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上山打老虎额
杨一清这种人,当然不是软柿子,也不是焦芳想拿捏就拿捏。
结果就是,虽然内阁大臣有了三六九等,可事实上却各有各自的底蕴。
有了自己的班底,而接下来,柳乘风的诏书就是开始对读书人动手了,这些读书人,这些时日骂也骂够了,对柳乘风可谓深痛恶绝,而开考取吏,一下子在读书人之中顿时引起了哗然。
诏书一出,各家报馆争先报导,先只是复述诏书中的内容,随即便是分析开考取吏的利弊,最后就是相互对骂,反对者自是理直气壮,支持者似乎也渐渐有些市场,绝不肯吃亏。
只不过骂归骂,骂来骂去还是读书人骂读书人,似乎和柳乘风也没太大的关系,至少相当一段时间内,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不过既然是第一件拿来抓的头等大事,自然绝不容有差错,好在有楚国的经验在,而内阁学士李东栋显然对此事有许多的经验,因此这个重担,也就交在了他的身上。
一场变革,在无数的骂声和欢呼之中蹒跚而行,这似乎……早已是大明朝改不了的积习。
第965章
盛极之世
无论多少人咒骂,该来的还是来了,三年一次的科考,终于撤销,礼部那边,固然有许多读书人长跪于地,放声恸哭。
可是时势不可逆转,三年的科举,直接改为了一年一轮的开考,与此同时,为了照顾一些已有功名的读书人,朝廷亦给予了一定优待,所有秀才,可以不经考试,直接录取为吏。
于是乎,那些有望仕途的人顿时万念俱焚,而一群得意者则是兴高采烈的背起了行囊。
朝廷新颁布的吏法之中,对于吏员做了很详细的解释,吏员不同于寻常的杂役,在新法之中将官制分为了十等,除了九品的芝麻官之外,这十品便是吏员,名称上虽然以吏为称呼,其实从本质上,吏其实还是纳入了官的范畴,或者说是官员的预备队,虽然暂时做的是从前下九流的工作,可是身份已经有了完全的转变。
其实读书人最在乎就是身份,就是脸面,在这一点上,朝廷给予了相当的照顾。
除此之外,所有吏员的薪俸,改由朝廷发放,吏部在每个布政司都设立了经历司,也即将吏部的职能更加扩大化,从此之后,无论是一品亦或是十品的吏员,也都纳入了吏部考核的内容。
这就是等于是给了大家一个编制,没有编制你就是下九流,有了编制,你就有体面,也会有希望。
一连的举措,让人欢喜让人忧,那些进士、举人亦或者是考试极好的秀才们,自是对此极为不满,抨击不已,不过进士和举人倒是暂时没有后顾之忧,朝廷照样还会委任官职,所以也只是兔死狐悲的发泄而已。抨击最大的,反而是一些自认为自己有机会荣登科榜之人,他们有很大的机会一步登天,现如今却必须从底层做起,利益严重受损,不骂不足以平愤。
当然,高兴的还是大多数。
大多数的秀才,除了免除徭役,给予一定的小特权之外,一旦考不中举人,中不了进士,从此再无前程可言,这天下谁都热衷做官,偏偏许多人考试水平不够,根本就过不了那几十万人上百万人争抢几千个不到名额的独木桥,而如今朝廷在考试方面可开了源,这就意味着大家做官的机会更大,将来做官,再不是看谁做的文章更好,而是谁的差事办得更好。
与此同时,朝廷还对一些贱籍给予了准考,对于原先的差役,也进行了鼓励,也就是说,就算你是寻常的书办、文吏甚至是杂役,只要你愿意考,朝廷还会愿意给一些优惠的政策,毕竟他们经验丰富,但是文化水平却往往比不上秀才,只要肯用心,照样有‘转正’的机会。
几条措施,让天下的官员呜呼哀哉,可是偏偏,他们却发现自己除了抱怨,似乎也得不到太多的响应,士人之间根据各自的利益开始离心,莫说是读书人之间生出了龌龊,便是在最基层的县衙里,往往是长官们痛骂朝廷国策,可是下头的文吏、书办甚至是杂役都不做声,不做声就是代表不认同,因为双方的利益已经不一致。
