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埃莱娜·费兰特
    在我家里,我的家人都俨然觉得我是一个重要人物,是那种匆匆打个招呼就要走开的人物。我父亲心满意足地看着我,我感觉到了他的满意,假如我和他说话,他甚至会窘迫。他没有问我学的是什么,学的东西会有什么用,之后会做什么工作,这不是因为他不想知道,而是担心听不懂我的回答。我的母亲总是气呼呼地在家里走来走去,我听到她特有的脚步声,我想我当时多么害怕变成她那个样子啊。但幸运的是,我现在已经远离她了,和她完全不一样了,她也感觉到我的心思。包括现在,她跟我说话的时候,好像发生那些糟糕的事情全是我的错:在任何时候,我都能感觉到她声音里的那种不满。和过去不同的是,现在她再也不让我洗碗、收拾桌子、擦地板了。和我的弟弟妹妹在一起,我也有些尴尬,他们很费劲地和我说意大利语,他们还经常纠正自己说错的地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但我和他们在一起,尽量表现得和之前一样,他们慢慢地也习惯了。


    晚上我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我们之前的那些朋友已经不一起玩儿了。帕斯卡莱现在和安东尼奥的关系很糟糕,想尽一切办法想躲开他。安东尼奥谁也不想见,一方面是因为他没有时间,索拉拉兄弟总是派他出去干这干那,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他不能讲他工作上的事儿,他也没有私人生活。艾达在肉食店里干完活儿之后,要么就去照顾她母亲还有弟弟妹妹,要么很累,心情很糟糕,早早就上床睡觉了,她和帕斯卡莱都不怎么见面了,这让帕斯卡莱很心焦。卡门现在痛恨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可能也恨我,她痛恨在新肉食店里的工作,痛恨卡拉奇家里的人、抛弃她的恩佐还有总是和她吵架的哥哥。是的,恩佐,最后是恩佐,现在他母亲阿孙塔得了重病,恩佐不仅在外面卖命赚钱糊口,还要照顾母亲,晚上也很忙碌——恩佐再也没有出现。让人惊异的是,他最后取得了工业管理的证书,他通过自考,艰难地取得了一个证书,这让我觉得很好奇。我想,谁能想到呢。在回到比萨之前,我想办法联系到了他,我们一起散步,聊了一会儿。我非常热烈地恭喜他获得的成就,他做了一个表情,表示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现在话越来越少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说话,他什么也没有说。我记得,我们一直都没有提到过莉拉,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尽管如此,他好像我一直在谈论莉拉一样,在我们分开之前,他忽然说:


    “无论如何,莉娜是整个城区最好的母亲。”


    这句话让我的心情一下变得很坏,我从来都不觉得恩佐是一个特别敏感的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走在我身边,他好像听见了——就好像听见我已经大声说出来了一样——我对我们的朋友莉拉的无声谴责,好像是在我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我的身体表明了这个立场。


    -98-


    出于对小里诺的爱,莉拉开始出门了。她给孩子穿一身天蓝色或者白色的衣服。她让孩子躺在小推车里,那小推车是她哥哥花了一大笔钱买的,她一个人在新城区散步。孩子稍微一哭,她就会马上跑到肉食店里,在婆婆感动的目光里,还有顾客的恭维声中给孩子喂奶。这时候,卡门会埋头干活,一个字也不说。孩子一哼唧,她就给孩子喂奶,她爱给孩子喂奶,喜欢那种感觉,奶水从她身上出来,喂饱孩子,使她胸脯越来越小。这是她写在笔记本里,唯一让她觉得幸福的时刻,她害怕孩子断奶的那天。


