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埃莱娜·费兰特
“那你呢?”
“我更糟糕,我很愚蠢地把在你身上看到的东西,以为是在她身上看到的。”
有几秒钟,我没说话。为什么他要提到莉拉,为什么他要在电话里说这样的话?尤其是,他想告诉我什么?这仅仅是恭维话?或者他想告诉我,从小他就喜欢我,但在伊斯基亚,他错了,他把属于我的品质归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你快点儿来。”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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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埃利奥诺拉,还有三个孩子一起逛街,我心里非常舒服,即使是她拿着一把刀子刺我,我估计也不会感到疼。尼诺的妻子看到我那么兴高采烈,而且对她很热情,她对我不再有敌意。她赞美黛黛和艾尔莎,说她们太乖了,她向我坦白说,她很欣赏我。她丈夫跟她讲了所有关于我的事情,我的学业,还有我后来怎么成为一位成功的小说家。她承认说:“我有点儿嫉妒你,不是因为你很厉害,而是因为你一直都认识他,而我没有。我希望我在他小时候也能认识他,那我会知道,他十岁是什么样子,十四岁是什么样子,他变声期之前的声音是什么样子,他小时候是怎么笑的。她说,现在幸好我有阿尔伯特,他和他爸爸一模一样。”
我看着那个孩子,但我并没有看出尼诺的影子,可能他以后会显示出来吧。黛黛马上非常自豪地说:“我像我爸爸。”艾尔莎接着说:“我更像妈妈。”这时候,我想起了西尔维亚的儿子米尔科,他倒是和尼诺一模一样。当时在马丽娅罗莎的家里,我把他抱在怀里,哄他让他停止啼哭时,我是多么愉悦啊!那时候的我离结婚生子还很遥远,我当时想在那个孩子身上,得到什么样的感觉?我还不知道詹纳罗是斯特凡诺的孩子时,我在他身上寻找什么?现在我是黛黛和艾尔莎的母亲,我在阿尔伯特的身上寻找什么?为什么我那么关注地看着他?我觉得,尼诺一定不会想到米尔科,就我所知,他对詹纳罗也从来没表现出任何兴趣。这些男人被快感和高潮冲昏了头脑,他们漫不经心,随处播种,让女人怀孕。他们进入女人内部,然后抽身而出,给女人留下的是他们的幽灵,像遗失的物品一样,埋在肉里。阿尔伯特是他想要的、有意要的孩子吗?或者说,眼前这个年轻的母亲抱在怀里的孩子,尼诺并没有觉得和他有什么关系?心里想着这些,我告诉埃利奥诺拉说,她儿子和他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我为自己的这句谎言感到高兴。然后,我用一种温情柔和的语气,跟她仔细讲述了尼诺小学时的样子,就是奥利维耶罗老师和校长组织竞赛的那个阶段;还有高中时期,谈到了加利亚尼老师以及我们和其他朋友在伊斯基亚一起度假的事儿。我的讲述在这里就打住了,尽管她就像一个小孩一样,不停地问我:“后来呢?”
聊着聊着,她对我越来越友好了,而且越来越信任我。我们进到一家商店里,假如我喜欢一件衣服,试了之后没买,我会发现在出来时,埃利奥诺拉已经买下送给我了。她也想给黛黛和艾尔莎买衣服。在餐厅吃饭时,也是她付钱。她花钱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先把我和两个女儿送回家,然后再送他们母子俩回宾馆,她拎着很多袋子。我们告别了,我和两个女儿一直在招手,直到汽车消失在街角。我想,她代表着那不勒斯的另一面,但距离我的体验很远。她花钱如流水,就好像那些钱没有任何价值,那些钱一定不是尼诺挣的,我排除了这种可能。她父亲是律师,祖父也是,她母亲是一位银行家的女儿。我想,这些资产阶级的财富和索拉拉家的财富有什么差别。我想,那些钱在变成律师的高工资,还有奢华的生活之前,经过了多少秘密的周转。我想起了我们城区的那些男孩子,他们靠装卸走私的货物、在公园里砍树、在工地上劳动来挣口饭吃。我想到了安东尼奥、帕斯卡莱和恩佐,为了挣口饭吃,他们从小就吃尽苦头。那些工程师、建筑师、律师、银行家却都是另一回事儿,他们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尽管经过了千层过滤,但那些钱还是来自于黑暗的交易,同样的肮脏,有一些甚至成了我父亲的小费,成了我上学的钱。那些脏钱变成干净的钱,或者相反,其中的界限在哪里?埃利奥诺拉兴致勃勃,她在佛罗伦萨这一天里出手大方,花的钱到底有多干净?她签的支票,给我买的衣服,我带回家的这些礼物,和米凯莱付给莉拉的钱有多大差别?这个下午,我和两个女儿都在镜子前炫耀我们收到的礼物。那些都是好东西,颜色鲜艳,让人赏心悦目。有一件暗红色的、四十年代风格的裙子,尤其适合我,我希望尼诺看到我穿那条裙子的样子。
但是,萨拉托雷全家回那不勒斯去了,离开前,我们没能再次碰面。但时间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难熬,相反却很愉快地过去了。尼诺会再回来的,这一点可以肯定,他会和我谈论我写的东西。为了避免发生不必要的争执,我给彼得罗的写字台上也放了一份自己的作品。我确信自己写得不错,我给马丽娅罗莎打电话,用一种自信、愉悦的语气跟她说,我把之前跟她谈到的那些东西整理出来了。她让我马上发给她。在几天之后,她就打电话给我了,她非常热情地问我,她能不能把我写的那些东西翻译成法语,发给一个在南泰尔的朋友,这个法国朋友拥有一家小出版社。我很高兴地答应了,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几个小时之后,我婆婆给我打了电话,她用一种假装的愠怒对我说:
