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狄更斯
    “你总不见得会嫁给他吧,艾丝黛拉?”


    她朝郝薇香小姐望了一眼,手里拿着活计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索性老实告诉你吧:我就要嫁给他了。”


    我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她这些话真使我痛苦万分,可想不到我居然还能强自忍住,并没有哭出来。等我抬起头来时,只见郝薇香小姐面如厉鬼,我当时虽然心急火燎,肝肠欲断,见了她这脸色也不能不吃一惊。


    “艾丝黛拉,我最最亲爱的艾丝黛拉,别让郝薇香小姐牵着你的鼻子走这条绝路。你可以从此把我永远扔开——其实你已经把我扔开了,我心里有数——可是你要嫁也得嫁个像样些的人,可不能嫁给蛛穆尔这种脓包。郝薇香小姐把你许配给他,这无非是为了向那许许多多倾心于你,而人品又远胜于他的人,向那极少数真正爱你的人,表示最大的轻蔑,有意要伤透他们的心。这极少数真正爱你的人里边,总可以找到那么一个吧,尽管爱你没有我爱得这么久,可说不定也爱得像我一样深。我劝你宁可嫁给他,为你自己着想,那我多少还能受得了!”


    我这番真心话引起了她的惊奇。可惜她觉得我的心思实在不可理解,不然的话,看来这惊奇之中还会带上一些同情。


    她把声调放得温和了些,又说了一遍:“我就要嫁给他了。”接着又说:“婚事已经在积极准备中,我马上就要嫁过去。你干吗要冤枉我的寄母?这是我自己作的主。”


    “艾丝黛拉,是你自己作的主,嫁给一头畜生?”


    她笑吟吟地反问我:“依你看,我应当嫁给谁呢?难道倒要嫁给一个和我相处不了三天就要把我弃如敝屣的人(假如天下也有这样心肠的人)?得啦!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啦。我会过得很好,我丈夫同样也会过得很好。至于你说郝薇香小姐牵着我的鼻子叫我走这条绝路,那我告诉你,郝薇香小姐本来倒是要我等一等再说,不忙嫁人。可是我这种日子实在过腻了,过下去实在没有什么乐趣,真巴不得换个花样调剂调剂。不要再多说了,反正咱们一辈子谁也不会了解谁。”


    一听这话,我感到绝望了,不禁嚷道:“嫁给这头下流的畜生!这头蠢猪不如的畜生!”


    艾丝黛拉说:“请你放心,我不会使他幸福的。决不会。来!和我握手告别,你这个爱幻想的孩子——哦,应该管你叫大人了吧?”


    我再也抑制不住,伤心的眼泪扑簌簌一直滚到她手上;我回答道:“艾丝黛拉啊,我即使还在英国继续住下去,即使还能厕身于同侪之列,可眼看你做了蛛穆尔的老婆,叫我怎么受得了啊?”


    她回答道:“废话,废话。你这种感情也无非是过眼云烟。”


    “没有的事,艾丝黛拉!”


    “不消一个星期,你就把我撇在脑后了。”


    “把你撇在脑后!你是我的生命,我的血肉。我这个低三下四的野孩子,第一次来到这儿就让你伤透了心。从那以后,我只要一读书,字里行间就会浮起你的身影。我看到的每一个景色,都会出现你的丰姿——大河边,船帆上,沼地里,云霞中,白天黑夜,风里雨里,森林海洋,大街小巷,哪儿不看到你!从那以后,我脑子里不浮起旖旎的幻想便罢,一想便只会想到你。我无时无地不看到你的形象,不受到你的影响,今后一辈子都将是这样。我总觉得你的形象栩栩如生,你的影响牢不可拔,胜过了伦敦城里最坚实的石墙大厦。艾丝黛拉啊,哪怕我到了临终的时刻,你也不能不和我整个的人息息相关——我身上一丝半点好处有你的份,我身上的坏处也有你的份。不过这一次我们分手,我只会记着你的好处。今后,也一定始终不渝地记着你的好处,因为我认为你毕竟对我的害处少,给我的好处多得多,尽管现在我心里难受得像刀割一样。愿上帝保佑你,愿上帝宽恕你!”


