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衣冠正伦
    看到跟在庾怿身后的庾彬,沈哲子也是着实一喜,在与庾怿简单见礼之后,他便上前一步,拉住略显局促的庾彬,指着对方大声笑道:“总算盼来你这小子!共居一城,多年不见,我倒要问一问你,究竟是我门高难入,还是你孤芳难近?”


    听到梁王笑语一如旧年亲昵,庾彬心中些许生疏也是荡然无存,但转又生出一股深深愧疚,他抬手刚待要表示这些年刻意疏远的歉意,却又被梁王大步拉入府中,并指着恭立在侧的阿秀、蒲生、阿祐等几个小子笑道:“你们几个小子,少见这位表叔,稍后席中礼敬之余,不妨向他打听一番旧年你父于南都建康是怎样得于时流雅重、秀出同侪,深记自勉,不可辱没父名!”


    且不说那几个小子少见阿爷如此性情流露而显得有些局促,梁王如此亲昵姿态也让庾彬情绪受于感染,继而拱手道:“久不登门,不想大王如此怀怨刁难。人子之前岂可闲论父执旧劣,大王这是逼我失信于儿辈面前!”


    说话间,一行人便进入王府中庭。由于只是一场家宴,梁王也并没有邀请太多宾客,不过洛中几户与两家关系都颇为亲厚的故人如纪友之类。


    纪友等人在见到庾彬之后,也都纷纷拉着他斗酒调侃。他们可算是幼时相好多年至交,只因庾彬自觉不堪而久不亲近,如今齐聚一堂再论旧事,难免笑中有泪。放浪形骸之际,庾彬更是撩起衣袍向纪友展示当年为了给他谋求职事而被其父庾亮严惩所留下的疤痕。


    昔年建康城内损友,如今早已盛年英壮,各自成长为世道中坚。而在看到这些人胜论旧事的时候,席中的庾怿欣慰之余,也难免有些吃味。他也不是没有朋友的,只可惜沈充还要留在建康处理一些收尾事宜,要到十一月中才能抵达洛阳。


    宴饮之后,梁王妃也亲自登席、礼见舅父与表兄,讲起兄弟司马衍也将要在不久之后抵达洛阳并长居下来,庾怿同样大感欣喜。


    众人谈兴正浓,索性移厅再聚。趁着这个时间,庾怿便拉住庾彬对他低声道:“大王功业如何且不细论,但只人情一桩确是无可挑剔。历数前代兴代诸事,未有如此世这般和谐。你因自己一时狭念而与这种人物疏远,那实在是你自己的过失。我家亦非恃宠而骄,但求能够量才为用。新世肇始,百废待兴,无患不能凭事自立,颓丧独居,实在是伤人伤己。”


    庾彬闻言后便也凝重点头,觉得此前那种绝迹人前的态度实在是太不负责任。


    移席再作谈论,话题便宽泛起来,不再止于叙旧,而是兼论当下时事。庾怿能够主动归洛,对梁王而言也是一桩喜事,因为之后新朝创建,诸事都要收归中枢,荆州这一大镇也是需要重点解决的问题。


    在座众人都是信得过,梁王也就不妨直言,待到年前年后,一系列典礼完成之后,中枢将会把精力重点投用于西南,扫灭成汉、收复蜀中并达于久治,这是已经在讨论的大事。当然,在战事进行的过程中,自然就要伴随着对于荆州军政事务的调整。


    届时,庾怿便要留在台中,帮助中枢对荆州状况进行一个深层次的梳理。毕竟他久镇荆州,对于此边局势的了解要远远胜过了台中诸人。


    而对于庾彬,梁王其实也早就有安排的计划,只是早前庾彬孤僻,梁王也不愿强人所难,但如今既然心结已经解开,梁王便也没有了顾忌,直接告诉庾彬之后新朝将要文治大兴,修史修典并诗赋时文汇编整理,梁王希望庾彬能够负责其中一部分任务。


    对于这一安排,庾彬自无异议,他也明白自己避世多年,才力已经远远跟不上时势的发展,无论主政还是从戎都大为勉强,捐身文教事宜,清贵之外也能让他更好的重新融入世道。


    第1492章


    朝野劝进


    就在荆州刺史庾怿入洛几日之后,各边入洛人员也是激增,行台治下各边方伯或是亲自前来,或是派出使者,同时各边乡流也都不愿错过即将到来的盛事,大凡有条件的,俱都日夜兼程奔赴洛阳。


