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三戒大师
    大殿回廊正中,是大宋帝后的御座。今次又特设了辽国帝后的御座。御座两边,是宰执、禁从、宗室的座位;次西边,是大辽、西夏、高丽、于阗、回纥、大食、交趾诸国使者的座位;殿上两翼左右回廊,设朝臣百官座位。座位之前。均置长条几案,上置花样精美的诸色看盘。


    快至酉时,宰执、百官、宗室、诸国使者都陆续登上集英殿,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虽然宴会尚未开始。诸国使者已经被这盛大的场面震惊了,不禁感叹大宋朝的盛世气象。


    酉时一到,宫里的景阳钟,宫外大相国寺、开宝寺、白云观的钟声,便一起奏鸣,恭贺大宋皇帝万寿无疆。


    钟声中,赵顼和耶律洪基相携登上集英殿,他们身后跟着曹皇后和萧皇后,今日的萧观音,穿一件九凤翔舞的绯红锦丝命服,头戴烛光摇曳的凤冠,脸上薄施脂粉,更显得明艳不可方物,如神仙妃子一般。


    好在曹皇后已知天命,不至于被尴尬的比较。


    执王公、使臣百官起身恭迎,两国帝后落座。


    陈恪如今已是四品官,好歹能在御前混个座位,待他平起身子,不禁看了萧观音一眼,顿时发现她忽闪着一双眸子,正含情脉脉的注视着自己。他赶紧把目光收起,以免被人看出奸情。


    “皇后,你看谁呢?”耶律洪基一身龙袍,样子十分威武,不经意发现萧观音在注视着某人,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笑道:“原来是陈学士。其实他是这次的接伴使、还是馆伴使,但因为咱们隐藏身份,倒一直没相见。”


    萧观音红着脸低下头,心说,谁说没见?不光见了,还坦诚相见来着……


    这时乐曲骤起,五十面琵琶拨弄,箜篌低唱,二百面杖鼓雷动,箫、笙、埙、篪、觱、篥、龙笛呼啸而鸣,奏响一曲《贺圣寿》,二百名盛装舞女轻舒广袖,翩翩起舞,若瑶池仙姬,美轮美奂。


    耶律洪基看得啧啧称赞,对赵祯道:“南朝的盛世气象,与我北朝可谓各擅胜场。”


    赵祯笑笑,举杯道:“与汝一家也。异日惟盟好是念,生灵是爱。”


    “嗯。”耶律洪基自从身份曝光后,赵祯待之甚厚,其仁厚的长者风度,让耶律洪基大为心折,也举杯道:“吾一生必不南犯,亦命子孙遵守盟约,两国睦邻友好,永享和平。”


    听到两国皇帝此言,阶下大臣们一起欢呼起来,然后按照等级,依次上前向官家贺寿,向辽主致敬。


    但不是任何人,都为两国皇帝的约定欢喜,至少坐在下首,身着绯色窄袍、头戴金花毡帽的西夏使者,就感到大为不安……在宋辽夹缝中的西夏,立国根本就是两强对立,将对方视作大敌,这样他们才有生存空间。


    这次辽国皇帝竟跑到汴京来,和宋朝皇帝把酒言欢,并约定永不开战,这对西夏人来说,简直就是个噩耗。


    西夏的贺寿使吴宗,当时就坐不住了,心说不行,我得挑点事儿。轮到他敬酒时,却不先给赵祯贺寿,而是直接来到耶律洪基面前,单膝下跪,一脸狂热道:“藩国小臣吴宗,拜见大宗主国皇帝陛下。小臣本来还不情愿出这趟使,谁成想佛祖保佑,竟得仰天颜,实乃三生有幸!”


    说完竟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耶律洪基的大腿,于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他的靴面。


    亲完了耶律洪基的脚面,他又转向萧观音,一通天花乱坠的赞美,简直把大辽皇后说成了王母娘娘,让萧观音直起鸡皮疙瘩。


    大礼参拜了辽国帝后,吴宗便拍拍膝盖站起来,朝赵祯松松垮垮一拱手道:“西夏皇帝使节吴宗,代我陛下向南朝皇帝致意……”


    大殿里的气氛登时尴尬起来,见那吴宗如此厚此薄彼,一众宋臣皆愤愤不平……吴宗算是把宋人琢磨透了,面子大如天,你要让他们没了面子,那是非气炸了不可。


    “大胆!”果然有性烈如火的蠢材,马上蹦起来道:“你个西夏蛮子,竟敢对我陛下无礼!”


