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赤军
    裴该说我查过了,一县之内的乡、里小吏,主动辞职不干和被迫流亡不见的,超过了七成,剩下人数不多,倘若有家族想买,那就直接换人好了——“一任守令,往往更置乡、里吏,本也寻常。”


    卞壸问道:“坞堡主等,有实力而未必有名望,即有乡里之名,亦未必能得到官府承认,若然再授予吏名,只恐从此毫无忌惮,上欺郡县,下躏乡间,奈何?”


    裴该一撇嘴:“便彼等无吏名,难道就不会鱼肉乡里了么?”你可别高瞧了那些土地主的节操,也别太看低他们的狗胆啊。


    卞壸终究做过国相,不久前还暂摄过广陵县事,那些乡下地主究竟是什么德性,他倒也是清楚的,闻言默然不语,虽然还是不大情愿,却已无言反驳裴该。所以他们原本就计划着要卖官的,不是卞壸的临时起意,而且之所以把州吏都开个天价,也是因为并不想让人真买了去,只当立幌子装点门面而已——门口挂着LV,吸引顾客进门,其实我只卖杂牌包。


    等到这次防务(卖官)大会圆满落幕,按照原计划,裴该将暂时离开淮阴县城,到郡中各地去巡视——主要目的是把其余几个县也都拢在手里,暂命人统摄县事,以便秋收的时候多少能收上一点儿粮税来。但县内坞堡主们虽然欢天喜地地回去了,貌似很有买官的欲望,终究还没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事情可能尚有反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裴该还是不敢轻易离城的。


    一直要等陈剑回来,第一笔交易交割完成,周铸禀报了裴该,裴该这才基本上放心。但他仍命卫循找借口先晾着陈剑——陈剑的用意,上次开完会就跟卫因之面前试探过了,卫循当即便禀报了裴该——你越是想得到,我就越是缓撒手,得勾着你的胃口,如此才有可能卖得个好价钱。


    随即便收拾行装,出城而去。临行前,祖逖和卞壸自然都来相送,裴该不再是那副高门世族的离奇打扮了,着了正经冠服,命裴寂牵马过来。


    他们北渡之初,那么多人就只有一匹马,还是裴该从北方带过长江,然后赠送给祖逖的。这是因为江南地区马匹很少——基本上就没有养马场——贱种跟骡子差不多大,贵种早就都落到土著大户,或者最早渡江的那些家族手里去啦,导致有价无市。可是等到渡过长江,即便广陵地区和江南的气候差别不大,终究与中原和北地的交通比较方便,马匹便不算太稀罕的物件了。所以才到淮阴不久,裴该等人便购得了十数匹驽马,骑兵是还养不起,但起码贵人们一人一匹,可以代步,不必要乘坐牛车。


    尤其裴该想要在广陵种地,牛其实比马更重要,怎么能够大材小用,专门留下给自己拉车呢?


    裴寂牵马过来,裴该踏蹬而上。卞壸反应慢了一拍,祖逖可是立刻就发现了:“因何以木为登?”


    裴该笑一笑,回答他说:“我非胡人,少不骑马,控驭之术甚弱,乃以此物辅助耳。”


    祖逖笑道:“我亦非胡人,却无须此物。”随即一拱手,请使君你上路吧。裴该心说什么意思?我还当你见到我新“发明”的马镫会大吃一惊,继而欢喜赞叹哪,谁料想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嘛!究竟是你眼瞎,还是我前世对马镫的认识太过肤浅,其实这玩意儿对于骑兵发展起不了太大的促进作用?反正我本人自有镫后,感觉骑马要舒服多啦,在马背上坚持的时间也能更长一些……


    算了,我就拿自己先做试验,等这趟回来以后再跟你说道吧。


    就此出了淮阴县城,先往东走,渡过邗沟,去看那片屯垦之地。他随身带着奴仆裴度、裴寂,“保镖”甄随等六人,以及淮海从事卫循。各州按例都要设置一名都水从事,负责管理境内的江河湖泊,其中徐、凉二州此职最重,徐州更名为淮海从事,凉州更名为河津从事——一听名字,就知道重点负责何事啦。卫因之是会稽人,据说老家在永兴县,正好毗邻钱塘江入海处的喇叭口,故此对水利、渔业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裴该乃委以此任。