    同时,河北方面第二批羯国余孽俘虏也抵达了洛阳,这直接引爆了河洛生民人情。过去几十年中,诸夏之地可谓深受胡虏虐苦,特别是目下河洛居民,几乎都是四边背井离乡之中,对羯胡自有切齿之恨。


    此前羯主石虎被直接在河北信都处以极刑,生民积满忿怨也没有一个具体的发泄对象。这一次押送入洛的羯国俘虏之中,除了羯国一些权贵、大将之外,还包括有羯国皇后刘氏并太子石世。


    随着消息扩散开来,河洛生民大量集聚于孟津,等待这一批虐害诸夏多年的羯国贼子到来。当运送战俘的大船将要抵达孟津码头,生民怒火顿时宣泄而出,众多生民满怀忿怨将土石砸向那些被押解上岸的羯国战俘,有数名羯国将领被生生当场砸死!


    尽管行台已经做出了充分的准备,但还是低估了生民对于羯国这些余孽的痛恨,为了免于事态进一步的狂热,当即中止了将俘虏押送上岸。而行台有司也即刻奔赴孟津,于大船上直接开始对这些羯国战俘的审判施刑,一个个羯国俘虏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被拉出船舱,当中枭首。


    如是这一股热潮一直持续了整整三天的时间,生民热情有增无减,孟津周边昼夜喧哗,那激烈的人潮声浪响彻天地之间,以至于羯国那少年太子石世甚至还没有等到审判,便在汹涌民情之下生生吓死!


    在处决完这一批羯国战俘之后,生民热情仍未冷却,甚至因为许多远处民众闻讯赶来,使得群情更加鼓噪,但是船上已经没有了羯国俘虏可供审判斩杀而让他们观刑泄愤,下一批俘虏大概需要等到第二年才会运抵洛阳。


    而且观此人情汹涌态势,行台大概也不敢再继续将战俘押送洛阳,更大几率还是要就地处决。


    这些聚集在大河南岸的生民们,热情无从发泄,索性直往洛阳而去,高声叫嚷着“梁王履极”的口号,想要趁此势头,万众劝进。


    正是在这种氛围之下,一路归都的胜武军将士自孟津出发,队中不乏旌旗鼓吹,同时也不隐瞒他们这一路王师正是为了护送传国玉玺入洛!


    沿途民众得知此讯,情绪不免更加高涨,将此视作天命归梁的标志,纷纷主动加入到护玺的队伍中。此前孟津刑杀羯国战俘,观者本就极多,之后又陆续有人闻讯赶来,这护玺的队伍也滚雪球一般壮大。


    到了最后,整支队伍一直庞大到直接连通了洛阳与孟津这两处地点,参与之众早已远超十万之数!海量生民护玺入洛,人心向背、天命所归,在这一刻昭然清晰,毋庸置疑!


    祖青作为献玺的核心人物,早数日前便秘密抵达了孟津,他一路在胜武将士簇拥之下端坐于大车侧畔,身外数尺便是摆放在厚重锦盒中的传国玺,沿途所见生民敬拜道左、高呼喝彩,受此情绪感染,身躯也是颤栗得不能自已。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没有经历过长年的战乱虐害,永远体会不到这一句话的悲怆含义。在此刻,梁王便成了南北生民人皆仰望的治世英主,梁王履极便意味着海晏河清,便意味着盛世可望!


    每一个单独的民众,纵有什么诉求,也是卑微可怜,难得关注。但当这一个个微薄的愿望被激发统合起来,便化作了滔天的洪流巨浪,任何人敢于阻止,必将粉身碎骨!


    庞大的护玺队伍早已抵达洛阳城外,洛阳新城本就修筑得宏大无比,可是此刻在野外汇聚的那些民众人潮则更加的壮观。驻洛王师如临大敌,唯恐民众热情难遏,或会冲击到洛阳城防,阵列于城池上下,严阵以待。


    不过这些人众虽然热情高涨,但也并没有失去理智,他们主动停留在护城河外,各自席地而坐,任由护送传国玺的胜武军将士脱离大队,进入城门。


    城门下自有以杜赫、庾怿为首的王臣负责迎玺,双方队伍一俟汇聚,还没有完成正式的交接,野外顿时响起生民震天高呼:“天命归洛,恭请梁王履极!”


