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高月
第十一章
海权思想
天刚刚泛出青白色时,李思业痛苦地被四宝叫醒,望着精神焕发的王四宝,李思业恨不得将他掐死,帐篷不隔音,他被王四宝震天的鼾声几乎折磨了一夜。
匆匆地梳洗一番,李思业来到主营,柴焕和梁秀早已先到,一抬头,柴焕吓了一跳道:“思业,你不会一夜没睡吧!”李思业恨恨地盯了一眼同样充满关切目光的王四宝,众人会意,皆大笑起来。早饭吃罢,梁秀搬出一个木桶笑道:“大将军,这便是第一桶金。”
李思业惊喜得扔掉了茶碗,疾步冲上前查看,里面装了约半桶金砂,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李思业捞起一把,细碎的赤金从他的指缝里蔌蔌流下,讶道:“是砂金?”梁秀脸上微微一红道:“这一带矿金、砂金都有,属下贪图方便,便选择了淘砂金,这里有十斤二两,是属下率人在二十天内淘到的。”
李思业点点头道:“你才几十人,能在二十天内淘到这么多已是不易,我打算再调五千兵过来帮忙,以后莱州一带就交给你了。”说完不理二人诧异的目光,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大笑道:“走!淘金子去。”
太阳终于喷薄而出,霞光染红了高处的山林,几条浅浅的山涧从浓郁的山中穿流而过,清澈见底,千万年的流水冲积起延绵几十里的沙床,采金就在河床上进行。
四宝操起一只金耙,奋力向河沙挖去,又将河沙小心地倒进金斗里,随即腰上的肥肉剧烈地抖动起来,不一会儿,泥沙淘净,四宝又一头扑进沙里,瞪着斗大的白眼,贪婪地寻找起来。“找到了!”四宝一脚踢翻金斗,狂喜地大叫起来,白胖地指缝里闪着一粒细细地金光。他小心地将金粒放进袋里,也不管是否会腰肌劳损,又抓起耙子吭哧、吭哧地大干起来。
李思业和柴焕光着脚在溪流里穿流而行,一群群小鱼在他们脚趾缝里来回穿游,梁秀带着几十个亲兵在两边护卫着,不满的目光不时向渎职的四宝投去。
李思业弯腰捞起一条小鱼,轻轻冲它吹口气,又随手丢进了河里笑道:“如何?冰凉的感觉不错吧!”柴焕微微一笑道:“读书人讲究行止有礼,从前在西湖边读书时是从不敢把脚放进湖水里的,更不敢想象你昨天的放浪形骸。不过光脚在旷野里行走,确实有一种读《庄子》的心境,‘何妨吟啸且徐行’,偶然尝试一下,却也不错。”
柴焕掬起一捧清水,细细凝视,又随口问道:“思业如何想到调五千兵到莱州来?”李思业不答,拾起一块鹅卵石,贴着水面打了几个水漂,这才大笑道:“明光跟我几年了,说话还这么弯弯酸酸,你想知道早上就直问好了,为何还忍到现在,这一点你倒需要向四宝学学。”柴焕脸上有些挂不住,尚在滴水的手指着李思业恼火道:“你这人当别人都跟你一样吗?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象昨天你的裸泳,也不想想在士兵中的影响,还有不通人情世故,属下娶亲生子也不过问一下,要不是郡主替你打点,又不知会寒了多少将士的心!”