“现在你写了东西会让马丽娅罗莎看,反倒不给我看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担心你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我就写了七十多页,不是小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当你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那就意味着,你写得不错,无论如何,你要让我决定,我是不是感兴趣。”
我给她也发去了一份,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正好就是我把那份稿子发出去的那天,在中午的时候,尼诺出乎预料地从火车站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到了佛罗伦萨。
“我过半个小时,就能到你那儿,我放下行李,然后去图书馆。”
“你不吃点儿东西吗?”我故作自然地问他。在经过那么漫长的历程之后,我们走到这一步,他来我家里住,我感觉很正常。在他洗澡的时候,我给他弄了点儿吃的,然后我们一起吃饭——我、他还有我的两个女儿,这时候,彼得罗在大学给学生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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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诺足足待了十天。这期间我的状态和我之前有一段时间,狂热地想吸引男人的状态全然不同。我不和他开玩笑,我没有嗲声嗲气和他说话;我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殷勤讨好的态度;我没有像我大姑子那样,扮演一个解放的新女性;我没有对他有所暗示;我没有用含情脉脉的目光注视他;我没有在他坐在桌前,沙发上,或者电视前时,靠着他坐下。我没有衣冠不整地出现在家里;我没有创造机会单独和他在一起;我没有用胳膊肘碰着他的胳膊肘,手臂碰到他的手臂,腿碰到腿,或者和他碰个满怀。我当时很害羞,很克制,话很少,照顾他吃好,不让两个孩子吵到他,让他觉得自在。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因为我不可能表现出别的样子。他和彼得罗、黛黛,还有艾尔莎经常开玩笑,但他一转向我,就会变得非常严肃,好像在斟词酌句,就好像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年的交情,所以我对他也很严肃。我很高兴能在家里接待他,但我感觉,我没有任何必要做出亲昵的动作和语气。事情正好相反,我喜欢站得远远的,避免和他直接接触。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张蜘蛛网上的雨滴,我很小心,避免自己滑落。
我们只深谈过一次,是围绕着我的那篇稿子。他刚到家里时,马上就和我说起了我的手稿,说得非常深入,分析很敏锐。尤其是,伊始和伊始阿的那段让他印象很深。他问我:“对于你来说,在圣经故事里,女人来自于男人,是来自男人本身?”我说,夏娃不能独立存在,也不知道如何独立,她在亚当之外,没有自己存在的支撑。她的好和坏,都是亚当说了算,夏娃是亚当女性的一面。上帝的创造是这么完美,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她的外形是可以塑造的,她不拥有自己的语言,她没有自己的精神和逻辑,她随时都会变形。“这是非常可怕的处境。”尼诺评论说。我非常不安,我用余光瞄着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没有,他不是在开玩笑,正好相反,他一点儿讽刺或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他提到了几本我不知道的书,讨论的都是相关内容。他又一次强调说,那篇稿子可以出版。我听他说着这些,并没有表现得心满意足,最后我只是说:“这篇稿子,马丽娅罗莎也很喜欢。”这时,他问了我大姑子的情况,他赞扬了马丽娅罗莎,无论是从学者的角度,还是她对弗朗科的照顾,说完他就去图书馆了。
除了那次之外,我们都没有深谈。他每天早上和彼得罗一起出去,晚上比他晚回来。有很少的几次,我们所有人一起出去。比如有一次他带我们去电影院,看一场专门给儿童看的电影。尼诺坐在彼得罗旁边,我坐在两个女儿的中间。当我意识到,他笑时我也会笑起来,但我马上就停止笑。中间休息时,他想给黛黛、艾尔莎,当然还有我们几个大人买冰淇淋,我柔声责怪了他。我说,我不要,谢谢。他开了几句玩笑,说冰淇淋很美味,我不吃,那是我的损失,他让我尝一点,我就尝了。总之,都是一些很细小的事情。有一天下午,我们在散步,我、他、黛黛,还有艾尔莎。我们谈到了很多问题,尼诺一直在和两个孩子说话,但我们走的路线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到现在我还能指出我们当时走过的每条街道,停留过的每个角落。天气很炎热,城里的人很多。他不停地和别人打招呼,有人对他用尊称,他向他的朋友介绍我,用了很多溢美之词。让我惊异的是他的名气,有那么多人认识他。