    新城区里只有水泥路,还有一片小小的丛林,和一些可怜的小树,所以天气好的时候,莉拉开始把孩子推到教堂前面的公园里去。经过那里的人都会停下来看看孩子,夸孩子几句,这让她很高兴。假如需要给孩子换尿布,她就走到旧肉食店里去,她一进去,买东西的人就都会去逗小里诺。艾达穿着干干净净的围裙,她薄薄的嘴唇上涂着口红,脸色苍白,头发整整齐齐,她在斯特凡诺面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越来越放肆,像主子一样,表现得非常忙碌。她想展示出,那个孩子还有小推车来到这里,让她觉得很麻烦。但莉拉不太在意这事,她丈夫奇怪的态度倒是让她很迷惑,在私下里,他对孩子虽然没有敌意,但是漫不经心,但在公开场合,那些顾客会用一种非常幼稚的声音,柔情蜜意地对孩子说话,要把孩子抱在怀里、亲吻他时,当着那些顾客的面,斯特凡诺连看都不看一眼孩子,表现得很冷漠。莉拉到肉食店的后面,洗干净小里诺,很快给他穿好衣服,马上就回到小公园里。在公园里,她仔细地端详着儿子,在他脸上寻找尼诺的痕迹,她在想,是不是斯特凡诺看到了她没有看到的特征。


    但很快,她就不再纠结此事。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她全身心地照顾着孩子,她读一本书要花好几个星期的时间,她一天只看两三页。假如孩子睡着的话,在小公园那里,她会看着头顶上长出新叶的树枝,在皱巴巴的笔记本上写几行。


    有一次,她发现在距离几步远的教堂里,正在举行一场葬礼,她就推着孩子过去看了,她发现那是恩佐母亲的葬礼。她看到恩佐了,他挺着胸脯,脸色非常苍白,但她没有过去安慰他,向他吊唁。还有一次,她坐在长椅上,旁边放着孩子的推车,她在看一本绿色书脊的大书,她面前出现了一个非常消瘦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脸颊凹陷,好像被吸进去了一样。


    “猜猜我是谁。”


    莉拉很难认出她来,但最后通过那双眼睛,她忽然认出那是奥利维耶罗严厉的目光。她很激动地站了起来,要过去拥抱她,但奥利维耶罗老师很嫌弃地躲开了。莉拉给她看了看小车里的孩子,很自豪地说:“他叫里诺。”她看到所有人都赞美她的孩子,她也期望老师能说句好听的话。但奥利维耶罗老师根本就无视那个小孩,她好像只对这位以前的学生手上拿的那本大厚书感兴趣。莉拉的手指夹在她正在看的那页。


    “这是什么?”


    莉拉马上感觉到很不悦,老师的外表整个都变了,她的声音也变了,但是她的目光和那种不客气的语气没有变,还是像在课堂上提问一样说话。她不动声色,有些不耐烦地回答说:


    “《尤利西斯》。”


    “讲的是《奥德赛》里的事儿吗?”


    “不,讲的是我们现在的生活有多么低俗。”


    “然后呢?”


    “就这些。说我们的脑子里全是愚蠢的东西。我们都是由骨头和血肉组成,每个人都差不多,我们只想着吃,喝,干。”


    老师在听到最后一个字时,就像在学校里一样批评了她。但莉拉却毫不在意,跟她顶嘴,她笑了。老师有些生气,问她那本书怎么样。她说那本书很难,她也不能完全看懂。


    “看不懂你还看?”


    “因为有一个我认识的人看了这本书,但他不喜欢。”


    “那你呢?”


    “我很喜欢。”


    “尽管很难懂,你也喜欢?”


    “是的。”


    “你不要看那些看不懂的书,对你没好处,只有坏处。”


    “有很多东西都有害。”


    “你不高兴吗?”