    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竟会忧伤得神志昏迷,说出这些语无伦次的话来。这一支狂想曲,仿佛是从我灵魂深处创口里涌出来的一泓鲜血,喷泉似的四散迸射。我拿起她的手放在嘴上,依依不舍地吻了好久,才向她告辞。后来我老是想起(特别是不久以后我就有充分的理由要想起)当时艾丝黛拉不过用一种似信非信的诧异眼光看着我,可是那鬼魅似的郝薇香小姐,手依然按着心房,却似乎整个身子都化成了两道鬼森森的目光,满含着怜悯与悔恨。


    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垮了!彻底地完了,彻底地垮了!一走出大门,天光也似乎比我进门时更暗淡了。在后街僻巷悄悄兜了几圈,便迈开大步直奔伦敦。因为这时我已经神志清醒,心想,这一下可再也不能回到蓝野猪饭店去看蛛穆尔那副嘴脸了。坐马车赶回伦敦吧,受不了同车乘客的唠叨,因此倒还不如步行,让自己奔个筋疲力尽。


    过伦敦桥时,已经是午夜。当时在桥北靠岸一带有一些曲折错杂的小巷可以通到西面,回寺区去的最便捷的路就是抄这些小路,紧贴河边走,过了白僧路就到了。赫伯尔特以为我要明天回家,不会等着给我开门,好在我随身带了钥匙,他如果已经睡觉,我可以自己开门悄悄进去睡觉,打扰不了他。


    由于我平日返回寺区绝少在栅门关上之后走白僧路这一头的门,因此守夜人把我打量了又打量,才开了一道门缝放我进去,我因为一身泥污,疲累不堪,也并不计较。怕他想不起来,我便向他报了姓名。


    “我就猜是你,不过有点拿不准,先生。这里有你的一封信。送信来的人吩咐我请你务必就在我的灯下当场拆看。”


    这个要求,实在叫我吃惊。接过信来一看,果然是写给斐理普·匹普先生的,信封上端还有这样几个字:“请即拆看。”我撕开信封,守夜人在旁边举起了灯笼。原来是文米克写来的,信上只有一句话:


    万勿回家!


    第四十五章


    看完了这封告警的信,我就转身离开寺区的栅门,三步并做两步,飞奔到舰队街,雇了一辆深夜马车,驰往沽文园的汉马姆斯客舍。当年在那种地方,晚上不论多晚都找得到铺位。掌柜开了便门放我进去,点亮了他搁板上排着的头一支蜡烛,马上把我带进他水牌上标出的头一间空房。那是底层的一间后房;样子像个地窖。一张用四根木柱撑起来的床架简直像个专制魔王,叉开四条腿,占据了整个地盘:它一只蛮不讲理的脚踏住壁炉,另外一只脚一直迈到门洞子里,俨然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架势,把个可怜巴巴的小脸盆架挤得不能动弹。


    我叫掌柜拿个夜明灯来,他给我拿来一盏当年那种风俗淳厚的时代传下的古色古香的灯草心蜡烛灯,就走了。那玩意儿简直像个手杖所化的精灵,只消轻轻地碰一下,蜡烛马上就会拦腰断成两截,哪里能借它来点火,当中孤零零一支蜡烛,外面围着个高高的、打了圆眼的铁皮圆罩,烛光透过圆眼,在墙壁上投下牛眼圆睁的影子。我上床躺下,两脚酸痛,浑身疲软,好不苦恼——自己既闭不上眼睛,又没办法叫那个傻乎乎的百眼巨人(1)闭上眼睛。于是只得和它在灯昏夜静之中面面相对。


    好一个凄怆的夜晚!好不心焦,好不黯然,好不难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快的气味,那是冷却的煤烟加上发烫的炉灰。抬头望望床顶,只见角角落落里仿佛都簇满了屠宰铺子里飞来的绿头苍蝇、市场上飞来的钻耳虫、乡下爬来的蛆虫,牢牢守在那里,只等夏天一到,便好大显身手。我正在捉摸,不知道那些玩意儿会不会掉下来,忽然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悄悄落到了我脸上——这个念头转得可实在不是滋味,马上我连背上也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了,其味更加难受。睁着眼睛躺了没多大工夫,寂静中照例又渐渐响起了种种希奇古怪的声音。壁橱竟而低声谈起话来,壁炉也喟然叹息,小脸盆架滴答作响,抽屉肚子里还不时发出一两声吉他琴弦的声音。大约也就在这当儿,百眼巨人投在墙上的影子也都换了一种表情,每一个睁大的圆眼都好像在向我表示:万勿回家!