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历史学家赞扬了我的两个女儿,就好像她们是我和尼诺生的。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儿,除了忽然间,因为无法解释的原因,他和彼得罗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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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从一天晚饭时他们的一场对话开始的。彼得罗用欣赏的语气跟尼诺谈到了一位那不勒斯教授,一个当时备受瞩目的人物。这时候,尼诺说:“我都敢打赌,你喜欢那混蛋。”我丈夫有些失措,他的微笑有些迷茫,但尼诺加重了语气,他继续取笑我丈夫说,他太容易被表象欺骗了。这种情况仍在持续,第二天早餐时还发生了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我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尼诺又提到了我和宗教老师之间因为圣灵问题发生的冲突。彼得罗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表示想知道。尼诺这时候不是对他,而是对着两个小姑娘讲起了她们的妈妈小时候的丰功伟绩。
我丈夫表扬了我,说:“你当时真勇敢。”但他对黛黛解释——他采用的语气,就像电视上有人在胡说八道,他感觉有必要向女儿说清楚事情的真相——他跟我们的女儿讲了十二使徒的故事,还有五旬节那天早上发生的事儿:像风一样的声音,像火一样蔓延,让世界上所有人——说任何语言的人都明白了。这时候,我丈夫非常投入地对我和尼诺谈到了那些染了病的使徒,他提到了先知约珥说的话:“我会把我的精神传递到所有肉体上”。他说,圣灵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象征,让我们可以反思,那些不同的东西如何对照,找到共同点。尼诺一直让我丈夫往下说,但是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讽刺。最后,他感叹了一句:“我都敢打赌说,你心里藏着一个神父。”他打趣地对我说:“你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圣母?”彼得罗脸红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彼得罗一直都喜欢谈论宗教问题,我觉得他有些难受,最后他说:“对不起,我浪费了你们的时间,我们去上班吧。”
类似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多了,并没有一个特别明显的原因。我和尼诺之间保持原样,非常注意礼貌、很客气也很疏远,但他和彼得罗之间突破了防线。就像早餐时那样,在吃晚饭时,客人对家里的男主人越来越不恭敬了,几乎到了冒犯的地步,就是那种表面上很友好,但实际上让你很屈辱的做法,他嘴上挂着一抹微笑,让你没有办法反抗,否则会显得很小气。那是我熟悉的语气,就是在我们城区里那些聪明人用在笨人身上的口吻,让他们屈服,让他们无话可说,成为大家取笑的对象。彼得罗很不适应,他觉得很困惑:他和尼诺在一起感觉很好,他欣赏尼诺,因此他没做出反抗。他摇了摇头,装出一副开玩笑的样子,有时候他好像在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希望他们之间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用那种温和投契的语气说话。但尼诺还是不动声色,坚持自己的方式,话的分量越来越重,他转向我,转向两个孩子,想获取我们的认同。这时候,两个孩子会笑着点头,有时候我也会。但我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假如彼得罗生气,那他们的关系就毁了。彼得罗没有生气,他只是不明白,但一天天地,尼诺越来越惹他心烦,他的脸色看起来很疲惫,那些年刻苦学习的痕迹又出现了,他满眼忧虑,眉头紧皱。我想,我应该采取行动,要马上采取行动,但我什么都没有做,正好相反,我很难抑制我对尼诺的欣赏,还有内心的亢奋——是的,是亢奋。我看到、听到艾罗塔家的人——非常有文化的彼得罗,正在失去自己的领地,他变得迷惘。他在用一些软绵绵的话,来应对尼诺那些轻快、精彩,甚至有些残忍的抨击,而尼诺·萨拉托雷是我的朋友、我的同学,像我一样,一个出生在那不勒斯老城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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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尼诺回那不勒斯的前几天,发生了两件尤其让人不舒服的事儿。有一天下午,阿黛尔给我打了电话,她对我写的东西非常满意。她让我马上把手稿发给出版社,他们可以加紧做一个小册子,和法语版本同时出版,假如不能同时出版,前后出版也可以。在晚餐时,我谈到了这件事情,尼诺恭维了我,说了很多赞美的话。他对两个孩子说:
“你们有一个非常棒的妈妈。”然后他问彼得罗:
“你看了吗?”
