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埃莱娜·费兰特
    另外一个向她求爱的人是马尔切洛·索拉拉。


    听到这个名字,我感觉胃一阵剧痛。假如帕斯卡莱对莉拉的爱证明莉拉特别招人爱,但马尔切洛臭名昭著。他是一个年轻帅气、有钱有汽车、暴戾强悍的黑社会男人,喜欢的女人他都要得到。但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在我和我的同龄人眼里,被他爱上是一项荣耀,这标志着莉拉由一个消瘦的小姑娘变成一个能让任何人倾倒的女人。


    “怎么发生的?”


    马尔切洛一个人开着他的“菲亚特1100”,弟弟没和他在一起。他看到莉拉在大路上往家里走。他没开车靠过来,也没有隔着车窗和她讲话。他把车子停在路中间,车门开着,走过来赶上她。莉拉还在继续走路,他跟在后面。他请求莉拉原谅他之前的表现,他说哪怕她用那把裁皮刀把他杀了也不过分。他很激动地提起他们在吉耀拉母亲过生日那天跳的摇滚舞,说他们很般配。他说了很多恭维莉拉的话:“你长大了,眼睛很漂亮,整个人都很美……”然后,他跟莉拉讲了那天晚上他做的梦:他向莉拉求爱,莉拉答应了,他送了一枚订婚戒指给莉拉,和他奶奶戴的订婚戒指一模一样,上面镶了三颗钻石。莉拉一直在走路,没有搭腔。这时候,她说话了:“在那个梦里,我答应你了?”马尔切洛说:“是的。”她回答:“看来那真是你在做梦了,因为你是个畜生,你和你的家人、你爷爷、你父亲,还有你弟弟都不是人,我永远都不可能接受你,杀了我也不可能。”


    “你真是这样对他说的?”


    “我说得更难听呢。”


    “也就是说?”


    马尔切洛后来有些生气,他回答说,自己的感情很真挚,他不分白天黑夜满怀爱意地想着她,他不是畜生,而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她回答说,假如一个人那样对待艾达,一个人在新年晚上拿手枪向人群开枪,说他是畜生,那简直是辱没了畜生。马尔切洛马上明白她不是开玩笑,她真的觉得他连一只蛤蟆,或者是一只蜥蜴都不如。他很丧气,只是低声地嘀咕了一句:“是我弟弟开的枪。”但话一出口他就已经明白了,她听到这句话后会更加鄙视他。这也是事实,莉拉加快了脚步,他还想跟上来。莉拉对他喊了句“滚开”就跑了起来。马尔切洛停下了脚步,就好像忘了自己在哪儿,正在做什么,后来他低着头走向自己的“菲亚特1100”。


    “你跟马尔切洛·索拉拉真是这么说的?”


    “是的。”


    “你疯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是这么对待他的。”


    当时,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肤浅的交代,我说了那句话,只是为了表明我非常在意莉拉讲的事情。莉拉非常喜欢对一件事情进行分析和想象,这是她的特点,但她从来都不爱说闲话,她和我们都不一样,我们其他女孩都很八卦。实际上,她只对我说过帕斯卡莱对她的爱,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对别人讲过,但马尔切洛·索拉拉的事情,她对所有人都讲了。后来我遇到了卡梅拉,她问我:“你知不知道,你的朋友拒绝了马尔切洛·索拉拉?”我遇到了艾达,她也问我:“你的朋友真的对马尔切洛·索拉拉说‘不’了?”皮诺奇娅·卡拉奇在肉食店里,在我耳边低声问:“你的朋友真的拒绝了马尔切洛·索拉拉?”甚至有一天在学校里,阿方索也惊异地问我:“你的朋友拒绝了马尔切洛·索拉拉,这是不是真的?”


    我见到莉拉时,我对她说:“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所有人,马尔切洛会生气的。”


    她耸了耸肩膀,她忙于照顾几个弟弟,还要在家里帮母亲干活,没说几句就走了。自从过完年之后,她只在家里做家务。


    -25-


    的确如此,那一学期剩下的时间,莉拉对我在学校的学习彻底失去了兴趣。当我问她在图书馆借了什么书,在读什么书时,她很不耐烦地回答说:“我什么书也没借,看书让我头疼。”


    我一直在学习。对我来说,读书几乎是一种乐趣。我很快就发现,当莉拉不再紧跟我,在学习和阅读上超过我,学校以及费拉罗老师的图书馆已经不再是一种历险,而是成为我非常擅长的事情,我得到很多鼓励和表扬。