    说不尽的夜思,听不尽的夜籁,怎奈千思万籁都抵挡不了这“万勿回家”几个字。我不论转个什么样的念头,这几个字总要钻到我的念头里来,好似身上惹了个什么病痛一般,扔不开,摆不脱。前些时候,曾在报上读到一则消息,说是有位不知名姓的先生于某日夜间来到汉马姆斯客舍投宿,睡在床上自杀了,第二天早上人家发现他浸在血泊里。我看那人一定是住的我这间房,于是连忙跳下床来,床上床下仔细看过,没有找到血迹,然后又打开房门,向过道里张望了一下,远远看见有个灯光,我知道掌柜的就在那灯下打盹,这才宽了心。可是脑子里老是忙个不迭地想着这样一些问题:为什么我不能回家?家里出了什么事?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蒲骆威斯在家里是否平安无恙?整个脑海都被这些问题盘踞了,再也顾不上去想别的事情。即便想起艾丝黛拉,想起日间和她一别、后会无期,想起分手时的种种情形,想起她的种种神态和口吻,想起她手指编结的动作——总之,我不论想到哪里,总是丢不开“万勿回家”这一声警告。我心力交瘁,实在疲惫到极点,终于打起瞌睡来,于是在睡眼蒙眬中似乎看见有这么个巨大的黑糊糊的动词,要我把它的命令语态、现在时的各种形式都变化出来:你别回家,别让他回家,我们别回家,你们别回家,别让他们回家。接着又根据婉转语态来变化:我不可以回家,我不能回家;我似乎不可以回家,我似乎不能回家;我不想回家,我不应回家——弄到我简直要发疯,我只好翻过身来,重新又望着百眼巨人投在墙壁上的那些睁得圆圆的眼睛。


    我进来投宿时曾经吩咐过掌柜明天早上七点钟喊我起床,因为,明天我什么人都可以搁在一边,文米克却显然非立见不可,而要找文米克谈这种事,也显然只有赶到沃伍尔斯去,在沃伍尔斯他发表的意见才有意思。第二天早上,不消掌柜敲第二下门,我就一惊而起,跳下了这张使我睡不安枕的床,走出这间伴我度过了一个愁苦之夜的屋子,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八点钟赶到沃伍尔斯,城堡雉堞历历在目。恰巧碰着那个小女佣拿着两卷热面包走进城堡,我跟她一同从后门进去,过了吊桥,不消通报就到了文米克的面前,看见他正在为自己和老人家煮茶。靠里边有扇房门开着,远远看见老人家还睡在床上。


    文米克招呼道:“嘿,匹普先生!你可回来啦?”


    我答道:“回来了,不过并没有回家。”


    他搓着双手说:“好极了,我在寺区的每一个进口都留了一封信,以防万一。你是在哪个门拿到的?”


    我告诉了他。


    文米克说:“那么我今天还得到其他几处进口走一走,把另外几封信销毁了。为人处世,记住一条原则大有好处:能够不落笔据在人家手里,那就千万不要落,因为,谁说得准多早晚会让人家利用呢?恕我冒昧,我想请求你一件事——请你为老爹爹烤点腊肠,你可介意?”


    我说,非常乐意。


    文米克对小女佣说:“那么,玛莉·安妮,你去干你的活儿吧。”女佣一走,他对我眨眨眼睛说:“这样一来,就没有外人啦,你明白了吗,匹普先生?”


    我感谢他的友谊和关注。于是我替老人家烤腊肠,他为老人家的面包片涂上黄油,我们两个就这样一边干活,一边低声交谈。


    文米克说:“匹普先生,你知道,你我是互相了解的。我们现在是以私人朋友关系说话,其实你我为了什么机密的事情打交道,今天也不是第一遭了。在事务所里就要说事务所里的话,不过现在我们是在事务所之外。”


    我竭诚表示同意。由于神经过度紧张,我早已把老人家的腊肠烤得像个火把,只好赶紧把火吹灭。


    文米克说:“昨天上午我在一个地方(2)偶然听到——说起这个地方,我也带你去过,地名就不必提了,因为即使在你我之间,能够不提名道姓还是不提为好——”


    我说:“不提最好。我懂得你的意思。”


    文米克说:“昨天上午,我在那儿碰巧听说,有这么一个人,做的未必是和海外殖民无关的营生,身边也不是没有带着可观的资财——这个人究竟是谁,我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尊姓大名我们不提也罢——”


    我连忙说:“不必提了。”


    “——这个人在海外某个地方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波,说起那种地方,多少人往往自己不愿去也得去,而且往往还得由政府负担费用——”


    我只顾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把老人家的腊肠烤得像放爆竹一般噼里啪啦爆了起来,弄得我没法儿听,文米克也没心思讲;我连忙道歉。


    文米克接下去说:“——因为那个人一下子失了踪,从此下落不明。这就引起了种种猜测,也有人作了种种假设。我还听说寺区花园坊你那座住宅早已受到监视,而且可能还会继续受到监视。”


    我问:“受到谁的监视?”