而偏偏,官老爷都是清贵人,地方或是部院的治理表面上是他们动手,可是真正做事的却是这些底层,这些底层的人集体对朝廷国策的拥护,使得这些人除了每日借酒消愁,又或者是抨击痛骂,似乎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原本以为颁布出来会天下大乱的事,结果却是风平浪静,除了骂声之外,国策很快推行,势不可挡。
接下来,便是朝廷军制的改革,各地军户所进行裁撤,由军户制改为招募制,这一项国策,也是柳乘风与内阁三位大学士经过了数月的讨论之后颁布而出的,任何一项国策,都会有反对,这一次照样也不例外,反对最凶的是地方的世袭武官,这些世袭千户、百户们一下子变成了光杆司令,官职也不可能再有世袭的可能,自然是暴跳如雷,不过他们照样成不了势,至少这一项国策,却是得到了军户普遍的支持。
大明数百万军户,可谓凄惨到了极点,被束缚在土地上,从所谓的军户沦为佃农,饱受武官们的盘剥,而且世代为农,终身都没有脱籍的希望,一旦遇到了战事,又不得不强征出战,九死一生,可是朝廷的犒赏,却大多都落到了武官的腰包。
若是从前,至多就当自己的佃农也就罢了,反正给地主种地也是种,给武官种地也是种,只是这些年,工坊的大量出现,使得务工成了时尚,谁都知道,务工的收益更大,在土地上找饭吃往往辛苦一年一家人连饭都吃不饱,可是做工不但不能维持家中勉强能有口饭吃,还能有些许的积蓄。
于是大量的佃户涌入作坊,这就使得地租越来越低,乡绅们为了留住佃户,不得不给佃户一些优待。盘剥渐渐减轻了许多,使得乡间的佃户的负担减轻了不少。
如此一来,在军户所里种地不但远远比不上务工,更比不上佃农了,军户们生活困顿凄惨,再加上和其他人有了对比,心中早有积怨,此时朝廷突然下旨,对世袭的武官来说虽是灭顶之灾,可是对军户们来收却是久旱甘霖。
武官们就算不满,难道还想反了不成,他要是敢反,又有谁肯响应?甚至根本不必动用官军,直接一两个差役就可以将其就地正法。
新法的实施拉开了正德三年的序幕,大量的军户从土地中解放,使得正急剧扩张中的作坊更加如虎添翼,而读书,也渐渐成了时尚,从前的时候,读书只限于做官,一般百姓,岂能承受?可是现在却大大不同,开考取吏,拓宽了他们跨入这个门槛的渠道,使得更多人愿意让子侄读书写字,当然,更重要的是,随着工坊的发展,各种各样的读书人的需求也逐渐增加,在这种巨大的需求之下,读书人变得炙手可热。
从前读书,无非就是科举一条独木桥而已,让人望而生畏,可是现在,却有百种、千种的道路,学了算数,可以做算数,学了律法,可以做律师,便是只是寻常的读书写字,亦可在各家作坊中寻到清闲高薪的差事,科举固然是远大的前程,可是和这些眼前的利益相比,纵然是读过书只是比没读过书的收入高一两倍,大多数人,也都愿意接受这知识的普及。
再加上朝廷延续先帝的国策,大力建设学堂,于是这求学读书之人,更是比之从前多了十倍、百倍。
正德三年四月,从各地传来的奏书竟都是歌颂之声,原来大家所担忧的地方叛乱,甚至是宗室谋反,似乎都成了久远的笑话。这个世道,谁也不在乎谁在主政,最重要的是,天下有没有动乱的基础,若是民怨沸腾,便是朝廷再如何正统,照样是揭竿而起,烽火四起,可是有九成人满意,人人有了饭吃,有了对生活的更好预期,所谓的正统,所谓的道义,一切都成了空话。
而柳乘风所针对的几项革新,却都恰到好处,往往是拉拢了大部分的人,用来打压少部分人,少部分人生怨,纵然他们掌握了全天下的舆论,却又如何?任何一个朝廷,从来都不在乎叫骂的。
当然,革新也是因势利导,若无先帝时的积累,若不是朝廷有了足够的开销,任何一项革新都只是个笑话,这些改革,若是放到了现在,或许是恰到好处,可要是放到二十年前,或许就成了天下动乱的隐患,就如王莽新政,虽然新政的内容可谓超前,结果却是加速了新朝的覆亡,大明的律法放到了秦汉,保准要天下大乱一般。
正德四年初,整个王朝仍然欣欣向荣,而这时候,内阁大学士焦芳终于坐不住了。