    “一般。”


    “你注定要做些大事儿。”


    “我已经做了:我结婚了,生了一个儿子。”


    “这每个人都能做到。”


    “我跟所有人都一样。”


    “你错了。”


    “不,是您搞错了,您一直搞错了。”


    “你小时候没有教养,到现在还是没有教养。”


    “这说明,您没有把我教好。”


    奥利维耶罗老师仔细地看着莉拉,莉拉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不安。老师想在她的眼睛里找到她小时候的聪慧,想确信自己并没有看走眼。此时的莉拉心里想着:我要从脸上抹去所有让她觉得自己没有错的痕迹,我不想听她说我可惜了,浪费了自己的才华。但同时,她觉得自己像是在面对一场考试,她内心很矛盾,等着结果出来。她会发现我是一个笨蛋——她想着这些,感觉到心在怦怦跳,她会看到我全家人都很愚蠢,我的祖先都很愚蠢,我的后代也会一样愚蠢,小里诺也会是一个笨蛋。她觉得有些恼怒,她把书放在了包里,抓住了小车把手,低声地嘀咕了一句,她要走了。这个老疯子!她觉得自己可以对别人指手画脚。她把老太太一个人丢在小花园里,老师那么瘦小,她用手抓着拐杖的把手,她已经病入膏肓,但还硬撑着。


    -99-


    她开始热衷于开发孩子的智力。她不知道要买什么书,就让阿方索去问书店的人。阿方索给她带了几本,她都非常认真地进行研读,还做了笔记。在她的笔记里,我看到了她做的读书笔记,还有如何阅读那些难度比较高的书。她一页一页看得很认真,但总是过不了多一会儿,她就不知道书上在说什么了,于是她就联想到其他事情上去;然而她手指还是机械地翻着书页,强迫自己一行一行往下看。最后尽管她没有完全看懂,但是她仍然感觉到那些话还是进入了她的脑子,给她带来了想法。然后,她就会重读这本书,一边读,一边纠正自己的想法,或者让这种想法扩展开来,直到她再也用不上这本书,去找别的书。


    她丈夫晚上回到家里经常看到的一幕是:她还没有做饭,在让孩子玩一些她自己设计的游戏。每当看到这些,他就会非常生气,但她已经习惯于不做任何反应,好像她听不到他说话,就好像家里只有她和孩子。当她终于起身做饭了,那不是因为斯特凡诺饿了,而是她自己饿了。


    正是在那几个月,经过长期的相互容忍,他们的关系越来越糟糕了。终于有一天晚上,斯特凡诺对她吼着说,他已经厌烦了,厌烦她、孩子还有一切。有一次他甚至说,他结婚的时候太年轻,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当她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我待在这里干什么,我带着孩子走吧。”这时候,他没对她吼说:“滚蛋吧!”他失去了耐心,当着孩子的面打了她,他用被子捂住她,摁在地板上打,这样声音不会很大。莉拉的鼻子流着血,斯特凡诺还在不停地骂她,莉拉还能笑着对儿子说——她一直对孩子说意大利语:“爸爸在玩儿呢,我们玩得很开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后来也开始照顾和教育侄子费尔南多,大家都叫他迪诺。极有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她需要把小里诺和另一个孩子进行比较,或者事情并不是这样,也许她觉得现在她全身心地照顾自己的儿子,她觉得也有义务关心一下自己的侄子。皮诺奇娅还是觉得迪诺是她失败、糟糕的生活的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总是对着孩子吼,有时候还会打孩子:“你有完没完?你想让我怎么办,你想让我发疯吗?”她坚决反对莉拉把迪诺带回家里,让他和小里诺一起玩那些稀奇古怪的游戏。她非常愤怒地说:“你看好你儿子,我看好我的,你有时间可以照顾一下你丈夫,要不然你会失去他的。”但这时候里诺过来干涉了。