“我没时间看。”
“你最好不要看了。”
“为什么?”
“那不是你看的东西。”
“也就是说?”
“太过于犀利了。”
“你什么意思?”
“你没有埃莱娜聪明。”
他笑了,彼得罗什么话都没有说。尼诺还在刺激他:
“你生气了?”
他还想继续羞辱彼得罗,但彼得罗从饭桌前站了起来。他说:
“对不起,我要工作。”
我嘟囔了一句:
“吃完饭再去吧。”
他不回答。我们在客厅里吃饭,客厅很大。刚开始,他好像真要穿过客厅,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但他转了一圈,最后坐在了沙发上,把电视打开了,声音开得很大。当时的气氛让人难以忍受,在短短几天时间里,一切都变得非常复杂,我感觉很不开心。
“你能不能把声音放小一点儿?”我对他说。
他简洁明了地回答说:
“不。”
尼诺笑了一下,他吃完饭,帮着我收拾桌子。
在厨房里,我对他说:
“别生他的气,彼得罗工作很多,他睡得很少。”
他忽然气愤地对我说:
“你怎么能受得了他。”
我很警惕地看着门口,还好电视声音很大,没人听到我们。
“我爱他。”我回答说。他坚持要帮我洗盘子,我说:“你去吧,拜托了,别给我添乱了。”
另一件事情要更糟糕,也是决定性的。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已经开始希望那个阶段尽快结束,我想回到之前的日常生活,完成我的小书。但同时,我喜欢早上进入到尼诺的房间里,把他弄乱的房间收拾整洁,给他铺好床,做饭的时候,想着他晚上会和我们一起吃饭,但同时我又担忧,所有一切正在结束。在下午有些时刻,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疯子,尽管两个孩子都在家,我觉得家里空荡荡的。我感觉很空虚,我对自己写的东西失去了兴趣,我觉得那些东西很浮浅,我对马丽娅罗莎、阿黛尔的热情,还有法国和意大利的出版社失去了信心。我想,尼诺离开之后,所有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我当时就处于那种状态:生命在流逝,我无法忍受那种失去的感觉。彼得罗从大学回来,比平时更加阴郁。我们都等着他吃晚饭,尼诺比他早回来半个小时,马上就被两个孩子缠住了。我很温和地问我的丈夫:
“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脱口而出:“你再也不要让你娘家的那些人来家里。”
我一下子僵住了,我想,他可能指的是尼诺。这时候,尼诺也探进头来,他身后跟着黛黛和艾尔莎,他应该也觉得彼得罗指的是他,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挑衅的微笑,就好像在等着彼得罗爆发。但彼得罗说的是其他事情,他用那种非常鄙夷的语气——通常他确信,已经涉及一些需要捍卫的基本原则时,他会采用的语气:
“今天警察又来找我了,他们给我看了几张照片,给我说了他们要找的人的名字。”
我深深舒了一口气。我知道,对那个用枪指着他的学生,他没有收回指控,这使得学生和老师当中有更多的积极分子都鄙视他,警察的到访会让他们断定:彼得罗是个告密者。我确信,他是因为这个才变得心情很坏。我打断了他,埋怨他说:
“这是你的错,你不应该那么做,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现在,你没法摆脱这些警察了。”
尼诺插了一句,用很不客气的语气问彼得罗:
“你把谁告发了?”
