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旋转星球”酒吧位于市中心，虽名为酒吧，主要顾客却是周边的学生。里面有游戏设备、娱乐装置，以及品种丰富的低度饮料，每晚都会有许多高年级的学生来这里消磨一段时间。但因为价格昂贵，李川从没来过。


    所以当李川把自行车停到酒吧门口后，一时犯了难，不知是从哪个门进去。好在一个门口已经候着一个青年了，他叼着烟，正在左右顾盼。看到李川后，他走过来，鄙夷地看着那辆自行车，问道：“你就是那小子叫来的帮手？”


    李川知道他说的是刘凯，沉默了几秒，问：“他怎么了？”


    “那小子不长眼，跟我老大的妞儿搭上了。走，进去，吉姆都等得不耐烦了。”青年吐出一口烟圈，扭头往里走。李川没有再说话，跟着青年走了进去。


    酒吧空间很大，中间是圆形舞池，四周错落放着典雅的桌椅沙发，在暗淡的彩光下显得暧昧迷离。再外围，摆放这一张张奇怪的床，床头放着一个金属头盔，其上线路密布，错杂的电线从头盔伸进墙壁里，然后在舞池上方的大屏幕上接合。李川知道这是可以接驳人脑的感应头盔，能在大脑中模拟程序设计的景象，并将图像在屏幕上显示出来。所有的虚拟游戏都需要配置这样的头盔。


    但李川的视线没有在感应头盔上停留很久，他看向舞池，上面站满了人，却不是在跳舞，而是围成一圈。那青年带着李川挤进去，一边挤一边大声嚷：“让一让，这小子的帮手来了！”人群的目光立刻又汇聚到李川身上，但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中间，找到了刘凯。


    刘凯正被几个高大的青年围住，看见李川来了，像见了救星般站起来：“你总算来了！”


    “怎么回事？”李川沉声问。


    刘凯简单说了经过。他在酒吧里看见一个漂亮女生，就端着酒走过去，正聊得欢快，一个叫吉姆的高个子走过来，揪起刘凯的衣领就要动手打人。原来吉姆刚刚被这个女生拒绝，心中愤恨，看见刘凯跟她有说有笑，无名之火升腾而起，便过来找茬。眼见他们就要打起来，女生连忙制止，终究没有真的动手。但两人心里恼怒，都不肯走，这时酒吧老板过来了，略一沉吟，说：“既然不甘心，就在游戏里打吧，既可以决胜负，也不用砸了我的店。”


    他们选择了《宇神御击》。这是一款竞技类虚拟游戏，刚刚在联盟各行星上市，虽然出现时间短，但因其无与伦比的真实感和丰富的细节量得以迅速流传。酒吧里的十几个感应头盔里都加载了这款游戏。除了以三次星际大战为背景的主线故事外，《宇神》还开发了众多独立场景，可供pvp（玩家对战）之用。


    刘凯和吉姆就是在根据经典名著《魔戒》改编的中土战场上进行决斗的。在开始之前，他们赌定，输的一方将喝下一杯“晕眩”——顾名思义，这种饮料不但难喝，而且会让人陷入神智不清的昏睡中，软倒数天。刘凯痴迷《魔戒》电影，也看过几遍书，对里面的场景和势力格局十分熟悉，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刚开始时，他借着对剧情的熟稔，一面派佛罗多去将戒指丢进火山中，一面指挥人类军队分散吉姆的注意力。但他显然低估了吉姆，他手下的戒灵骑着龙兽在天空巡视，严密监视在通往末日山的每一条道路；同时，魔都的军队倾巢而出，攻克刚铎和阿诺诸国。当佛罗多还困在路上时，整个中土已在战火中沦为魔域……


    刘凯三战连败，脸色发白，吉姆的小弟已经端上了一杯“晕眩”，放在他面前。“等等，”迟疑了几秒钟后，他突然想到了李川，“我有个朋友，玩竞技游戏特别厉害。你要是真有种，就等他来，保证让你输得话都不会说。”最后一句话惹怒了吉姆，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此时看到李川过来，吉姆狐疑地打量着，好半天才哼出两个字：“就你？”


    “我们走吧。”李川仍是没有表情，走到刘凯面前。


    “可是……”刘凯愣住了，“你不帮我，我的脸就丢大了。”几乎全酒吧的人都在注意这边，见李川没有应战的意思，不屑的讥笑此起彼伏。这里面，有不少圣辉高中的人，其中一个走到吉姆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原来是你。”吉姆走到李川面前，“我听说过你，你有一辆自行车，那种几百年前就淘汰了的货色，也只有你这种人才会每天骑过来骑过去。没想到那小子找来的帮手是你……想走也可以，来，把这玩意儿喝了。不过我怕你喝了之后，连你的那辆自行车都上不去了！”


    周围的人有不少人认识吉姆，此时配合地发出哄笑，但他们的笑声很快就像被刀割断一样停止了——李川接过“眩晕”，眉头都不眨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现在呢？”李川淡淡地问。


