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埃莱娜·费兰特
“你为什么声音那么小?”彼得罗问,“一切都好吧?”
我马上抬高了嗓门,这次我的声音太大了,我尽量用一种热情的语气和艾尔莎腻了很久,又交代黛黛要乖,不要让她父亲太费心,上床前要刷牙。我回到床上时,尼诺说:
“多好的妻子,多好的妈妈呀!”
我回答说:
“你还不是一样。”
我等着紧张的气氛松弛下来,等着我丈夫和两个女儿的声音散去。我和尼诺一起洗澡,我非常开心,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我喜欢给他洗澡,也让他帮我洗。我又为了他精心打扮起来,但这次,在他的眼皮底下,那种不安忽然消失了。他很入迷地看着我试衣服,找一件合适的。他看着我化妆,我时不时会跟他笑着说:“你不要碰我,别挠我痒痒,我要笑起来的话,妆就花了,我又得出重新化,小心我的衣服,不要扯破了,放开我。”他站在我身后,亲吻我的脖子,把手从领子里伸进去,或者从裙子下面伸进来。尽管整栋楼里面空荡荡的,大家都放假了,我还是担心有人看到我们走在一起。我收拾好准备出去,我让他一个人先出去,在车里等我。
我们一起吃晚饭,吃很多东西,也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回到家里,我们又上床了,但我们一直都没睡觉。他对我说:
“十月,我要去蒙彼利埃五天,在那里有个研讨会。”
“希望你玩得开心,你和你妻子一起去吗?”
“我想和你一起去。”
“不可能。”
“为什么?”
“黛黛现在六岁,艾尔莎才三岁,我要照顾她们。”
我们开始讨论我们的处境,第一次提到了诸如结婚、孩子的事情,然后我们从绝望过渡到性,从性到绝望。最后,我嘟囔了一句:
“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就算你能做到,但我做不到。”
“胡说。你已经认识我几十年了,你的生活里一直都没有我,但你过得那么丰富,你很快就会忘记我的。”
“你要答应我,每天给我打电话。”
“不,我再也不给你打电话了。”
“你不打的话,我会疯掉的。”
“如果我继续想你的话,我也会疯掉的。”
我们带着一种自虐的激情,探索了我们现在所处的死胡同,两个人遇到的障碍加在一起,最后我们吵了起来。早上六点,他很烦躁地出发了。我大哭了一场,我把房子收拾了一下,一路上开车时,我希望永远到不要到维亚雷焦。半路上,我发现我没拿任何一本书,而我这趟旅行的借口就是取书。我想:最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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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了,艾尔莎非常高兴,她撅着小嘴儿说:“爸爸不会玩儿。”黛黛捍卫了彼得罗,她说妹妹太小太笨了,什么都玩不好。彼得罗心情很坏,盯着我看。
“你没有睡觉。”
“我没睡好。”
“你找到那些书了。”
“是的。”
“在哪儿找到的?”
“你说我在哪儿找到的?在家里,我查了我该查的内容,就这样。”
“为什么你那么生气?”
“因为你让我很生气。”
“昨天晚上,我们给你打电话了,艾尔莎想跟你道晚安,但你不在家。”
“天气很热,我出去走了一圈。”
“一个人去的?”
“我还能跟谁?”
“黛黛说你有一个男朋友。”
“黛黛和你最亲了,她恨不得取代我。”
“或者说,我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她能看到、听到。”
“你想说什么?”
“就是我刚才说的。”
“彼得罗,我们把话说清楚,你要在你众多的毛病里,再加上爱吃醋这一条吗?”
“我不爱吃醋。”
“希望吧,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马上告诉你:加上爱吃醋的话,那就太多了,我受不了这一点。”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类冲突越来越多了。我对他很留心,我指责他,也很鄙视自己,但同时我也觉得很气愤: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要我怎么做?我爱尼诺,我一直都爱他。现在他要我了,我怎么能把他从我的心里、脑子里,还有身体里驱赶出去?我从小就练就了一种自我压抑的完美机制。我的真实欲望,从没有任何一个得到释放,我总能找到办法把所有狂热念想压制下去。我想,现在够了,希望这一切都毁掉吧,从我自己开始。
有几天时间,我没打电话给尼诺,在佛罗伦萨我已经理智地告诉过他这一点了。但是过了几天,我忽然开始每天给他打三四个电话,而且毫不在意我的家人的看法。我甚至也不管黛黛有没有听到,她就在离电话亭几步远的地方。在被太阳炙烤得让人无法忍受的电话亭里,我和尼诺打电话。有时候,我浑身是汗,我受不了女儿监视我的目光,我打开电话亭的玻璃门,对她喊道:“你傻站在那儿干什么,我跟你说过,让你照顾妹妹。”那时候我唯一考虑的事情,就是蒙彼利埃的研讨会。尼诺在折磨我,他越来越像在考验我的情感,我们开始疯狂地吵了起来,然后又相互倾诉,说离开对方无法生活,从那些昂贵的、带着怨气的长途电话,到一大串相互倾诉衷情的、滔滔不绝的情话。我一天下午,我已经精疲力竭了,黛黛和艾尔莎在电话亭的外面哼唧:“妈妈,你快一点儿,我们等烦了。”这时候,我对他说:
“只有一种方式,可以让我陪你去蒙彼利埃。”
“什么办法?”