    对于莉拉的哥哥来说,那是一段非常糟糕的时期——他不停地和父亲吵架,因为他父亲要关掉鞋子作坊,他觉得每天拼命干活,只是让索拉拉他们家发财,这让他觉得很厌烦,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继续下去,他很怀念自己以前的修鞋铺子。里诺不停地和马尔切洛还有米凯莱吵架,但他们对待里诺,就像对待一个蛮横无理的小孩一样,一谈到钱的事情,他们会直接去找斯特凡诺。和斯特凡诺吵架时,里诺骂得尤其凶,因为他妹夫已经不再给他一分钱。他觉得,斯特凡诺已经和索拉拉兄弟达成了秘密协议,准备把所有鞋子生意都转给索拉拉兄弟。他和皮诺奇娅吵架,皮诺奇娅说他欺骗了自己,让她觉得他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但实际上任何人都拿他当猴耍——他父亲、斯特凡诺、马尔切洛和米凯莱,随便一个什么人都可以摆弄他。但是当他看到,莉拉因为专注于儿子而忽视了丈夫,引起斯特凡诺的不满,皮诺奇娅不想把自己的孩子交给莉拉,哪怕是一小时,里诺开始干涉了,他亲自把孩子送到妹妹那里去。鞋作坊里的活儿越来越少了,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好几个小时待在新城区莉拉的房子里,看着莉拉和小里诺,还有迪诺玩儿。莉拉作为母亲的耐心让他很惊讶,还有她逗小孩玩儿的能力,尤其是他儿子,在自己的家里要么是一个劲儿地哭,要么就是待在小孩用的围栏里,像一个忧伤的小动物,但在莉拉这里,他变得很敏捷,看起来很机灵,很幸福。


    “你是怎么做到的呢?”他带着敬意问。


    “我就是让他们玩儿。”


    “我儿子之前也玩儿。”


    “在这里他们一边玩,一边学习。”


    “为什么你要花费那么多时间在这个上面?”


    “因为我看书上说,在生命的最初几年,这个阶段会决定我们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的孩子还好吧?”


    “你看嘛。”


    “是呀,我看到了,要比你的能干一些。”


    “我的孩子小一些。”


    “你觉得迪诺聪明吗?”


    “所有孩子都很聪明,只要训练他们。”


    “莉娜,你训练一下他嘛,你不要像往常一样,做事三分钟热度,你要把他培养成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一天晚上,斯特凡诺提前回家了,他比平时更加焦虑。他看到大舅子坐在厨房的地板上,房子里乱糟糟的,妻子对他漠不关心,她只照顾孩子。但他没有像平常那样只是拉着脸,而是对里诺说,这是他的房子,他每天看着里诺这样浪费时间,他一点儿也不高兴,现在鞋作坊的生意越来越糟糕,那正是因为里诺一天到晚根本不愿意努力工作。他还说赛鲁罗家的人真不可靠。总之,要么里诺马上走人,要么他就会踢他的屁股。


    紧接着就发生了一场大战,莉拉叫喊着说,他不应该这样跟她哥哥说话,里诺这时候也把那些之前出于慎重一直没有说出来的话,或者说得不明确的话吼了出来。他们在相互咒骂,什么难听话都说出来了。在这场混乱之中,两个孩子也一边哭喊着,一边拉扯着手里的玩具,尤其是大的那个在欺负小的。里诺在对着斯特凡诺吼叫,他脸红脖子粗,血管就像电线一样暴突着,他说斯特凡诺在用堂·阿奇勒在城区的人身上压榨的钱轻轻松松地作威作福,接着他说:“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一坨狗屎,你父亲至少能做流氓,你连流氓都做不了。”


    那一刻太可怕了,莉拉完全吓傻了。忽然间,斯特凡诺用两只手抓住了里诺的腰,像传统的芭蕾舞演员举起舞伴那样,尽管斯特凡诺和里诺身材差不多,尽管里诺这时候在不停地挣扎、叫喊、吐口水,但斯特凡诺还是一下子把他抬起来,甩向了一面墙。很快他又扯着里诺的一条胳膊,拖着他把他拉到了门口。尽管里诺在反抗,尽管莉拉也冲过去,抱着他,恳求他平静下来,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斯特凡诺打开门,把他拽了起来,一脚踢下了楼梯。