    文米克闪烁其词地说:“这个我就不便过问了,职责所关,多有不便。我只是听说而已,我在那个地方经常听到一些希奇的事儿。我告诉你的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可靠的情报,不过是随便听来的罢了。”


    他一面说,一面从我手里接过烤叉和腊肠,把老人家的早餐齐齐整整盛在一个小托盘里,却不忙端到老人家跟前,他先拿了一块洁白的餐巾走进房去,系在老人的下巴底下,扶他坐了起来,又把他头上的睡帽推到一旁,使老人平添了几分佻薄的神气。打扮妥帖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奉上早餐,说道:“老爹爹,你好吗?”老人家神采奕奕地回答道:“好极了,约翰!好极了,我的孩子!”我和文米克之间似乎有了默契:老人家现在衣冠不整,不宜见客,最好只当作没看见他,因此我乐得装聋作哑,根本不理会他们这些花样。


    等文米克回来以后,我就问他:“你说有人监视我的住宅(我自己本来也疑心有这样的事情),那么这都是为了你刚才提到的那个人,是不是?”


    文米克的神情变得很严肃。“我知道的有限,也说不准。我的意思是说,不见得一开头就是这样。不过,眼前确是这样,要不就是即将会这样,再不然就是大有这样的危险。”


    不难看出,他之所以不能畅所欲言,无非是因为要对小不列颠街讲信义,不能不有所节制,何况他已经远远越出常轨,向我透露了这么些消息,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哪里还能逼他。我望着炉火沉思了一会儿,对他说,我有个问题要向他请教,他认为能回答就回答,不能回答就不要回答,他认为怎么样好,那就一定错不了。他当即放下早饭,叉起双手,拧了一下衬衫袖子(他认为不穿外套也是在家的一乐),向我点一点头,表示叫我提出问题。


    “你听说过一个名叫康佩生的坏蛋吗?”


    他又点一点头,表示回答。


    “他还活着吗?”


    他又点一点头。


    “他在伦敦吗?”


    他又点一点头,把那邮筒口似的两片嘴唇抿得紧紧的。临了又向我点一点头,然后继续吃他的早饭。


    文米克说:“现在你的问题问完了。”他说这句话的语气特别着重,而且接连说了两遍,示意我适可而止,然后又说:“我来讲一讲我昨天听到那些话以后是怎么干的。我先到花园坊去找你没找着,便到克拉瑞柯公司去找赫伯尔特。”


    我迫不及待地问道:“找到他了吗?”


    “找到他了。我什么名字也不提,什么细节也不谈,只是跟他说,如果他知道你的住宅里或是你的住宅附近住着什么人(不管是阿猫阿狗),他最好还是别等你回家,赶紧把这个阿猫阿狗搬个地方。”


    “他大概吓得束手无策了吧?”


    “他的确吓得束手无策;后来我又跟他说,眼前要想把这个阿猫阿狗弄到太远的地方去,也并不安全,他一听这话,就更加不知所措了。匹普先生,你听我说: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既然进了大城市,那还是大城市比别处安全。我看不必马上远走高飞。还是在附近避避风头再说。不妨等风声松一些再说。目前可不能出来透风,连海外的空气都不能去嗅。”


    我感谢他的宝贵意见,又问起赫伯尔特已经作了些什么安排。


    文米克说:“赫伯尔特先生顿时吓得慌做一团,过了半个钟头光景,才想出一条计策。他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说他现在正在向一位年轻小姐求婚,那位小姐的爸爸病得成天睡在床上,这件事想必你是知道的啰。这位老爷子本来是在轮船上做事务长什么的,现在他的床就摆在一扇凸肚窗前,他躺在床上,成天可以看河上的来往船只。你大概认识那位年轻小姐吧?”