    吉姆一时愣住了，和周围的人一样发不出声音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能面不改色地喝下一整杯“眩晕”——要知道，它的刺激性苦味几乎能让人在几个月内丧失味觉。


    就在吉姆发愣的时候，李川拉起同样目瞪口呆的刘凯，向酒吧外走去。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看一眼吉姆，他的眼神深邃而空洞，没有焦点。这种态度让吉姆莫名地生气，回过神来后，对着两人的背影，吉姆大声咒骂：“滚吧滚吧！有本事你就直接滚出初寒星，胆小的地球佬！”


    李川的脚步突然止住，右拳慢慢捏紧，指节泛白。


    烟雾在破败的废墟里弥漫，处处残砖破瓦，掠过的风中夹带着硝烟味，让鼻子很不舒服。李川顶着防弹盔，手拿一柄awm狙击步枪，小心地在废墟里移动。头顶铅灰色的云层低压，空气潮湿而凝重，四周只有风声。


    这是一座被战火焚烧过的城市，到处是尸体，连在一起，有些已经腐烂，蛆虫和老鼠在上面爬过。地上散落着各种枪械，从步枪到激光枪都有，但李川逐一检查，要么没有弹药，要么部件坏了，没有一个能使用的。他只得掰断步枪的上部，把刺刀取下来，插进皮带里，继续向前搜寻。


    “噗”，他脚下的砖块突然迸裂，灰尘乱扬。他立刻卧倒并侧身翻滚，滚到一堵半人高的墙后，这期间，又有两颗子弹射来，其中一颗击中了他的裤管，但未伤及皮肉，只留下了两个发烫的破洞。


    远处的吉姆扬起一丝冷笑，瞄准镜里的十字稳稳地对准了那堵墙的墙头，上下游移。那堵墙周围没有遮挡物，最近的掩体在几米开外，只要他一露头，吉姆的子弹就会射出去。李川旁边只有腐烂恶臭的尸体，就算他背起尸体来格挡也逃不了。吉姆的右手食指扣在扳机上，信心十足，他的兵器是m99，虽然老旧，但在一千米范围内，足以击穿五个重叠的人体。


    瞄准镜里，始终没有出现李川，吉姆有耐心地趴在水泥平台上。空气越来越凝重，每次呼吸都极为费力，额头上渗出了汗水，吉姆不敢去擦，任汗水在脸上滑过，麻痒难当。


    时间在汗水的滴落中流逝。半个小时后，吉姆渐渐感觉浑身僵痛，心头烦躁起来，手指猛地扣下。一颗12.7毫米子弹呼啸着射出，把那墙壁上的一块探出的砖块击得粉碎。他毫不停顿，一边扣动扳机一边换弹，动作熟稔流畅，那边的墙头像被点燃了炮竹般不停爆开，粉尘散落如雨。但李川始终没有露头。


    吉姆正要细看，“砰”，他身侧的水泥平台被轰出一个凹陷。他吓了一跳，连忙翻身滚到平台下，躲到掩护槽里后，他掏出一面镜子，借着反光观察李川的情况——李川低伏在更加破损的墙壁后，只露出防弹帽和左手，架着awm，枪管对着自己这边。


    而那堵墙下，居然出现了一个小孔，恰可容枪管探出——“妈的！”吉姆暗骂一声。原来这半个小时内，李川一直没有闲着，不知用什么在墙壁上挖出一个孔，自己只顾盯着他会不会从墙头冒出来，竟然没有察觉到！以那个孔的位置，李川根本射不中自己，所以他挖好空洞后，也一直等着。直到自己失去耐心开始乱射，才发出一枪吓自己，使自己从平台下翻下来，失去了制衡点。


    现在李川已经伏在墙头，占据高位，但吉姆仍不着急。他所在的位置是经过挑选的，障碍物密布，李川不可能一下子找到自己。而只要再寻个好的狙击点，不难扳回优势。他尽量轻盈地挪动，并随时用镜子观察李川的动静。哈，那个地球佬一直趴在墙头，架着枪，对准自己之前埋伏的水泥平台。


    防弹帽遮住了李川，但他露出的手臂是个好靶子。吉姆想着，挪到一块倒塌的广告牌后，卧倒，架好m99，对准李川的手。他深吸口气，脑中迅速运算着风速、距离和风向，然后缓缓扬起笑容，食指猛扣！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那只手臂，如穿腐木，余势不止，深深地嵌进了墙壁里。吉姆的笑意更甚，但随即他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那只被击穿的手臂似乎不知疼痛，还耷拉在墙头。他眯起眼睛，在瞄准镜片后仔细观察，发现那手臂上连血都没有出来。