为政数年,焦芳在内阁虽然做了不少的事,可是他武不如杨一清,文不如李东栋,高不成低不就,似乎渐渐成了可有可无的人物,唯一庆幸的是摄政王似乎对他颇为倚重。
今日他特意在内阁告了个假,一品诰命夫人今日自大漠进京,此前李若凡那边就已经给他下了名刺,让他前去议事。
李若凡的身份,无论是对摄政王还是对朝廷都有些尴尬,一方面,这个强势的女人似乎并不只是喜欢住在王府,偶尔也会回到她的关外金帐,蒙古十五卫,她颇有声望,所以朝廷关外的事务,大多依赖于她,许多事涉关外卫所的事,也都会垂询她的意见。另一方面,她与摄政王的关系暧昧,这件事人所共知,甚至许多军机,摄政王都私下与她商议。
这个人和其他的王妃不同,她不愿意做人的妃子,却无名有实,所以对李若凡,焦芳不得不小心翼翼。
第966章
早正君位
李若凡在京师里置了一处别院,距离王府不远,虽然经常出入摄政王府,可是李若凡却并不在王府中常住。
毕竟柳家有三位夫人,她是极聪明的人,三位夫人是阴差阳错下弄出来的,她若是屈身进了柳府,就只能做个妾室,还不如不清不楚的自在。况且三位夫人久在一起,早就抱成了一团,注定排外,还是若即若离着好。
李若凡的别院并没有太多蒙古特色,她曾在京师久住,深受熏陶,院中的装饰比汉人更加汉人,入了关,她便是汉冠汉礼,出了关,她又恢复了蒙人装饰和习俗,隔些日子改变一下生活,倒也自在。
焦芳见这别院的大门大开,不过门口却是数个蒙古护卫,他下了轿子,叫人拜上了名刺,过不了多久,便有人请他进去。
登堂入室,李若凡已在小厅等候多时,她穿着的是眼下丽人坊里最时新的衣裙,美艳动人,正是这种动人和那种与摄政王的若即若离,因此才能以外室的身份拴住柳乘风的心,不过此刻,这股子抚媚却是收敛了许多,毕竟是蒙古女子,倒也没什么男女之防,更不必说焦芳是个近七旬的糟老头子,她微微一笑,朝焦芳点点头,道:“焦大人快做,大人来访,令小女寒舍蓬荜生辉,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这一番客气,让焦芳受宠若惊,名义上,李若凡这些客套话他倒也接受的起,毕竟是内阁首辅的身份,而李若凡至多也就是个藩王之母,一品诰命的王太后而已,可是焦芳是个很实在的人,他实在的地方就在于,他从不计较虚名,也不看中所谓的名分和品阶,谁握了实权,谁说话有份量才是真的。
这是他的处世之道,也正是凭着这个,他才能力压李东栋和杨一清,主持内阁大局。
“近来的报纸不知焦大人看了吗?”李若凡直截了当的问道。
焦芳心里知道这位王太后是想要直奔主题了,因此不敢怠慢,道:“倒是看过一些,其中多有对摄政王殿下的美言,无论是士绅、商贾也都有赞许之词。”
李若凡微微一笑,道:“焦大人想来没有读透这些报纸。”
焦芳不禁奇道:“下官愚蠢,还请夫人点拨一二。”
李若凡道:“学而报里头,有一篇文章挺有意思,说是皇上到现在还没有踪影,或有不测了。只可惜至今仍无所踪,可叹啊可叹。”
焦芳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来之前就曾在琢磨,李若凡请自己来,肯定不是请他来闲聊的,一定是有大事要商量,现在提及到了失踪已久的皇上,让他精神不禁紧绷,忙道:“不错,现在都已过了一年有余,却是一点消息也打探不过,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李若凡却是一笑,道:“其实……我已有了消息……”
“哦?”焦芳满是震惊,道:“是吗?不知陛下……”他说话的时候,竟是声音都颤抖起来,这个消息实在是一颗炸药,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事情太突然了。
李若凡正色道:“其实已经有人在南洲发现了陛下的踪迹,不过是不是属实,却也不知,更有流言说,南洲都督府已经打算护送陛下回京了。”
焦芳道:“怎么去了南洲?”