李思业一呆道:“是赵菡么?我怎么从不知道?”柴焕鼻子里冲出阵阵凉气,冷笑道:“人家堂堂的郡主抛掉颜面身份巴巴地跟你跑到山东来,这点心都不懂吗?那象你,把别人当做妻子使,却不给人一点名份,要是换作大有的老婆,早就把你揍得鼻青脸肿了。”李思业心下歉然,却又不肯向柴焕低头,老脸一红呐呐找不出话来。
柴焕知李思业心已服输,便笑道:“或许宋大有就是被他老婆打怕了才主动要去流求的,说起来这还是我内人做的媒,那王笑语未嫁前温柔可人,怎的一拜了堂就象变了个人似的,才成亲三天便将大有打得起不了床,这女人的心真是难测!”李思业突然大笑起来:“你这个书呆子,起不了床可不是打的,亏你还成了亲,连这个也想不到吗?”柴焕醒悟,只笑着不语。
过了一会儿,李思业找大一块大石坐下,这时,远方又传来四宝的狂笑声,李思业又恨恨地回头瞪了一眼,这才对两人说道:“昨晚虽然被那死胖子吵了一夜,但却想起了一件要紧事,你们说说,既然蒲家从山东撤资,我们要不要把兵从流求撤回来?”
柴焕沉思片刻道:“流求太远,补给不易,而且我担心宋国那边若知道了此事,恐怕会对大有他们不利,我觉得还是撤回来好,再说蒲家撤资,也就是合约解除了,我们也没必要再替他蒲家白当长工。”
李思业笑笑,又扭头问梁秀道:“你以为呢?”梁秀一惊,脸顿时红了起来,他可没想到决策这种大事,主公居然会问自己,踌躇了半天道:“我想大将军心里应该有了定计,大将军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李思业随手折断一根树枝敲敲他的头笑道:“看不出你年纪不大,倒如此圆滑,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你若真这样,让我以后怎么放心把莱州的事托付给你。说吧!我知道你是有想法的。”
梁秀闻李思业要把莱州托付给自己,心中感动道:“属下倒觉得那流求还是留着的好,万一山东事急,也好有个退路。”李思业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倒也不错,我也是想把流求拿下来,但却不是为了退路,而是为了争霸海权!”“争霸海权!”柴焕二人面面相视,这种想法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两人同时向李思业望去,眼里流露出迷惑之色。
李思业凝视着他俩,目光坚定而热切地说道:“对!争霸海权。你们可知这大海有多宽,在大海的那一头又有多少希望在等待着我们,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土地,密西西比河、安第斯山……”
李思业的眼睛闭上了,他仿佛看见自己驾驶着新的‘五月花’号巨舰,劈开波涛浩淼的太平洋,向那令人神往的新大陆驶去。
良久,他睁开眼睛,见二人还是一脸的茫然,便笑笑道:“我在做梦呢!说得太深了恐你们不明白,我就说简单点吧!我就是想称霸海上,为将来进攻宋国多一条运兵的通道,另外占据流求建立基地,你们想想,我占据了流求,不就捏住了那赵昀的鸟蛋吗?”
柴焕听他说的粗俗,倒也形象,便笑道:“我吓了一跳,什么争霸海权,听你说得云山雾罩的,闹半天你是想走海路打宋国,不过你昨夜还给我说什么本末倒置,这会儿又想着造战舰,你以为造船就是那么容易的吗?紧巴巴的才那么几两银子,哪够你折腾的!”