    等到了屯垦地,田曹从事妫昇急忙迎将上来,见了裴该大礼参拜。裴该问其屯垦的情况,妫昇引导着他,一路走,一路看,一边手舞足蹈地详细分说,条理还算清晰。裴该手搭凉篷,定睛观瞧,只见沟渠纵横,衣衫褴褛的流民在小吏——妫昇当然不是孤身跟随裴该北渡的,他也有自家的亲眷和奴仆十数人,正好充作屯垦的帮手——的鞭策下,辛勤劳作,秩序倒也井然。


    裴该不禁心说:“这个妫伯潜是否大才,目前还瞧不出来,但管理数乡一县,貌似还勉强够用嘛。”于是鼓励他说:“伯潜辛苦,若明秋屯田果有所得,必署卿一县之长也。”妫昇大喜,连连作揖,以感谢使君天高地厚的恩德。


    第二十八章


    督军


    在邗沟东岸觅地屯垦,这一方略在北渡之前就已然定下了。原本祖逖的意思,是要招募流民,分给他们徐州各县无主的田地,让他们重新成为朝廷编户,但裴该却大摇其头,说你这个想法不现实。


    “其一,彼等未必皆丧田失土者也,只因兵燹纵横,家乡残破,这才被迫流亡。徐方未必无警讯,我等又尚未竖立恩信,则彼等焉肯安心耕作?其二,各县虽然多有流民逃亡,但其名下土地,必为大户趁机侵夺,倘若欲从那些大户手里析出田来,则必生事端,于我等积聚不利;而流民虽得田土,亦恐不久后即为大户所逼依附,是我徒为他人做嫁衣裳也……”


    “为他人做嫁衣裳”,这句话虽然后起,但祖逖也是能够大致明了其含义的,闻言不禁哑然。


    裴该继续说,还有其三——“今岁已无法播种,要待来春,则过冬之粮、安居之屋,以及明岁的种籽,皆须我等筹措,秋收所得,未必便能填补这个漏洞。我等手头尚且拮据,如何支应?故此分田编户,只好待一州大定后才可实施啊。”


    祖逖脑筋倒是也挺灵光,当即反应过来:“如此说来,便只有效魏武帝屯垦了。”


    这也正是裴该原本的意思。所谓屯垦,就是把老百姓都聚集起来,就跟上古的奴隶似的,统一规划、统一管理、统一劳作,最终的收成,除了口粮和种粮外,一律征收官用,不给他们留下什么余财。好处一是方便管理,二是可以比对待编户齐民征收更多的粮税;坏处当然也不少,这只能是临时性举措,倘若当作制度长期实行,老百姓就算不造反,也肯定会寻机落跑吧。人在饥饿的时候,你让他做奴隶他都肯,但凡吃上几天饱饭,再让他们见不着自由的曙光、勤劳致富的前景——即便都是虚的——那哪有不撂挑子的?就算不造反,不逃亡,那也肯定出工不出力,敷衍了事啊——反正干多干少,都剩不下什么来——对于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毫无益处。


    故此经过反复商讨,最终裴该和祖逖决定,咱们不多召流民了,就先带上那两千流民兵的家眷,让他们去屯垦,地点就选择在邗沟以东的洼地——这是祖逖给出的主意,他对徐州的地理状况比较熟悉——承诺三年之后,就给他们分田分地,摆脱半奴隶的命运,并且还允许流民兵每个月可以放假三天,去屯垦地跟家人团聚。


    老弱妇孺六七千人,圈占了大约五万亩土地,在妫昇等人的指挥下,先是伐木、搬土,在高阜上建造简陋的居室——基本上四五家合居一室,睡大通铺——然后开渠泄水,平整田土,以期来春可以播种。妫昇向裴该介绍说,别瞧多是老弱妇孺,真让他们吃上几天饱饭,干活儿的效率还是颇高的——“那些粗蠢妇人,平素在乡亦做惯了工,三女可当二丁用。”


    随即又指指不远处一小片土地:“至于老者,亦皆数世为农,虽然力弱,却有经验。所植菘菜(白菜),才刚下种,据说入冬前便可收获,但储存得法,一冬皆可食也。”然后笑笑:“江南却少菘菜,若非彼等提起,我都不知能种此物。”


    裴该心说那当然啦,这冬储大白菜可是好物,曾经是北方绝大多数家庭整个冬天唯一可以吃到的菜蔬呢。不过貌似大白菜只在华北地区和东北地区可以种植,想不到苏北也能种……未必就是后世的品种,也说不定那些流民都是更北方来的,还没在徐州种过菜……好吧,就让他们试验一下看。


    妫昇拍胸脯担保,说入冬前一定可以把土地全都平整完,等到来春播种,这五万亩土地,至少能够收谷十三万斛,刨去口粮和种粮,剩下四五万的不成问题……


    裴该当场就惊了:“止得四五万斛乎?”这收益率也未免太低了吧!