“把所有一切告诉彼得罗。”
很长时间的沉默。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是的,但条件是:你把一切都告诉你妻子。”
又是一阵沉默。尼诺嘟囔了一句:
“你想让我伤害埃利奥诺拉和孩子吗?”
“是的。难道我不会伤害到彼得罗和我的两个女儿?做决定意味着伤害。”
“阿尔伯特很小。”
“艾尔莎也很小,对于黛黛,这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儿。”
“去蒙彼利埃之后我们再说吧。”
“尼诺,不要和我做戏。”
“我没有做戏。”
“如果没有做戏,那你要承担后果:你和你的妻子说,我和我丈夫说,就现在,就今天晚上。”
“给我一点儿时间,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难道对我来说很简单?”
他开始支支吾吾,想对我解释,他说埃利奥诺拉是一个很脆弱的女人,她的生活都是围绕着他和孩子。他说,她小时候有两次尝试过自杀,但他不仅仅说了这些,我感觉,他带着他特有的清醒在全盘托出,说着说着,他最后承认,这不仅仅是伤害他妻子和孩子的问题,而且是把很多便利一脚踢开。因为只有过着富裕的生活,那不勒斯才变得可以忍受。还有很多关系网,可以让他在大学里为所欲为。最后,他自己也为那种毫无保留感到震惊,他说:“你记不记得,你公公很欣赏我,我们的关系如果公开之后,可能我就会和艾罗塔家彻底决裂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强调的这件事,让我很受伤害。
“好吧,”我说,“我们就此结束。”
“等一下。”
“我已经等太久了,我应该事先做决定。”
“你想做什么?”
“我要采取行动了,我的婚姻已经没有任何继续的意义了,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你肯定吗?”
“是的。”
“你会来蒙彼利埃吗?”
“我说我要走自己的路,没有说走你的路,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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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着眼泪挂上电话,从电话亭里出来。艾尔莎问我:“你不舒服吗?妈妈。”我回答说:“我很好,是外婆病了。”我在她和黛黛忧虑的目光注视下,继续抽泣。
在海边假期的余下时光,我不停地在哭,我说我很累,说天气太热了,我头疼,我让彼得罗和两个孩子去海边。我躺在床上,泪水打湿了枕头,我痛恨自己这种过分的脆弱,我从小都没有这样过。无论是我还是莉拉,我们都一直坚持不哭,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假如实在忍不住哭了,我们也会马上停下来:我们会压抑住抽泣,因为羞耻感太强了。但现在,我像《疯狂的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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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失恋的罗兰一样,眼泪汹涌而出,流个没完没了,即使是彼得罗、黛黛和艾尔莎快要回来了,我赶忙在水龙头下面把脸冲洗干净,我感觉自己的眼泪还是像喷泉一样,迫不及待地从眼睛里喷涌而出。尼诺并不是真的想要我,尼诺说得多,爱得少,他只是想睡我——是的,睡我,就像他睡其他女人那样。拥有我,永远地拥有我,和他妻子断绝关系,好吧,这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有可能还爱着莉拉,可能他一辈子只爱她一个人,就像其他我认识的男人那样爱着莉拉。因为这个缘故,他会一直和埃利奥诺拉生活下去,这对于莉拉的爱会是一种屏障,这样任何女人——不管他多么为之神魂颠倒——也不会让他脆弱的婚姻陷入危机,我就更不用说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有时候正吃着午饭或晚饭时,我会忽然哭着离开桌子,去洗手间里失声痛哭。
彼得罗在我面前小心翼翼,他觉得,我随时都可能会爆发。刚开始,在和尼诺刚刚分手的几个小时后,我想告诉他一切。我几乎觉得,他不仅仅是一个丈夫,需要对他解释清楚,而且是一个聆听告解的神父。我感觉我有这个需要,尤其是在床上,他靠近我,我推开他的时候。我小声说:“不,孩子会醒来。”我常常忍不住想告诉他所有细节,但我总能及时闭嘴,没有告诉他尼诺的事儿。现在,我再也不给我爱的人打电话了,我感觉彻底失去他了,我对彼得罗说这些也没用。我最好要用一句明确的话来结束这个问题:我再也不能和你生活在一起。然而,我也没法做这个决定。在灰暗的卧室里,每次我想要说出我要离开他,我都会对他产生同情,我担心两个孩子的未来,我抚摸着他的肩膀、他的脸颊,小声说:“睡吧。”
假期的最后一天,事情发生了变化。那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黛黛和艾尔莎已经睡了。我已经有十几天没给尼诺打电话了。我准备好了行李,我被忧伤、疲惫和炎热的天气折磨得筋疲力尽。我和彼得罗在阳台上,每个人躺在自己的躺椅上,都没说话。潮气很大,我的头发和衣服都很湿,海风带来树脂的味道。
彼得罗忽然问:
“你母亲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