彼得罗没有回头看他,他是生我的气,他想和我吵架。他对我说:
“我已经尽力了,我今天不得不那么做。我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中间涉及你。”
这时候,我明白问题不在警察身上,而是他们说的话。我嘟囔了一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变了:
“帕斯卡莱和娜迪雅难道不是你朋友吗?”
我很迷惑地重复了一句:
“帕斯卡莱和娜迪雅?”
“警察给我看的那些恐怖分子的照片,里面就有他们。”
我哑口无言,也说不出话来。所以,我当时想象的事情是真的,彼得罗的话确认了这一点。我的眼前闪过了帕斯卡莱用枪指着吉诺的样子,他打断菲利普的腿,这时候,娜迪雅——是娜迪雅而不是莉拉,她走上台阶,敲了敲布鲁诺的门,进去朝他的脸上开了枪。太可怕了!但我觉得,当时彼得罗的语气很不得体,就好像他要通过这个消息,说明一件我不想说的事儿,让我在尼诺面前下不来台。尼诺马上就插话了,他揶揄彼得罗说:
“这样看来,你真是警察的眼线?你居然干这个?你揭发那些人?你父亲知道这事儿吗?你母亲呢?你姐姐呢?”
我很无力地说了一句:“我们吃饭吧。”我马上对尼诺说:“别这样说,什么眼线!”我用一种客气的方式,也是为了避免他继续提到彼得罗的家庭出身以便刺激他。然后,我有些凌乱地对尼诺说,帕斯卡莱·佩卢索来找我了,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就是我们城区的一个小伙子,一个好小伙子。因为各种机缘,帕斯卡莱和娜迪雅走在一起了,他一定会记得娜迪雅,是加利亚尼老师的女儿,就是她。这时候,我停了下来,因为尼诺开始笑了起来。他感叹说:“娜迪雅,我的天哪,娜迪雅!”他转向了彼得罗,还是用那种讥讽的语气说:“只有你和那些迟钝的警察,会觉得娜迪雅·加利亚尼是武装斗争队伍里的人,真是太疯狂了。娜迪雅是我认识的最好心、最热情的人,意大利是怎么啦,我们去吃饭吧。现在,对既定秩序的维持,离开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他叫黛黛和艾尔莎一起去饭桌边,我开始布置饭菜,确信彼得罗随后会来吃饭。
但他没有出现,我想他可能去洗手了,他在拖延,因为他想平静下来。我坐在我的位子上,很激动,我希望能有一个安静祥和的夜晚,能顺利结束我们共同生活的这些天。但直到两个孩子已经吃完了,他还都没出来。这时候,尼诺也显得很不安:
“吃饭吧,”我说,“要不然饭就凉了。”
“你开始吃,我才吃。”
我有些犹豫,也许我应该去看看我丈夫,看看他在做什么,看看他是否平静下来了。但我不想去,他的表现让我很心烦。通常,他都不说这些事儿,为什么他不把警察到访的事藏在心里。他自己的事情从来都不对我讲。为什么他当着尼诺的面,要对我说出那样的话:你再也不要让你娘家的那些人来家里。他为什么急着把这件事情提出来,他可以等等,他可以在晚些时候,在我们关上房门时,再发泄出来。他生我的气,这是问题所在。他想破坏这个夜晚,他对于我所做的,我想要的根本就不在乎。
我开始吃饭了,我们四个人一起吃,第一道菜、第二道菜,还有我准备的甜点。彼得罗一直都没有出现,我变得出离愤怒。彼得罗不想吃饭吗?好吧,那就别吃了,很明显他肚子不饿。他是不是想自己待着?好吧,房子很大,没他的话,气氛就不会那么紧张。很明显,问题并不在于,在我们家里出现了一次的那两个人,恰好是武装分子。问题在于,他没有足够的智慧,他没办法承受男性之间的那种争斗,他觉得很痛苦,所以生我的气。但你,还有你的猥琐小气,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大声说,我待会儿收拾桌子!就好像给自己下令,为了理清头绪。然后我打开电视,和尼诺还有两个孩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经过了漫长、折磨人心的一刻。我觉得尼诺有些不自在,但又觉着很有趣。黛黛说:“我去叫爸爸。”她吃饱了肚子,开始操心彼得罗。你去吧,我说。她是踮着脚尖回来的,她在我耳边说:“他躺在床上,睡着了。”尼诺也听见了,他说:
“明天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