李思业指指正撅着大肥屁股淘金的王四宝笑道:“还得多亏那个人才让我昨晚理清了思路,莱州的金暂时不用运到益都去,全部用于开发莱州港,梁秀,我就任命你为莱州防御使,这莱州港范围五十里都归你管辖,你首先给我挖金建港,然后造船发展贸易,我自然会指点你的。”
在回去的路上,李思业这才慢慢把他的想法给柴焕说清楚,他道:“发展海上霸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仅靠莱州的金也不够,我想着先从贸易做起,我们山东的石器、玉石、海货、草药等等都可以做贸易,还有我以前听人说日本银多,我回去先找一些金匠来,把莱州所产的金打造成饰物、器皿,命粱秀从日本换些银来,这样滚动发展,再积累些技术,我想再过二三年或许就可以建立我们自己的水兵了。”
柴焕一边听着,一边用惊诧地目光看着他,最后才感慨道:“我早就说思业不是凡人,这么长远的事情都考虑到了,还想从日本换银,我连日本在哪里都不知道,不过如果日本银价高呢?”李思业手一挥道:“那就抢他娘的!”心忖道:“后世那日本不知道抢走中国多少银子,先抢点回来也是应该的。”但却不敢明说。
柴焕微微一笑,突然又想到一事问道:“即然思业不想大规模发展军工,那我岂不是没事可做了?”李思业哑然失笑道:“哪能不发展军工,只是不想做那些低技术的武器罢了!我想多培养一些优秀的工匠,能造出一些更厉害的火器来,明光的任务是要建立一个培养优秀匠人的学校,尽量多从宋国、以前的夏国、金国多挖掘一些高水平的工匠来,只要有了人,管他什么蒲家撤资、宋家封锁,我们都不怕。”
说完李思业大笑着迎着夕阳奔去,仰望着苍茫的幕色,倦鸟投林,北雁南归,李思业突然有了对家的渴望。
第十二章
婚姻大事
赵菡初来时见李思业对自己有些冷淡,又想起自己是私奔出来,不知自己宋国的名声变成了什么样子,忧郁成疾竟生出病来,在病中她才体会到李思业其实很关心她,只是这呆子不好意思表露出来罢了,病便渐渐好了。来山东后,她也交了些新知己,象柴焕妻子李冰、李思齐妻子贾岫烟,宋大有妻子王笑语等等,整日里几个女人你来我往,倒也不寂寞。
赵菡这两天又欢喜又紧张,昨日几个知己悄悄告诉她,男人们开了个秘密会议,决定不管李思业是否愿意,都必须给这匹野马罩上笼子,省得他整天心猿意马,不定真把什么金国公主、蒙古公主娶进山东来,坏了振威军的大计。
这天,李思业去济南府考校官员,众人立刻分头行动,于是,陷阱悄悄挖好、麻网慢慢支开,就等王四宝将李思业引入瓮来。
三天后,李思业从济南府回来,一进城门就发现城内有些异样,家家张灯结彩,户户喜气洋洋,便问四宝道:“今天可是什么好日子,怎么这等热闹?”四宝斜望着李思业,鄙视地看了半天,才长叹一声道:“难道大将军不知道吗?今日是宋涌泉的大喜日子。”李思业愕然,四宝见了更是鄙视,不禁忿忿道:“大丈夫无家则不立,先成家才能后立业,或许大将军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有什么女人需求,可我们这班久跟你的老弟兄却都是普通人,哪能离得开女人,象宋涌泉已经三十了,而我也二十六岁,至今都没有老婆,却从不见大将军过问一声,真是让人齿冷。”
李思业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但也心下悯然,他得萧进忠密报,这些军官中逛窑子最多的就是王四宝,一点点军饷都扔在粉头身上,自己确实从来没想过替他们成个家。想到这,便抬手敲了他一个毛栗笑骂道:“谁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老子看你是皮痒了,只是没准备贺礼,怎好空手去,算了,全当去打个秋风吧!走,喝喜酒去!”