    不祥的预感蒙上心头。


    吉姆正要爬起，一只手无声无息地从他肩后伸出，手上握刀，刀上寒锋流转。


    吉姆愤愤地摘下头盔，扑到显示屏下，把李川那一方的画面调出来。


    屏幕上的李川被压制在墙壁下，但表情没有一丝慌张，蹲在地上，用步枪的刺刀在墙壁上凿孔。游戏的设定里，墙壁本身经过战火侵袭，又被风吹雨打，凿起来并不是太困难。大概二十几分钟后，孔就被凿好了。但他并没有急着探出枪管，而是将身边一具尸体拖过来，使其靠在墙上，并把防弹帽扣在尸体头上。这时吉姆的子弹射过来了，李川迅速从空洞里射出一枪，然后把枪架在墙头，顶起尸体，让尸体的头和手露出来。这一连串动作只在两秒内完成。随后李川像豹子一样窜出去，离开墙下，藏到几米外的掩体下。而此时吉姆才掏出镜子，调好角度观察，他的注意力全在防弹帽和手臂上，丝毫不知道李川已经拿着刀，悄悄潜到自己身后……


    吉姆越看脸色越铁青，捏紧拳头，他的小弟们脸色都很尴尬，不知说什么好。吉姆在他的圈子里是最出色的竞技玩家，很早就辍学了，这几年来一直晃在外面，结交了不少势力。以往进行pvp，对方要么是因为实力不够而输给他，要么因为胆怯而不敢赢他——当然，前者占大多数。像这种不留余地地被打败，与吉姆来说，还是第一次。


    李川的手抽搐一下，刘凯连忙上前，把他的头盔摘下来，扶起他：“怎么样？”


    李川扶着头，努力晃了一下脑袋，“眩晕”的效果已经发作了，他的头比同体积的铁块还重。他低声说：“没事，我们走吧。”


    “等等！”吉姆大步跨过来，横在他们前面，“要想走，就再来一局！”


    “你怎么这么不守信用！他喝了‘眩晕’，已经不——”刘凯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吉姆一巴掌，热烫的感觉在皮质层下蔓延。刘凯大怒，挥起拳头要还手，却被吉姆的小弟死死按住。


    吉姆不管刘凯，凑近李川耳边，低声说：“听着，我知道你们是圣辉高中的，我在那附近认识不少人，相信我，我会让你们每天至少挨三五顿打。升考快开始了，我保证能让你们带着满脸淤青伤痕去见面试官，那些面试官会一个劲地问你脸上的伤是哪儿来的，而不是跟你讨论为什么你要选择他们的星球……所以，你最好赶紧躺回去，戴好头盔，跟我再来一局。”


    李川后退一步，站稳身子，他眼睑低垂，脸上阴沉如海，无数寒风阴云掠过。他看了一眼正在奋力挣扎的刘凯，点点头，踉跄着走向操作床。周围依然围观着不少人，但没有人再发出讥笑了。他们给李川让出路。


    “等等，这次，”吉姆看着李川的背影，冷冷地开口，“为了郑重，我要开启惩罚模式。”


    人群大哗，议论声此起彼伏，连吉姆的小弟们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吉姆。


    “你记住，如果你不投降，我就在游戏里杀了你。”吉姆冷笑着。


    惩罚模式是《宇神御击》单独开发出的技术，戴上头盔后，不仅会在脑中模拟游戏场景，更会通过感应线头与全身神经接驳，掌控身体的实际感觉。一旦在惩罚模式下死亡，不仅会输掉游戏，更会让游戏里的虚拟痛觉传递到身真实体里。曾有一名玩家在游戏里被击中心脏，加上本身体质不好，醒来后受不了巨大澎湃的疼痛，猝发心肌梗死而死在操作**。所以，这种模式很少用，只有在签协议书后才准许开启。


    “不要答应！他太卑鄙，你都已经不清醒了！”刘凯被按着地上，大声叫。


    李川像没有听见，站在床旁，似在考虑。几秒后他点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好的！我也不欺负你，选个进展快的副本，在你昏厥之前打败你。”吉姆仰起头，屏幕上的pvp场景名称流水般划过，“你选吧。”


    李川的视野已经有些模糊了，他抬起眼睛，颤抖着举起手，指着屏幕，“就是它，《三体》……”


    《三体》是根据古地球时期一部科幻巨著改编的场景，讲述人类和外星种族三体人之间跨越百年的纷争，在宇宙尺度下，涉及了阴谋、爱情、战争和生存规则，曾一度成为科幻圣经。这个副本不比狙击战，要靠策略取胜，以李川现在的脑力，他居然选择这么有难度的游戏。


    吉姆眯起眼睛，眼缝里渐渐聚起了锋利的光，寒声道：“你确定？”


    李川无力地点头。


    “那我选择三体一方。”想了想，吉姆说。


    “你还要不要脸！他都快昏了你还占便宜！”刘凯脸都憋红了，努力抬起头，怒声骂道。吉姆挥挥手，一个小弟死死按住刘凯的头，让他的嘴贴着地板，说不出话来。


    李川脸上沉郁如死，戴上头盔，平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