    行台此前倒也曾经进行过这方面的筹措与铺垫,毕竟国玺重器,私下交接难免公信不足。可是当真正如此浩大场面摆在面前,就连杜赫等行台大员都战战兢兢,大受震慑。


    人群呼喊声始终不停,一直等到城门处鼓号齐鸣,才将民声稍稍压制,杜赫登台面向野中漫山遍野静坐民众,他两手高举盛放着传国玺的锦盒,大声道:“大王统率诸夏百万壮儿,讨伐胡虏,力复神州,名震宇内,功全社稷!天命归此,民意感应,愚将奉此天命、民意登阙启奏,可有壮声助我!”


    “昊天授命,梁王当圣!”


    随着杜赫呼喊声后,野中民众再次给予回应,初时呼喊声还有杂乱,渐渐凝聚为这样统一的口号。


    之后伴随着这万众呼喊声,杜赫步下高台,并与一众行台大员一同登车,拱卫着传国玺直往台城而去。一行人将传国玺奉入禁苑正殿,再叩而出,之后便往右侧梁王府而去,沿途自有宿卫将士林立拱从,洛水两岸同样站满了观礼告命的民众,伴随着他们每一步前进,都有喝彩声浪此起彼伏。


    杜赫等人抵达梁王府,便在府前徐徐下拜,自有侍中、礼官上前叩门请入,并诵读早已经拟定好的劝进诏文。


    三篇诏文,内容各不相同,一者宣告国玺重器业已归洛,恭请梁王入殿承接国器,告天受命。一者群臣劝进,恭请梁王入主中国,勿使大位久缺。一者遍述梁王殊功事迹,复邦国,全社稷,大功倾世,天命、人意俱加此身。


    但一直过了许久,梁王府内才传来回应,大意梁王惭愧世道殊赏,自以德薄不敢尊位窃享,请求台辅诸公再察良选。


    按照接下来的称许,此时杜赫等人应该就要返回禁苑,稍作停顿之后出城祭天,典礼持续三日,再归梁王府继续劝进。如是者三,之后梁王才在群臣拱从之下前往禁苑,但在正式履极之前,还有五让,推玺让于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每让俱是一天。


    整套劝进程序从祈天受命到博采民意,正合九五天数,前后十四天,才会完成一整套的劝进礼节。


    但设想是设想,实际操作起来却发生了变数。因为群情太过汹涌,当梁王一辞受命,杜赫等人再赴城外祭天的时候,居然被城外聚集的海量民众生生给堵了回来!


    这些民众们,并不知行台为此筹措典礼过程,他们期待梁王履极已经很久,一俟得知那些台辅废物们居然不能劝进梁王,心中顿生不满,而后便堵在城门处,必求今日一定要达成民情满意的结果。


    玩脱了,怎么办?


    不独负责前往祭天的杜赫等人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府内梁王在得知城外发生如此乌龙,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


    这一套典礼已经筹备了很久,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种理由而更改,可也总不能就这么干脆向不明究竟的民众们承认,梁王早已经急不可耐要登基称帝,眼前种种只是再做欲拒还迎的把戏。


    城外郊祭现场,一众礼官也是急得跳脚,眼看着祭祀吉时将要到来,可是放眼望向祭坛四周,除了黑压压的涌动人群之外,哪里有台辅诸公们的影子!


    “天命人意,俱为至重。礼不可废,还要事从权宜,大王可否亲往祭天受命?顺时应序,古意仍存……”


    最终还是礼部大尚书卢谌硬着头皮提议道,其实早先在讨论礼节的时候,这一安排本就有人提出,而之所以被否定则是因为梁王人望太高,届时观礼之众太多,在防卫方面压力太大,才改由台辅诸公代行祭天请命。


    可是这些人在讨论的时候,还是小觑了梁王的人望,现在梁王若不出面祭天受命,他们这些人连城门都出不去!


    眼见时间越来越不充足,众人也只能同意这一权宜之变。也幸在各边王师之众近来不乏归洛休整,旧洛军城眼下还有数万之众待命,因是只能加急抽调万数王师,由归洛的胜武军主田景假节统率,直往郊祭周边警戒布防,同时城内宿卫拱从梁王出发,还能赶在吉时抵临现场。


    接下来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的忙碌,梁王本来家里茶都煮好准备安坐等待,这会儿也不得不匆匆换上章服,由夹墙进入禁苑,而后登车出城,一路上自然也无须再讲究什么一鼓三停,快马加鞭的离城而出。


    一直等到梁王车驾出现于城门处,那些占据道路的民众们才各自露出憨厚且欣慰的笑容,纷纷退出主干道,避于道左趋尘而拜。


    且不说民众们宿愿得偿的喜悦,随行在仪驾后赶赴郊祭现场的杜赫等人则是各自擦拭额头冷汗,深记以此为戒,以后再筹划这一类典礼的时候,还是需要留足变量,切记不可让民情涉入太多。


    众望所归诚是可喜,但也实在太不可控。若往后再时不时来上一次这种让人心肝直颤的操作,国之祭祀还要不要正常举行了?