四宝心中暗喜,跟了李思业这么久,早知道他面冷心软,自己用大义来说他,岂能不手到擒来。
问明地方,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柴焕府,眼看到了府门,四宝却找了个借口带众亲兵先溜之大吉,李思业见路上贺喜之人都用暧昧的目光看着自己,心中隐隐却觉得不安,却又说不上来。
刚到府门,却见李思齐从里面气嘘嘘地跑出来指着自己嚷道:“这不有个现成的吗?”门口又探出耶律信、周翰海之流,看着自己皆鼓掌大笑:“是极!是极!傧相非思业不能做!”李思业怒道:“老子是来喝喜酒的,要我做什么傧相,你们就不能做吗?”李思齐却不理他,先一把抢过他的马,省得他跑掉,这才笑道:“本来傧相定的是小乙,但那小子灌了几杯猫尿,早已人事不知,再说我们都是成过亲之人,哪有资格,宋涌泉少了一臂,牵喜结不易,你在旁边帮他牵了,岂不让新妇感到荣耀。”
李思业刚想说那岂不是我替他成亲,话没出口,却见一群喜婆从门里奔了出来,群雌喧杂:“那傧相在哪里?好时辰快到了,可别误了。”李思齐一指主公,也不顾手足之谊,硬将李思业推给了喜婆。李思业眼见几人幸灾乐祸看着自己,心中着实恼怒,他猛然记起周翰海可不也是单身,为何不寻他去,刚想叫喊,却见当先一女气势汹汹扑来,柳眉倒竖,胸大如锤,登时记起这就是宋大有的老婆王笑语,又想起柴焕之言,早心里惶惶,只得暗暗生恨,随她们摆布去了。
且说李思业换上傧相服饰,想看看自己扮相,却左右寻不到镜子,心中暗骂柴焕小气,连面铜镜也舍不得多买,他却忘了自己下的献铜令。出得门去,已经到掌灯时分,转到大厅里见张灯结彩,宾客如潮,几十对大红蜡烛突突燃起,斗大的喜字悬在正中,虽然简朴,但却不失喜庆之气。又一转眼,见王恩柱穿着吉服在门口收钱,李思业见了心中窃喜,亏得自己做了傧相,否则进门拿不出钱来,岂不把老脸丢尽。
这时隐隐地鼓乐喧天,应该是新妇上门,正想着,突然府门大开,一乘大轿从大门进来,府中十几名细乐迎出去,十二对宫灯排着进来,倒也新鲜雅致,司仪请新人出轿,李思业见到那一本正经的司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司仪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推说回去换衣服的王四宝,不等李思业多想,喜娘已经将新人扶了出来,她蒙着盖头,身穿大红喜服,行路的姿态让李思业感觉到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他突然想起怎么不见新郎,正探头四处张望之时,却感到肩膀被人重重一拍,一回头,只见柴焕、李思齐、耶律信、燕悲澜四人脸色凝重,那神情仿佛是抓到了逃亡了十年的要犯一般,八只眼睛都在狠狠地瞪着自己,李思业一阵心慌道:“开始了吗?”柴焕重重地点点头道:“就差你了!”
串串鞭炮声欢快地炸起,司仪大声宣布:“吉时到!”李思业被四人簇拥着走进了大厅,不停的道喜声让他更加慌乱起来,他想象着新郎宋涌泉就在自己后面,可众人的恭维声偏偏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本应是新郎的宋涌泉,见他却穿着普通的衣裳,正朝自己挤眉弄眼,神情好不得意。
李思业突然明白过味来,想溜脚似乎已经不太可能,一左一右两只大手铁箍似的将自己的双臂死死扣住,直向前拎过去,李思业只觉骨头似要裂开一般,疼痛难忍,他奋力往后瞟去,竟是燕悲澜,只见他阴沉的脸上几乎要挤出水来,仿佛自己欠他几年的饷银一般,李思业心中大骂:“你真当老子是死囚啊!”可脸上却又要顾着面子强挤笑脸,突然他感觉两臂上一松,这一畅快非同小可,就如学生免了高考一般,好不松快。一抬头,却见那悍妇王笑语正拿着喜结冷冷地看着自己,道:“新人来接喜结吧!”李思业听了,倒象头顶上打了个霹雳,只觉耳中嘤的一声,早把魂魄吓得飞了出去,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只伸手接了。
半晌,那王笑语见李思业全然不动,心中大怒,一把推开李思业,三下两下将新妇从幔帐后面拉了出来,李思业又见那新人的走路姿态,才猛然醒悟,这不就是赵菡吗?既想通此节,李思业心中蓦地一松,添了几分欢喜,心中又突然想到,刚才自己的反抗似乎太弱了点,又暗恨燕悲澜把自己抓得太死,让赵菡还以为自己并没有为她奋力挣扎,以后岂不是一个把柄被她抓住,正胡思乱想间,王四宝的肥脸又突然出现,只听他高喊道:“新人一拜天地!”