    “本使如何无礼了?”吴宗睥他一眼道:“我代表西夏皇帝,与你南朝平起平坐,岂能与对宗主国一般礼节?”


    “不行,你必须向我大宋皇帝重新大礼参拜!”宋朝大臣愤怒的拦住他的去路,却正中了吴宗的算计……这厮方才卑颜奴相,凸显耶律洪基是自己的主人,然后激怒宋朝人,让他们呼喝自己。只要自已一直保持强硬态度,宋人为了面子,措施必然要升级……然而所谓打狗欺主,辽主岂能看着自己被宋朝人发落?


    一旦耶律洪基出声为自己说话,两国友好的气氛,便荡然无存……


    应该说,吴宗的算计很有一套,但是他碰上了赵祯这样上善若水的皇帝。官家先是喝止了自家的臣子,让他们休得无礼,然后对耶律洪基笑道:“既然是你家的奴才,自然交由皇侄来发落。”


    几位相公听得暗暗交好,心说陛下的功夫愈发老辣了。前半句坐实了西夏人奴才的身份,主人自然没必要跟一条狗一般见识了。后半句点明了,自己和辽国皇帝的叔侄关系……其实耶律洪基原先是不认的,但来到汴京后,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又搬出这层关系。后来见到赵祯这么大把年纪,又很让人心折,才心甘情愿的认下这个叔叔。


    现在叔叔受了侮辱,给侄儿面子,让你看着办,倒要看看你好意思,跟他一起不懂事儿么。


    见皮球踢过来,耶律洪基想了想,我这赵皇叔还是很不错的,今天又是他生日,哪能不给他面子。便朝吴宗招招手道:“赶紧给我皇叔道歉,然后滚蛋。再敢挑拨我两朝关系,打断你的狗腿!”


    吴宗登时傻眼了,只好俯身跪倒,还想说些什么,却想到辽国皇帝的警告,只好把话憋了回去,怏怏走下集英殿回廊。


    一个小插曲后,乐曲重新响起,大殿里恢复了欢庆的气氛,舞女们翩翩起舞,山楼上的教坊歌姬齐声唱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602章


    黯然销魂(下)


    “好词好词!”一曲终了,赞叹声起。连赵祯和耶律洪基也频频点头,今夜能听到这样的绝妙好词,实在是让人难忘。


    百官纷纷询问,这首《鹊桥仙》,是哪位大才子所填,莫非是苏子瞻?


    “不像不像,苏轼的词风大气豪迈,断没有这样缠绵婉转。”


    “直接把乐工叫来问问不就得了?”


    于是把教坊的人叫过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陈学士的旧作。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他们不是不相信陈恪的水平,而是陈学士已经数载不再填词,因此都没往那他想。


    “陈学士真是大才,”连耶律乙辛也忍不住赞道:“听了这词,百炼钢也能化成绕指柔。”说着看看萧峰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只见萧峰面色铁青,双拳紧攥,好似怒气充盈的样子。耶律乙辛又问了句,他才回过神,吐出一口浊气道:“没什么,我是粗人,听不懂这词有哪般好处?能吃还是能当被子盖。”


    “唉,果然是粗人。”耶律乙辛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萧峰暗暗咬碎钢牙,死死盯着陈恪,他万想不到,这大胆狂徒,竟敢在大宋国宴上,与萧观音暗度款曲,把我当成空气了么?难道不知道我看过这词的上半阙么?


    但他一句废话不敢多说,因为就在昨天,他在街上见到了一辆马车。马车驶过面前时,帘子忽然掀起,里面竟坐着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他登时目眦欲裂,刚要扑上前去,却看到她们被钢刀架在脖子上……


    陈仲方说话算话,果真在第十天上,把他的妻子从千里之外的辽国南京,弄到汴梁来了!