    有两件事情,让我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有一次,我拿着我的借书证,上面写满了借书和还书的记录,老师先是表扬了我的坚持,然后问起了莉拉。他说莉拉和她家人现在都不借书了,他觉得很遗憾。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表现出来的那种遗憾让人很难受。我觉得,那种遗憾来自一种对莉拉的深层兴趣,要比他对我的表扬和鼓励要更加强烈。我想到,莉拉一年即使只借一本书,她也会在那本书上留下痕迹,还书的时候,老师会感觉到她留下的痕迹,但我不会在书上留下任何痕迹,我只是一个顽强的读者,一本一本,没有任何规律,囫囵吞枣。


    另一件事和学校的作业有关。语文老师将我们的作文修改好发给我们(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作文题目——《狄多女王悲剧的不同阶段》),通常他只是说两句,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得八分或者九分,但那次他在班里对我的表扬深入具体,只有到最后,他才说了我的分数,他给了我满分。下课时,他在楼道里叫我,说他非常欣赏我分析问题的方式。宗教老师露脸时,他把宗教老师也拦住了,充满热情地讲了我功课的进步。过了几天,我发现杰拉切老师不仅仅让宗教老师看了我的作文,也让其他老师也读了,即使有些老师没教过我。有些高年级的老师在楼道里对我微笑,有时候甚至会表扬我一句。比如说,A班的一个女老师加利亚尼老师,她是所有人都很喜欢的老师,但大家都在回避她,因为她是一个公认的共产党,她三言两句就可以把别人说得不够严密的话推翻。在学校的院子里,她叫住我,她对我的作文里表达的主要观点充满热情,也就是——爱情已经不能存在于城市,城市的本质已经发生了变化,由善变成恶了。她问我:


    “对你来说,一个没有爱的城市,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失去幸福的人们。”


    “举个例子。”


    我想到了我和莉拉,还有帕斯卡莱整个九月的讨论,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学校,要比我每天上的学校更像学校。


    “法西斯统治下的意大利,纳粹统治下的德国,今天我们全世界的人类。”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我的作文写得很好,还给我推荐了一本书,她说会把她的书借给我。最后她问我,我父亲做什么工作,我回答说:“市政府门房。”她低着头走开了。


    当然,加利亚尼老师对我表示的兴趣,让我很自豪,但这件事没有后续了,一切都回到了往常的样子。我在高一就成了一个比较有名、学习优异的学生,最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这是不是只能证明:我和莉拉一起学习、一起交谈是一件多么有益的事?在她的激励和支持下,我能勇敢地走出我们城区之外的世界,也打开局面,让自己体会书上写的那些思想、风景、人物还有事情。当然,我对自己说,关于狄多女王的分析是我写的,把那些事情用优美的句子表达出来是我的专长,但我写的关于狄多的观点并不属于我。那篇作文,难道不是我和她一起写的吗?我们相互刺激,我们的热情一起燃烧,难道事情不是这样吗?关于城市里没有爱的观点,老师那么欣赏,但那不是莉拉的想法吗?尽管我是用自己的语言扩展了这种观点,但从这些事情中,我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


    我开始期待我独立完成的作文能获得表扬。杰拉切老师让我们写了另一篇关于迦太基女王的作业——《埃涅阿斯和狄多女王:两个流亡者的相遇》。他看到我的作文,并没有被打动,只给了我一个八分。但我获得了加利亚尼老师的认可,她见到我,总是会很客气地向我打招呼。我发现她是尼诺·萨拉托雷的拉丁语和希腊语老师,尼诺是A班的学生。我真的很渴望受到别人的关注,我希望这些关注来自尼诺。他的语文老师在班上公开表扬我,我希望他会想起我来,和我说话。但后来什么事也没发生,我进出学校门口时会遇见他,他总是一副很专注的样子,从来都没有看我一眼。


    有一次,我甚至尾随他到了加里波第路,然后走到了卡萨诺瓦路。我希望他能看到我,对我说:“你好,我们正好同路啊!我经常听人说起你。”但他走得很快,低着头,一直都没有向后看。我觉得很累,我鄙视我自己,我很沮丧地掉头走上诺瓦拉路,回家了。


    一天天就这样度过了,我向我的老师、同学还有我自己证明我的决心和努力,但内心的寂寞感越来越强烈,我觉得自己学习时缺乏动力。我试着对莉拉讲了费拉罗老师的遗憾,让她继续去图书馆借书。我对她讲了那篇狄多的作文获得的认可,我没有具体说我写了什么,但我让她明白那是她的成功。她听我说这些,有些不耐烦,可能她已经不记得狄多女王这个人物,以及关于她我们当时都说了什么,她有其他的问题要面对。她一有说话的机会就对我说,马尔切洛·索拉拉并没有像帕斯卡莱那样接受现实,他还是一直在追她。她出去买东西时,他会一直跟着她,走到斯特凡诺的店里,走到恩佐的马车那里,只是看着她,并不搅扰她。如果她从窗口探出身子,会看到他站在街角等着她露脸。这件事真让人焦虑,她父亲也注意到了,尤其是里诺也发现了。她很担心几个男人会开始互殴,这种事情在我们居住的城区很常见。“我到底有什么?”她说自己看起来很瘦、很丑,为什么马尔切洛会对她那么狂热?“我是不是有问题啊?我让人做一些错误的事情。”