※※※
不知过了多久,李思业晕晕昏昏被送入了洞房,洞房红烛高照、喜气弥漫,新人微坐床前,李思业按奈不住,轰走喜娘,上前一步轻轻揭下盖头,只见赵菡盛妆艳服,丰肩软体,眼润息微,淡雅如粉荷露垂,娇羞似杏花烟润,看得李思业春心荡漾,也不管是否应斯文礼仪,一脚踢翻喜烛,早钻进了温香软玉之中。
第十三章
移民风波(上)
且说李思业成亲之后,每日里精神抖擞,浑似换了个人,看得众人暗暗窃笑不已。但李思业却记旧恶,总不忘自己被摆过一道,虽然法不责众,但也须揪出首恶,思来想去,最后目光渐渐收拢在冷千铎身上,此毒计的风格极象此人,而且那天他一直没露面,这不正说明他的任务就是幕后策划吗?
李思业不是因公废私之人,既已锁定目标,便开始思量起来:“这山东后世虽然人多为患,可当下最缺的偏偏还是人。没有人,让他李思业以后怎么开矿造厂,恐怕连种粮食的劳力都不够。现在就算命令一家生一窝,最少也要等到二十年后,可临淄的铁矿现在就已经无人开采了,还有莱州那边的发展也需要数万劳力。这等让自己头痛之事,好歹也要让冷千铎也尝尝滋味。”于是李思业便将冷千铎唤来,以别人不足以托付为由,将解决人口不足的头等大事一脚踢给了他,冷千铎心里明白,但又有口难言,只得含恨而去。
解决人口问题无非是生育和移民,冷千铎自然选择后者,他想到了徐州、淮东一带几个月前发生了一次洪灾,那里的流民一定不在少数,搞得好了弄个十几万户过来不成问题,又恨李思业公报私仇,既然他不仁,自己也不义,总归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心里便有了定计,他先找张信之要了安置的土地。又逼李思业拿出一百万贯安置费和二十万石粮食,果然李思业因肉疼钱粮,最后还是决定与冷千铎同去徐州,省得他不知节俭,胡乱花钱。
随即李思业点了二千精兵,告别娇妻,全副武装逶迤向南而去。这一天渡了黄河,便抵达徐州地界,果然是赤野千里、民生凋敝,行了数十里所见之人竟不足百。恨得李思业连连向冷千铎抱怨道:“偏偏就你想到来这里招募什么流民,这大水发了几个月,该饿死的早就饿死,饿不死的也去了他乡,怎会留在这里吃泥巴,我看倒不如去南京路一带看看,不定能骗个几万户去山东安家。”
冷千铎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还真当自己投降了金国,带着二千军去完颜守绪的眼皮子底下掠民,这种事亏你也想得出。”
李思业被他抢白,便怒道:“这分明是我交给你的事,来徐州也是你的主意,现在听起来怎么倒全变成了我的不对,那你说说,我们去那里弄人口?”