    四五万斛谷子脱粒后,大概是三千多壮丁一年的口粮(七成饱),但问题是募来的兵士不可能光给吃粮食啊,你总得就点儿腌菜吧?就算不管服装,总得管他们兵器吧?而且真到临战之时,不能不给一两顿饱饭吃吧?林林总总算计下来,估计也就养两千兵到头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祖逖就是带着两千兵直奔了兖豫的,但在这条时间线上,他多少得给裴该留点儿兵下来吧?否则裴该光杆司令,别说防备石勒等胡骑南侵了,就连县中坞堡主都根本无法控制……


    妫昇尴尬地笑笑:“此为平年的收成,若丰年自可收得更多……都是些老弱妇孺,户耕二十亩已是极限,且无铁器……”他们都是用现削的木耒、木耜在劳作,效率怎么可能高得起来?再一点——“此处田地亦不甚肥……”说到这里,妫昇随手一指,说往北去十多里外,倒有良田,可惜都是有主的田地,难以夺占啊。


    裴该沉吟少顷,说你把附近哪儿有好田,数目和田主姓名,全都打听出来,我看看有没有机会跟他们换田——他说自己打算把所有无主或者田主不明的土地,全都收归官府所有,然后跟大田主们置换,当然啦,这是个大工程,得多招募点儿人手,一点一点访查明白。随即又安慰妫昇,说:“我返回后便与祖士稚商议,不妨将流民兵亦移至此处军屯。且止此一岁,明岁若有产出,且广陵未遭兵燹,大小俱安,便可自江岸多召些流民过来,非止老弱,必有青壮,则后岁必可丰产也。”


    妫昇连连点头,心里却在说:还有后年啊?不是说明年田种得好了,就给我谋个县长的官职么?不成,我得再想想办法,明年秋收的成绩,一定要让使君能够满意喽!


    ……


    巡查过屯垦地之后,裴该继续骑马向东,直抵海岸边。途中露宿郊外,裴寂、裴度燃起篝火来,甄随则带人出去狩猎,打得了两只兔子、一条野狗,洗剥干净,架在火上烤,给使君大人打牙祭。


    裴该一直想要拉拢甄随,在他看来,这种头大无脑的家伙,只要多多相处,摸准他的脾性,便不难驾驭。也不知道王导的眼线究竟是哪一个?但终究甄随是他们的队长,若能降服了此人,对付那眼线就比较方便了。


    因此他脱略形迹,箕坐在篝火旁,与正在烤肉的甄随闲聊,随口问道:“甄是中山大姓,汝一蛮夷,如何也姓了甄?”


    就裴该所知道的历史人物,新朝有个大司马甄邯,还有个更始将军甄丰,然后魏文帝曹丕第一任皇后是甄氏——对,就是原嫁袁熙,邺城失陷后被曹丕抢走,民间传说还跟自家小叔子曹植有一腿的那个——他们应该都是中山国无极县人。甄不是什么大姓,不象王姓,除琅琊、太原这两个大家族外,几乎各郡都会有几家姓王的,品流非常复杂。那你一个武陵蛮,隔着中山十万八千里,怎么也会姓甄呢?祖上跟甄后……不对,太近了,跟甄邯、甄丰他们有没有啥关系?


    甄随摇摇头:“老爷不识得什么甄寒、甄风,我本不姓甄,是因为家族叛乱,被官军剿灭,被迫改名换姓……因为甄这个姓与原姓发音相近,这才姓了甄了。”


    裴该皱眉琢磨,那你原来是姓啥的呢?姓真?不对,这年月两个字声母不同……


    甄随撇嘴道:“又不是汝……使君等中国人的姓氏,且我族话语与中国话也不尽相同,使君猜不到的啦。”


    裴该见他不肯说,也就不再追究,转换话题问道:“汝家既为官军所剿,可有怨恨朝廷之意么?”


    甄随“啧”了一声:“造反嘛,成了便吃香喝辣,谁的面子都不必卖,谁的话都不必听;输了便人头落地,满门诛杀,本是寻常之事,有何怨恨可言?若说怨恨,老爷刀下也送走过无数冤魂,彼等家人岂不恨我?朝廷官军也被我父、我兄杀过无数,难道不恨?恨来恨去的,抵得甚事?老爷如今孤身一人,无力造反,顾长史(顾荣)给饭吃,便跟顾长史,王司马(王导)给饭吃,便跟王司马,今使君给饭吃,便跟使君,如此罢了。”


    随即嗫嚅道:“这人活着啊,要么造反,要么混吃等死,有啥可恨的?”