李若凡却是打了个哈欠,显现出了旅途劳顿的样子,慵懒的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若是消息属实,多则半年,少则三月,陛下就要入京。”
焦芳喉结滚动,整个人居然有些摇摇欲坠,道:“或许是坊间流言也是未必。”
李若凡却是一笑,道:“世上哪有这么多空穴来风的事,今日郑重请你来告知这个消息,这事至少有八成的把握,否则你当我吃了没事,来和你虚扯吗?”
若是以往,焦芳一定会说不敢,可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事,竟是一时痴了,良久才道:“陛下回京,是大喜事,大喜事。”
李若凡微微一笑:“喜固然是大喜,哎……我已乏了,这消息现在还八字少了一撇,你也不要急着传出去,自己知道就成了。”
焦芳点点头,浑浑噩噩的告辞而出,从别院中出来,坐上了轿子,焦芳大口喘着粗气,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消息实在太震撼,虽然李若凡只是模棱两可,可是焦芳却知道,李若凡这样的女人,亲自将自己叫到府上,定是有了准确的消息渠道,才会说出这些话的,皇上,确实是找到了,甚至可能已经在南洲至京师的路途上。
虽然这个行程很长,至少也要三五个月的功夫,可是焦芳已经可以预料到,朝廷将会发生何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皇上一旦回京,那么摄政王肯定要还政,以摄政王和皇上的关系,皇上想必也不至于对摄政王如何,大不了让摄政王就藩就是。可是接下来呢?要知道,有许多事虽然不是摄政王做下的,而大多都是他焦芳张罗,可以说,焦芳做过很多大逆不道的事,也说过很多话,这些事,这些话,皇上会不知道?他就算现在不知,以后也迟早会知道。照此推论下去,摄政王一旦去了楚地,他焦芳就要倒霉了。
尤其是当年,逼死宗室的事,他焦芳无论如何都撇不开关系,若是皇上一旦亲政,会愿意留下这么一个人?
焦芳坐在轿中,越想越觉得可怕,他的心竟是一下子乱了。
不对……焦芳突然捕捉到了什么,方才的消息实在太骇人,让他一时之间乱了方寸,可是现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李若凡为何要告知自己这个消息,为何不去和摄政王说,而是找自己来说,这是什么意味。或许……
焦芳顿时明白了,他忍不住脸色骤变,李若凡这个女人,是要将自己推到悬崖边,让自己做出一个选择。
焦芳脸色变幻不定,满是犹豫,良久,他长吐了一口气,随即吩咐随扈道:“来人,速拿老夫的拜帖,去请李东栋学士,还有锦衣卫都指挥使陈泓宇、新军都指挥使钱芳,还有张公公、谷公公一道来议事,告诉他们,事情紧急,一个时辰之后,老夫在府中静候。”
……
正德三年六月初九。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日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如往常一样,柳乘风召见了朝臣,进行廷议。
朝中百官今日却是出奇的沉默,都是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柳乘风,这些大臣,经过了一年的逐渐替换之后,大多都成了柳乘风的干将,一朝天子一朝臣,虽然柳乘风不是天子,可也有他的用人标准,要做大事,自然是用自己人方便一些。
“今日有何事要奏吗?”柳乘风如往常一样询问。
“殿下,微臣有事要奏。”焦芳昂首站了出来,随即跪倒在殿中,正色道:“臣近日常常听到坊间有军民议论,当今皇上不知所踪,而天下无主,君位虚待以久,这是旷古未有之事。殿下摄政以来,励精图治,政治焕然一新,百官慑服,此大治之世也。微臣不才,窃以为大明不可无君,而殿下知人善任,贤明通达,何不如效仿古之尧舜,受禅让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