冷千铎想了想道:“徐州发大水,灾民一般应是往南迁移,只是再往南便是宋国的领土,我军队过去不便,我想倒不如这样,且令军队在这一带做好接应准备,我们往南去招募流民,只要把第一批伺候好了,再命他们回去传播消息,自然会有大批移民到山东来,到时候我们只要在黄河上接应人便是。”
李思业明白冷千铎说的是雪球效应,确实有道理,这里面关键是要找到第一个核,他也知道自南宋后,中国七成以上的人口都集中在宋朝,真要想移民,还是得打宋朝的主意,便答应了下来。于是二人便命军队就地驻扎,又给这一带的金兵打了招呼,自己便和冷千铎带了五十几人扮做商人再往南而去,一直寻到泗州附近,方才见到有些生气,泗州是宋金两国互市所在,徐州会战后,两国物资都告短缺,引来无数的商人寻找商机,显得泗州城内倒也热闹非常。
进得城门,但见人流如织,熙熙攘攘间喧闹声一片,虽是金国城市,但所见摆设服饰均和宋国无异,看得李思业心旷神宜,暗暗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将益都也建成宋国的模样。正走间,突然前方十几个小孩欢叫着迎面跑来,皆赤着脚,衣衫褴褛,路人见了纷纷躲避,几个摆摊汉子还操起扁担怒目而视,那神情仿佛这群小孩胆敢靠近,便抡起扁担劈将过去。
即刻一群小孩从李思业他们中穿流挤过,一名头顶黑亮铮明的男孩使劲在自己身上蹭了一下,才又嬉嘻哈哈向城外奔去。李思业只觉这些小孩胆大,明明旁边有很宽的路,却偏偏要从自己这帮杀神中间挤过,心里不由感慨自己身上的火气比从前小了,否则不将他们吓趴下几个才怪。
旁边的小贩见李思业他们浑然不觉,便有人忍不住喊道:“喂!那帮汉子,看看身上少点什么没有!”李思业猛然一惊,他立刻回忆起自己那个时代被偷过几次,可不就是今天这个情形吗?随手朝腰间摸去,心中一凉,果然腰间的钱囊已经不翼而飞,他突然想到一事,急回头向四宝看去,自己带的二十万贯交子可是由四宝负责押运的啊!他见四宝笑笑指了指马上的铁箱,这才放心下来。突然他又想起一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猛地一拍脑门大叫声:“不好!”,便急对冷千铎道:“你们先去找客栈,我随后就来。”说完一拉燕悲澜,便向那群小孩消失的方向追去。
李思业刚才突然想起,被扒去的钱虽然不多,可那个钱囊却是赵菡亲手做的,是她送给自己的第一样东西,其意义非同小可,怎能失去。燕悲澜知道主公要找那帮小孩,早先飞奔出去,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一直追到城外的破庙附近,才在一棵老槐树下找到燕悲澜,他身边早坐满了那一帮小孩,个个神情萎糜,身上多有摔打的痕迹,其中几个还鼻血长流。燕悲澜见主公到来,便上前道:“我还是来晚一步,他们刚刚跟另一帮小孩打过一架,吃了亏,东西都被抢去。”
李思业又惊又怒,径直向那黑亮光头一巴掌打去:“老子的钱包被谁抢走了,说!”黑亮光头被打了个趔趄,翻起身来眼睛瞪着李思业,那眼里充满倔强和愤怒,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
李思业心里突然感到微微歉然,自己怎么和一个小孩子计较,而且看他也并不是那种眼光闪烁的专业小贼。想到这,他又柔声道:“对不住!那钱包对我很重要,你若肯告诉我下落,我再给你五百钱。”不料那黑头人虽小,但脾气却不小,摸摸自己被打得生疼的光头,正想向李思业淬一口,可眼一瞥却见那猛虎一般的黑大汉在一旁冷视着自己,又把唾沫咽了回去,掉过头去不理李思业。
李思业微微一笑,自古有性格的小孩亦同,便笑道:“莫不是你被他们打怕了吗?才不敢告诉我。”
那小孩果然大怒,脸涨得通红怒道:“你当我是孬种吗?我爹爹今天晚上就会带人把他们杀得干干净净,我是怕你死得不明不白。你莫要不知好歹!”
李思业刚想开口,却猛然瞥见那破庙门口插了一件东西,再仔细一看,心中大吃一惊,那不是飞火枪吗?便跑过去拔了起来,只见是一支短矛上面绑有一根长长的纸筒,下面是捻子,果然是飞火枪。自己在围攻东平府的时候见金兵使用过,威力虽然一般,但这可是历史上第一种有自身动力的武器,意义重大。虽然自己早知道这东西就是和小时候所玩的冲天炮一样,可是任凭自己讲破了嘴,益都府那一帮工匠就是做不出来,金国又将这项技术严密封锁,不料竟在泗州撞见,他见那飞火枪上纸筒簇新,显然是刚造之物。心中正激动时,那黑头跑过来,要抢飞火枪,嘴上喊道:“这是我爹爹之物,你快还给我!”