    为了自己的妻儿,他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抬头望向耶律洪基身边,只见那张座椅空空如也……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借口更衣离开大殿的萧观音,望着满天的繁星。在心里反复吟着时隔数年才得到的下半阙。整个人都融化在情郎的甜言蜜语里。


    ‘原来这世上真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陈郎,奴奴有了这首词,此生便知足了……’


    可是为何,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洒落在温柔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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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辽国皇帝返程,送伴使竟换成了,如今已经晋为晋王的赵曙。辽主的身份尊贵无比。由大宋下任皇帝相送,合情合理。


    而且赵祯还有层用意,便是让两个年轻人好生相处,培养起一些感情,对两国接下来几十年的睦邻友好,都是大有裨益的。


    这次陈恪留在了京城。赵曙不在,他得替他坐镇。


    但赵曙离京之后,他一直心绪不宁。起先他以为是萧观音一走,自己心里难免空落落的。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判断,他下决心把事情的经过,跟小妹坦诚相告。因为这个绝顶聪慧的女子,总可以帮自己找到方向。


    其实小妹早猜到他和萧观音的私情。但听丈夫跟自己坦白,她还是很高兴的,这说明夫妻间没有什么隐瞒……在这个年代,对于嫁给高官显贵的女子来说。这已经是奢求了。


    她冷静的帮陈恪梳理了心绪,然而那种不安的感觉仍然存在,显然是因为别的事。


    在小妹细致的帮助下,陈恪终于找到了不安的源头——竟然源于赵宗晖的一句话!


    就是那日在辽国使馆门前,他临走时对自己的那句威胁:‘这次又让陈学士赢了,但愿你下次还有这样的好运……’


    胆大包天到敢在辽国皇帝面前,跟辽国皇后诗词传情的陈仲方,能被人用言语吓住,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那种不安的感觉,确实是从那时开始的。陈恪不得不放下轻视,仔细思考这句威胁的背后了!


    那是他的潜意识一直认为,赵宗实等人不会这样善罢甘休。他们依然党羽遍布朝堂,并和军队关系不错,正可谓万事俱备,绝不会因为东风不来,便放弃总攻的!


    东边不亮西边亮,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翻盘的……


    陈恪不禁担心起赵曙的安危。在他和他的同党看来,只要赵曙安好,己方便胜券在握,只需等待那一天到来便可。但赵曙身边有玄玉率领的一众高手护卫,还有两千捧日军,就算遇上军队也能脱身。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也许夫君陷入误区了。”小妹想了想道:“这种时候,就算除掉了晋王,赵宗实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乾元节后,官家封赏百官,有爵位的晋爵一等,没爵位的升官一级。赵曙便从齐王晋为晋王,一个被视为储君的王爵!


    “嗯……”听了小妹的话,陈恪发现己方之前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赵曙和自己身上。却没想到,彼消此长之下,对方如果直接正面决战,肯定损失惨重。


    这种情况下,如果换成自己,要么放弃,要么出奇兵、行险招,才能反败为胜!


    想到这,陈恪突然打了个激灵,他意识到赵曙此刻离京,正是赵宗实一手造成的!若不是他们将耶律洪基的行踪曝光,官家肯定不会让晋王当这个送伴使。


    赵宗实为什么要让赵曙离京?既然不是存心加害他,肯定是想让他在某件事发生时,恰好不在京城。


    陈恪闭目冥思,他一下想到,之前的‘行刺陈希亮案’和‘竞技场爆炸案’,极可能对方故意制造出来,吸引己方注意力,结果忽略他们的真实目的!


    这样一想,不禁豁然通畅。那么只剩一道填空题,他们到底有何图谋?!


    夫妻俩决定各自冥思苦想,然后写下来看看,是不是猜的一样。


    盏茶功夫后,陈恪看到了小妹所写的,乃‘一旦山陵崩’五个字。


    小妹也看到了陈恪所写的‘效祖宗事’四个字。


    两人都面色煞白,因为他们猜得是一件事!


    宋朝的皇位继承,总是充满了戏剧性。宋太祖赵匡胤的‘烛影斧声’自不消提,就连真宗这样正牌的太子,在即位时都险象环生!


    尽管赵光义强势了一辈子,掌控了一辈子,但悲哀的是,他刚刚咽气,尸骨未寒时,他生平最近亲的两个人便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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