    这番话听得裴该一脑门的黑线……自己粗人也见过不少,粗成这样的,却是头一回遭遇……而且甄随这动辙自称老爷的口癖,说过他好几回了,就是改不了啊。老爷中间夹个“使君”,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汝不要再唤我使君了。”


    甄随一瞪眼:“不让叫主人,怎么连使君也唤不得了么?难道要老爷跟那些奴仆、文吏一般,唤汝明公、主公?即王司马也不是公,汝才是侯爵,如何便公了?还是说……此乃公母之公?”


    裴该这一头的冷汗啊……看起来自己把问题想得太过简单了,这种粗人真没法跟他交流——“汝是武夫,当呼我的军职——不如唤我都督好了。”他可还挂着都督徐方军事的头衔哪。


    “都督?”甄随一撇嘴,“好生绕口……还不如唤作督军。”裴该摆摆手说可别啊……虽说督军也是都督某某军事的简称,但这年月如此称呼的人还并不多,尤其自己,听到这两个字,总会感觉跑错了片场,又穿越到民国初年去了……


    第二十九章


    盐与铁


    从屯垦地继续向东,两日后终于抵达东海之滨。裴该登高而望,只见莽莽苍苍,水天一色,烟波无垠,不禁使人的心境也变得开阔起来。他端坐在马鞍上,摆手招呼卫循过来,用手中竹杖一指海面,问道:“因之,卿可知道,我为何要到这海边来么?”


    他如今为一州刺史,还挂着都督军事的头衔,算个是大领导啦,不再是从前司马越幕府里品高职虚的小角色,日常指画安排,挥斥方遒,总感觉手里有点儿空……这年月高品士人都习惯在手里玩儿点东西——比方说王衍就偏爱一支玉如意,后来被裴该给毁了。


    然而裴该终究不是瘾君子,不会想着去拿柄如意,或者麈尾,前者曾经给他留下过不好的回忆,后者么……若说象道士还则罢了,可自己总会联想起戏剧里的宦官……至于曾经在开会时候捏过的蒲扇,倘若冬季野外还拿那玩意儿,会不会被人当是发神经啊?


    后来想到,南朝名将韦睿曾执三尺竹杖(一说为竹如意)指挥作战,这玩意儿貌似挺顺手啊。好在江南淮北也不是无竹,于是他就命人挑了一段好材料,削之为杖,同样三尺长短(晋尺,大概相当于后世的70公分多点儿),既可以当指挥棒,骑在马上还能做“策”用。


    当下即以三尺竹杖指点海面,询问卫循,卫因之毕恭毕敬地回答道:“为有鱼盐之利。”


    裴该说对啊,之所以我一定要到海边儿来瞧瞧,就是因为这里有盐——至于渔业,倒还未见得有多么繁荣,能榨出来多少利益。


    广陵的盐业资源非常丰富,海岸线漫长,很多地方都可以晒盐——故有县名“盐渎”——还则罢了,并且淮阴县内还有岩盐。淮阴县就是后世的淮安市,根据勘探,岩盐储量达到一千多亿吨,居世界首位,而且品位高、埋藏浅、品质优,但在这年月还没有大规模开发利用,裴该前世也不是在江苏当的公务员,对此毫无认识,因此主要关注的还是海盐。


    他特意给卫循淮海从事的头衔,还带他过来,就是要他把盐业给抓起来。盐铁国家专营之制,是从汉武帝时候开始的,东汉一度取消,到了魏、晋重又恢复。不过此前一郡官吏大多跑散,盐业自然也放任自流了,裴该要卫循先把相关情况打探清楚,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请祖逖带兵过来,威逼甚至于剿灭那些在国退民进中把持了盐业的沿海富户。


    此外——“卿当巡查海岸,寻找可筑良港处,建造船只,以为输运之用。”这年月中国的航海水平已经居于世界前列了,东吴时代就能建造大海船,一口气从长江口北航到辽东去,或者向东去发现了台湾岛。在裴该想来,即便因为战乱的缘故,技术有所退步,但想造出可以沿着岸开,而不必要深入远海的船只,问题应该不大吧。


    “沟通淮阴、京口,若以海运,较之陆上车载人扛,必然省力,日程也会缩短。”


    自己还必须仰仗着江东的支援,即便王导他们不肯再吐出一粒米来,终究裴氏答应过自己,等到今年秋收,东海王封地上运来粮食,会尽量分给自己一些用啊。再者说了,王导是不肯白给自己粮食,但若是用其它商品来换呢?我直接派人去建邺,或者往吴郡、会稽等处贸易,你总不能横加干涉吧?