李思业侧身闪过,喝道:“胡说!这明明是军用之物,难道你爹爹是军人吗?就算你爹爹是军人,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拿出来玩,你爹爹可是要被杀头的!”
那黑头毕竟年幼,看见李思业声色俱厉,又听说自己爹爹要被杀头,心里便害怕起来,想跑,又见那黑大个正盯着自己,心急之下便哭了起来:“我爹不是军人,这东西就是我爹爹自己做的。”
李思业听了心中大喜:“果然这里有会造飞火枪的工匠!”
第十四章
移民风波(下)
这是一个被贫穷和肮脏淹没的村庄,遍地是横流的黄绿色的污水,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不时看见衣衫褴褛的妇女和老人从漆黑的门洞里露出半个脸来,一群群赤脚的孩子从李思业面前奔过,将黄绿色的水溅起老高。一眼望不到边的流民草屋,仿佛原始人的部落一般,一直延绵到几里之外。小黑头的家就在村西头,李思业几乎是躬着腰才走进低矮的家门,在漆黑的房间里迎面便看见一双炯炯发亮的铜铃眼,象豹子一般冷冷地盯着他。
小黑头怯生生的将那支飞火枪递了过去:“爹!我把它拿去玩了。”话音刚落,一张蒲扇大的巴掌带着劲风刮来,直煽在小黑头的小脸上,一连在空中翻了几个滚,才摔倒在一摊稀烂的泥中,激起一群绿头大苍蝇,嗡嗡地散去。黑暗中走出了一名黑亮铮明的秃头,仿佛就是小黑头的放大,他紧紧地盯着李思业和他身后的燕悲澜沉声说道:“你们是来抓我的吗?”
李思业没理他,只是把小黑头从泥里拉起来,交给燕悲澜后才道:“我们是从山东来的,我不知你过去是做什么的,但我希望你将来能跟着我,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能给我做出飞火枪。”
大黑头一听他们是山东来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杀机,随即又暗淡下来,摇摇头道:“不去!”
他脸上的一点点变化都没能瞒过李思业的眼睛,他死死地盯着他问道:“为何?难道你真想在这臭水塘一般的地方生活下去?难道你想提心掉胆等着别人把你抓走?为什么不想过好一点的生活?”大黑头手猛然一挥,厉声道:“没什么原因,你闭嘴!”
李思业不由有些恼火,他刚想离开,突然,一人风一般冲进来嚷道:“大哥!族长让你把飞火枪给大伙先练练,免得晚上杀起来用不顺手。”猛地见大黑头上的两只铜铃眼在向自己狠瞪,这才发现旁边有生人,急忙捂住了嘴,仿佛关键的事情还没被他泄露似的。李思业突然想起小黑头说过‘杀干净’话,心里立刻猜到了七八分,看来他们晚上一定是有什么械斗行动。
刘黑头见他们想走,又想起自己妻女被淹死的惨相,心猛地一横,他缓缓抽出一把雪亮的长刀,背在身后,慢慢地向李思业挨去。李思业早瞥见大黑头眼里已露杀机,他立刻走过来揽着小黑头道:“这一带大叔路不熟,你可否带我出去?”说着又向燕悲澜使了眼色,燕悲澜会意,随手在门上轻轻一拍,便护送着李思业扬长而去。儿子做了人质,大黑头心中愤恨却又无可奈何,但他回头却大吃一惊,只见自己的厚实的家门在那黑大汉轻拍之下,竟变成了一堆木粉,这才猛然醒悟,原来那人压根就不怕自己杀他,而是怕自己送死,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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