般。她完全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上这儿来,完全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她正在往哪儿去,又为什么去。眼下她对一切都毫无把握,然而她信任约翰,而且约翰也显得似乎愈来愈得意的样子。然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心啊!


    他们终于在一个院子的拐角上下车了,那儿有一幢房子,一盏明亮的灯和一扇小栅门。它整齐的外貌跟四周环境迥然不同,那门上的牌子说明了这种不同的原因:警察局。


    “我们不是要上这儿来吧,约翰?”贝拉紧搂着他说。


    “是上这儿,我亲爱的。不过我们是自愿来的,还能照样自由自在地走出来,别害怕。”


    三间粉刷过的房间还像当年一样雪白,井井有条的簿记工作还跟当年一样在平静地进行,远处某个嚎叫者也仍像当年一样在敲打一扇地窖的门。那座殿堂并非一个永久性的居留地,而只是一种犯人们的临时收容所。那些伤风败俗之事和种种恶行被登录在案,暂存在地窖里,然后一批批开列清单,用马车运走,只在这儿留下很少的痕迹。


    探长先生为他的客人在火炉前摆两把椅子,又跟他的一位同行(也是一副皇家部队预备役军官的样子)低声密谈了一阵,如果只从他这一时刻的工作来判断,他很可能是一位布置抄写作业的书法教师呢。他俩谈完之后,探长先生回到火炉边,说他要去“六脚夫”酒店走一趟,看看情况如何,便出门去了。他不久便转回来,说:“再好也没有了,他们跟阿贝小姐正在柜台里边吃饭呢。”于是他们三人便一同走了出去。


    贝拉仍然像在做梦一般,发现自己走进了一家舒适的老式酒店,发现自己被悄悄带进店里一间几乎和柜台面对面的三角形小房间。探长先生把她跟约翰悄悄带进了这间奇怪的、门上写着“雅座”字样的小屋里,他第一个走进那狭窄的过道,然后突然两手伸开,向他们转过身来,好像他们是两只绵羊似的。屋子里已经点亮了灯,以便接待他们。


    “现在,”探长先生对约翰说,一边把煤气灯拧暗一点,“我去跟他们若无其事地混在一起,等我说到‘认尸’的时候,您就站出来。”


    约翰点点头,探长先生便独自走向柜台间的半截门。贝拉跟她丈夫立在“雅座”昏暗的门口过道内,他们从这儿可以看见有三个人坐在柜台间里用晚餐,正在惬意地小酌,能够听见他们所谈的每一句话。


    这三个人是阿贝小姐和两位男客。探长先生对他们三人说,今年到这时候,天气愈来愈厉害啦。


    “是该厉害点儿,才配得上您的本领呀,先生,”阿贝小姐说,“这会儿在办什么案子呀?”


    “承蒙夸奖,案子不多,阿贝小姐。”探长先生这样答话。


    “您跟谁在‘雅座’里?”阿贝小姐问。


    “不过是一位先生和他的太太呗,小姐。”


    “是谁呀,要是能问问,而又不伤害您为公众利益所做的深谋远虑的话?”阿贝小姐说,她认为探长先生是一位政府工作的天才,很为他骄傲。


    “他们没上伦敦这一带来过,阿贝小姐。他们正等着我请这位先生去一个地方露露面,还要再过一小会儿。”


    “趁他们等着,”阿贝小姐说,“您不进来喝一杯?”


    探长先生当即一溜便进了柜台,在半截门旁坐了下来,背朝着过道,面孔正对着那两位客人。“我不到深更半夜是不吃晚饭的,”他说,“所以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不过我愿意来杯热啤酒热啤酒(flip),一种加有香料,有时还加有牛奶、鸡蛋的热饮甜啤酒。如果炉架上的罐子里是热啤酒的话。”


    “是热啤酒,”阿贝小姐回答说,“还是我调的呢,您若是能说谁家的啤酒比我的更好,我倒乐意知道是哪一家。”阿贝小姐说着动起殷勤好客的两只手为他斟满热气腾腾的一杯,然后把酒罐放回到火炉上;这伙朋友的晚餐尚未进行到痛饮热酒的阶段,还在喝着小杯的浓啤酒。


    “啊——!”探长先生大声说,“这才够味儿呢!阿贝小姐,部队里没有一个侦探能找到比这更好的玩意儿啦。”


    “很高兴听您这么说,”阿贝小姐接着说,“您应该知道呀,要不谁还知道呢。”


    “乔布·波特森先生,”探长继续说,“祝您健康。雅可布·吉伯先生,为您的健康干杯。两位先生,祝你们一帆风顺,胜利返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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