    第1493章


    三辞五让


    祭天大典总算是得以有惊无险的如期举行,随着梁王登台祭天,杜赫则黑着脸退了出来安排一些收拾局面的事项。


    他首先吩咐下去,便是严控洛阳城内外饮食供给,各边城门一律戒严,禁止民众携带大量餐食出入城池。


    民众们参与劝进的热情虽然极高,但热情也不能当饭吃,这一场大典一直要持续九天的时间,生民总不能不吃不喝、从头到尾的参与观礼。只要饮食上能够有所控制,稍后观礼民众规模肯定是会要降下来,使得稍后典礼进行都能返回正途中去。


    接下来就是传告河洛周边各县乡官吏,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都要赶紧将属于他们治籍的民众招引归治,同时必须要避免苛刑滥罚的恶性事件。特别是在大典前后,发现任何一桩则必严惩一桩,绝不姑息!


    至于那些县乡官吏该要怎么做,那就考验他们各自智慧,总不能杜赫这个中枢大员去为他们劳心劳力的拾遗补漏。


    还有最重要的一桩,那就是洛阳城池周边防卫还要更上一个台阶。这一点倒是补救未晚,旧洛军城本就驻扎着足够的王师部伍,而且之后几日陆续还有建康北上、并州归洛的王师几部,其中梁王早已经安排自太原返回的萧元东接替年老病衰的桓宣主持河洛防务。


    杜赫这个行台大总管,近来也的确是辛苦,既要主持梁王履极一应典礼事务,而行台日常事务也不可稍有懈怠,更重要的还是之后行台便要正式成为行台行政中枢,官员察授积进,各种官职明确职权划分,也都需要一起上马,也实在是忙得昏天黑地。


    祭天受命,一共九天的时间,其中三次大祭典礼,小一些的三十多次。由于梁王亲自参加祭典,其中一些祭典规格也都需要及时做出调整。足足九天的时间,对于参与的众人而言可谓是忙碌且充实,但也总算是没有疏漏的完成。


    幸在行台之后补救尚算及时,除了最开始这一天时间忙中出错之外,余后几天观礼民众规模骤减,到了礼成这一天,基本上也就只有家在洛阳城内的民众们仍然驻留观礼。但即便如此,从洛阳城中到郊祭现场,沿途仍然聚集着数万民众,毕竟如今洛阳在籍人数已达数十万之巨。


    礼成归苑之日,梁王行驾仪制已经不同,黄屋左纛、鸾旗垂旒,一如帝王仪制,前有两千胜武精勇开道净街,后则群臣景从,浩浩荡荡回转洛阳城。


    洛阳城内在这几日时间里也做出了诸多布置,御街驰道两侧张灯悬彩,各坊临街坊墙也都涂朱绘紫,焕然一新。


    祭天受命之后,台苑也都无需再作掩饰。禁苑宫阁名以太极宫,太极宫前后三殿,左右两厢,其中中殿含元殿便是君王朝会群臣、举行典礼的所在。


    梁王仪驾直入含元殿外,群臣三请之后,梁王才落车登殿,大殿正中御床正摆设着标志受命于天的传国玺。随着梁王入殿,群臣同样鱼贯而入。


    此前三辞之礼被热情高涨的民众打乱计划,五让之礼却仍需要继续进行。梁王登殿之后,停在御床丈外之地,面北拜天,之后回望群臣,推让于北,请群臣再择北面贤良之选登位执国,群臣自然叩辞。


    这第一次的登殿,不过是小示主权,之后梁王退出含元殿而暂居侧殿之中,而在衣饰上则换了代表君王的玄黑蔽膝并紫金绶带。


    之后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不再是群臣礼请,而是由中枢挑选国之贤长耆老,以崔悦、卢谌等人望崇高的老臣继续入殿劝进,恭请登基。


    于是这一天,梁王继续登殿,望座而止,继续向南推让尊位,请群臣择于南面贤良执掌国事,这一日则是吴楚籍贯群臣辞让不受。


    再次退殿之后,梁王所居寝殿悬名“明德殿”,而梁王衣饰又作改变,素带朱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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