    我说:“没见过。”


    事实是这样:那位年轻小姐并不赞成赫伯尔特交上我这样一位爱花钱的朋友,认为我这种人对于赫伯尔特没有好处,因此赫伯尔特第一次向她提出要带我去见见她时,她的热情实在有限得很,弄得赫伯尔特不得不把实际情况开诚布公向我说明,希望我还是过一些时候再去和她见面。后来我暗中资助赫伯尔特建立他的事业,对这一件事也始终能泰然处之;从他和他的未婚妻那方面讲,当然不急于让我这个第三者来加入他们的欢聚;因此,尽管我拿得准我在克拉辣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提高,而且长期以来,经常由赫伯尔特在那位年轻小姐和我之间沟通音问,相互致意问好,可是我和她却还是从来没有见过面。不过,这些详情细节,我并没有向文米克啰唆。


    文米克说:“那座凸肚窗的房子是在泰晤士河边,位于石灰窑和格林尼治之间的蒲塘,屋主人大概是个有身份的寡妇,她楼上有一层房子连同家具正在招租,赫伯尔特先生问我,把那个地方暂时租下来让某人住一阵子怎么样?我说很好嘛——我有三条理由,不妨说给你听听。第一,那一带地方你平日根本不去,离开市区热闹的大街小巷又远。第二,你自己用不着去,赫伯尔特先生自会经常给你捎来某人的平安消息。第三,过一阵子,等到时机适宜,你如果想把某人送上一条外国邮船,他随时都能就近上船。”


    听文米克考虑得这样周全,我大为快慰,再三向他道谢,请求他继续讲下去。


    “好吧,阁下!赫伯尔特先生果断地把这件事担当起来了,某人(管他姓甚名谁,反正你我也不一定要知道)已经在昨夜九点妥妥善善迁进了新居。对他原来那个地方的房东只说应友人邀请,到多佛尔(3)去了,其实他是经过多佛尔街,在那儿一拐弯,到新居去了。这样一来,还有一个莫大的好处:做这件事的时候你不在场,要是当真有什么人在留意你的动静,他不会不知道当时你远在百儿八十里以外,根本在忙别的事情。这样搞得扑朔迷离,人家就不会疑心到你的身上。正是为了这个道理,昨晚我才出了个主意,让你即使当夜回来,也不必回家。这样就会弄得更加扑朔迷离,愈是扑朔迷离对你就愈有利。”


    文米克吃完早饭,看看表,便开始穿外套。


    他还没有把手从袖管里伸出来,就对我说:“现在,匹普先生,我可以说是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力量;如果还有什么地方要我效劳,我也很乐于从命——这当然是从沃伍尔斯的观点而言,完全凭着我们私人朋友的交情。我把新居的地址给你。今天晚上你不妨在回家以前亲自去看看那位某人是否平安无事——你昨儿晚上所以不应当回家,这也是一条理由。你回家以后,就不能再去了。不客气,不客气,匹普先生,”原来他的双手已经伸出袖管,我正握着他的手呢,“最后还有件重要的事要特别向你提一提。”他双手搭在我肩上,郑重其事地和我打了个耳喳:“今天晚上要想办法把他的动产都弄到手。谁说得准他会不会出岔子,可千万别让他的动产出岔子。”


    提起这件事,要叫文米克明白我的心迹是万难办到的,我只好耐着性子不开口。


    文米克说:“时间到了,我非走不可了。如果你没有什么紧急事情要办,我劝你还是在这儿待到天黑再走。看你心事重重,你何不和老人家(他马上就要起床了)在一起好好过上一天清静自在的日子,吃点儿——你还记得那头猪吗?”


    我说:“当然记得。”


    “好极了,那就吃点儿这位猪兄的肉吧。你烤的腊肠就是它的肉做的,不论从哪一方面看,这头猪都是顶呱呱的。看在它是你的老相识分上,你也应该吃它一点儿。”接着他便兴高采烈地喊了声“老爹爹,再见!”


    老人在里间尖声嚷道:“好极了,约翰!好极了,我的孩子!”


    不久,我就在文米克的壁炉跟前睡着了;老人家和我差不多一整天都是这样一起厮守在壁炉跟前半睡半醒地度过的。我们中饭吃的是里脊肉和自己地里种的蔬菜。这一整天我要不是在瞌睡蒙眬中不知不觉地向他点头,那也准是在诚心诚意地向他点头。天完全断黑时,我才告辞,让老人自己添煤烤面包;我数一数他拿出的茶杯,看他老是拿眼睛瞧着墙上那两扇小门,便料定史琪芬小姐就要来了。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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