    事情并没有结束。斯特凡诺气急败坏地走了回来,莉拉明白迪诺也会遭到和他父亲一样的待遇——被扔下楼梯,她马上冲了过去,从后面扑到他身上,用手指抠着他的脸,叫喊着说:“他还是一个孩子,斯特!他还是个孩子。”斯特凡诺停了下来,一字一句地说:“我受不了了,我他妈再也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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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非常复杂的时期开始了——里诺不再去妹妹的家里了,但莉拉不想放弃,她还想让孩子和迪诺在一起玩,她瞒着斯特凡诺,养成了偷偷去哥哥家里的习惯。皮诺奇娅皱着眉头,满脸不悦,刚开始,莉拉试图跟她解释自己的想法:反应练习,训练游戏,最后她说,她甚至想让整个城区的孩子都加入进来。但皮诺奇娅只是很简单地回应她说:“你是个神经病,我根本就不在乎你要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你要我的孩子跟你在一起?你要杀死他?你要像巫婆一样吃掉他?你随便,我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压根儿就不想要,你哥哥把我的生活毁了,你把我哥哥的生活毁了。”然后,她对着莉拉喊道:“那个可怜的男人给你戴了绿帽子,他那是应该的。”


    莉拉没有反应。


    她没有问皮诺奇娅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动作,就像要赶走一只苍蝇一样。她抱着孩子走了,尽管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和侄子见面,这很遗憾,但她没有再回来。


    她一个人待在那套房子里,她觉得很害怕。她根本不在乎斯特凡诺是不是花钱在外面嫖娼,相反,她很高兴,但到了晚上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他。但经过这个阶段后,莉拉开始担心起孩子了:假如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假如那个女人时时刻刻都想占有他,他可能会发疯,可能会把她赶走。直到那个时刻之前,结束这场婚姻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彻底的解放,但现在,她很担心自己会失去这套房子,会失去自由时间,还有让孩子好好成长的条件。


    莉拉很焦虑,开始晚上睡不着觉。也许斯特凡诺的愤怒不仅仅是他失衡的表现,他糟糕的血统让他打破了以往文质彬彬的掩饰,也许他真的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就像她和尼诺之间发生的事一样,他现在受不了婚姻的牢笼,受不了当一个父亲,甚至受不了肉食店和其他生意。皮诺奇娅说了那句话之后,莉拉开始反复思考这个问题,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个决定,面对这个问题,化解这个问题,但她一直拖着,放任自流,她期望斯特凡诺能安享他的情人,不会搅扰她。最后她想,只要再忍一两年,等孩子再长大一些,她就不会再为这个问题担忧了。


    她开始重新安排自己的时间,在斯特凡诺回家时,她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把晚饭做好,桌子摆好。但自从斯特凡诺和里诺那次吵架之后,他再也没有恢复到之前的温和,他总是皱着眉头,总是很忧虑。


    “有什么问题吗?”


    “钱的问题。”


    “只有钱的事儿吗?”


    斯特凡诺怒了:


    “‘只有’是什么意思?”


    对于他来说,生活中除了钱,没有其他问题。吃完晚饭,他开始算账,一边算账一边骂人:新肉食店的入账远不如从前;索拉拉兄弟,尤其是米凯莱,表现得就好像那些鞋子全是他们的,已经不需要分红了;索拉拉兄弟没有告诉他、里诺还有费尔南多,就把“赛鲁罗”牌的一些旧款式,花很少的钱让郊外的那些鞋匠制作,他们还设计了一些“索拉拉”牌的新款式,实际上也只是在莉拉设计的基础上,稍稍做了改变;这样一来,他丈人和大舅子的鞋作坊真要倒闭了,他在里面投的钱也要打水漂。


    “你明白吗?”


    “明白了。”


    “那你就少跟我找茬。”


    但丈夫的话莉拉并没有全信,她觉得丈夫是夸大其词,夸大了那些早就已经存在的问题,是为了掩盖新的麻烦,是为了掩盖对她越来越多的敌意,掩盖他心理越来越严重的失衡。他把所有错误,尤其是他和索拉拉关系的恶化,都归到了莉拉身上。有一次,他冲着她嚷嚷:


    “你到底把米凯莱那个混球怎么啦?我能知道吗?”


    她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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