    卫循拱手道:“使君深虑,循拍马不及,只可惜……”略略顿了一下:“江东却不缺盐……”


    裴该笑道:“此两事耳。”我刚才跟你说盐业,现在跟你说海运,并不是让你收了盐之后通过海路卖到江东去——那儿也挨着海啊,也产盐哪,汉武帝最早设置的三十六处盐官,可就包括了会稽郡的海盐县。如今海盐隶属于吴郡,在它西南面还有一县叫做盐官……听名字就知道人不缺盐吃啊。


    但是,将来祖逖是要领着兵往西打的——这事儿倒不必瞒着幕僚们,过江后不久就跟他们打过招呼了——兖、豫两州缺盐的地方很多,他带着盐去找粮食,比直接扛粮食要便捷得多。“且盐可制豉,可腌鱼,其利倍之。”


    卫循拱手应诺,但是表情多少有点儿不大自在,实在忍不住,就问裴该:“止祖守西行么?我等不会要跟着他前往兖、豫吧?”裴该笑笑:“卿不愿沙场建功,封妻荫子么?”卫循连连摇头:“使君休看末吏体壮,为南人中之异相,实不识兵戈,平生连鸡都未曾杀过……只要跟随使君,自有晋身之阶,何必要自蹈死……若是误了祖守之事,恐于使君面上也不好看。”


    旁边儿甄随听了直撇嘴:“无胆匪类,倘若使……都督有命,我便愿意跟着往兖、豫去。这些年也就屠狗杀鸡,老爷刀上许久不沾人血,怕是要锈!”


    裴该转过头去瞥他一眼:“既如此,我便将汝拨在祖士稚麾下,如何?”


    甄随摇摇头,叹口气:“王司马使我卫护都督,若都督西行时,老爷自然跟去,否则……都督在哪里,我便在哪里。”随即一摸身上背的大弓:“我再去为都督猎些鸟儿、兔儿来吃吧。”转过身去就跑远了。


    裴该“哧”了一声,心说你,或者你的属下,还要留下来监视我哪,我知道你们必然不肯走的。重新转向卫循,对他说:“广陵不比江东,尤其是淮阴附近,田不甚肥,沼泽密布,加之户口流散甚多,止靠屯垦之粮,以及各坞堡捐输,恐怕难以卒岁,必须自江南购买……”


    琅琊王司马睿也曾经镇守过徐州,所以虽然撇下土地和百姓跑江南去了,相关文件都还带着,裴该既欲北上,坐镇淮阴,当然会去找王导索要。王茂弘倒也没必要从中作梗,由得裴该搜检来阅读,使他对徐方地理、物产,都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未必就比祖逖差喽,而且二人还可互补不足。


    裴该了解到,晋武帝太康年间做过户口普查,广陵一郡大概有户不足三万,口十一二万——大概是东汉强盛时的三分之一——其中淮阴最多,近乎其半。等真到到了淮阴县,根据数日间他向县中耆老探询所知,流散和遭难的百姓也大概接近半数,也就是说,如今县内应该有户七千、口三万左右——这么算起来,基本上都在那十一家坞堡掌控范围内!小老百姓的税好收——只要他拿得出来——富户的税就难办啦,别看他们在会上拍胸脯表态,支持政府,说得好好的,真等秋收之后,能缴上来半数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再加上裴该手里也没有那么多吏员下乡去征收……


    所以在可预见的数年内,粮食都是一个大问题,光靠淮阴一县,甚至广陵一郡都难以彻底解决,必须得从南方调运。


    那么,除了裴氏可能的资助外,靠什么货物才有可能从江东换来粮食呢?


    其实徐州的矿产资源非常丰富,铜和铁都不缺乏,即便在广陵郡内,盐渎县和堂邑县就都产铁,范围若再扩大到全州,下邳、彭城有铁,彭城国治徐州县东北方有铜山……问题是恢复开采得花不少时间、精力和金钱,再加上建邺本身产铜、产铁,人足够用了,基本上不必要再从江北输入。


    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特产,就只有淮阴县内的淮山了——山药很多地方都有,但只有这里的才最具备药用价值,故名“淮山”。裴该目前只能想到淮山,希望能够靠这种资源,从江东多少换点儿粮食过来才好。当然这远远不够,杯水车薪,那也只能再花一两年时间仔细搜索,尝试勘探和开发更多特产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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