    她不断地说着类似的话。她越来越确信自己给哥哥带来的坏处远远超过好处。她说:“你看着他就知道,为建‘赛鲁罗鞋厂’的事,他丧失了头脑。他一门心思地想和索拉拉兄弟一样有钱,像斯特凡诺一样富裕,甚至比他们还有钱,他受不了每天在铺子里工作。”他想让莉拉重新燃起之前的热情,对莉拉说:“我们很聪明。莉娜,我们两个人加起来,谁都赶不上,告诉我,我们应该怎么办?”他也想买汽车和电视机。费尔南多不明白这些东西的重要性,这让他很气愤。尤其是当莉拉表示出她不想再支持他,里诺的态度就变得很恶劣,对她比对一个女仆还粗暴。也许他都不知道自己被毁了,莉拉每天都面对哥哥,并为此担忧。她有一次对我说:“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人刚醒来的样子,非常丑陋,整个脸都变形了,而且目光空洞?”


    她觉得里诺就变成了那副样子。


    -26-


    四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晚上,我记得那次是五个人一起出去的:我、莉拉、卡梅拉、帕斯卡莱和里诺。我们几个女孩子要穿得好一些,一出门就涂上了口红,描了描眼睛。我们坐上了地铁,地铁上人很拥挤,里诺和帕斯卡莱一路上都死死地守护着我们,担心有人会摸我们,但没人这么做,因为我们的守护者脸上的表情太可怕了。


    我们从托莱多站下车。莉拉坚持要走基亚亚街、菲兰杰里街,然后经过千人军街,一直走到阿米迪欧广场——我们知道那都是富人去的地方。里诺和帕斯卡莱都反对,他们不了解这些地方,或者他们想解释那些地方不适合我们。他们用方言低声嘀咕了几句,说那里人的全是“花花公子”。我们三个女孩联合起来,一直坚持要去。就在那时我们听到了喇叭声,看到索拉拉兄弟的“菲亚特1100”开了过去,我们没看到他们兄弟俩,只看到两个姑娘张着双臂把身体探出车窗外——是吉耀拉和艾达。她们看起来都很漂亮,穿得很好,发型和耳环都很美丽,简直光彩照人。她们看到我们后激动地向我们叫喊,打招呼。里诺和帕斯卡莱掉过头去,卡梅拉和我因为惊异都没回应。莉拉是唯一一个很热情地跟她们打招呼的人,她们的车子向人民广场方向开去。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里诺阴沉着脸对帕斯卡莱说,他一直都知道吉耀拉是个婊子。帕斯卡莱听到他的话,表情很凝重。他们俩谁都没提艾达,因为艾达的哥哥安东尼奥是他们的朋友,他们不想冒犯他。卡梅拉说了艾达很多坏话,我感觉到她的语气很苦涩。他们四个年轻人坐在汽车里招摇过市,这才是出去度周末的正确方式。我们的方式完全错了:步行,穿得破破烂烂。我当时特别想掉头回家,但莉拉就像没遭遇那几个人一样,坚持要去那些阔人去的地方。她拉着帕斯卡莱的胳膊,又是叫又是笑,扭着屁股走路,她还做出很夸张的微笑和很娇软的动作,她觉得那就是富人的方式。我们犹豫了一下,后来站在她那边、支持她。艾达和吉耀拉现在正和帅气的索拉拉兄弟坐在汽车里,享受她们的周末,而我们步行着,由缝鞋底的里诺,还有泥瓦匠帕斯卡莱陪着。


    我们很不满,大家都心知肚明。里诺和帕斯卡莱也应该感觉到了,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最后答应了。“好吧!”他们说,“我们现在去基亚亚街。”


    对于我们来说,那就像是跨越边界,我现在还记得那种差异让我感觉到的屈辱。我不看那些小伙子,而是看着那些姑娘和太太们:她们和我们完全不同,好像呼吸的是不同的空气,吃的是不一样的食物,她们的穿着宛若天人,走路的样子那么轻盈。我真的目瞪口呆,有时候会停下来想看清楚她们的裙子、鞋子,还有眼镜。但她们经过时,好像看都不看我一眼。她们看不到我们五人中的任何一个,就好像我们都是空气,或者说我们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有时候,她们的目光落在了我们身上,但也会很快移开,就好像他们看到了让人反感的东西,她们只是看着自己的同类。我们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没人说出来。我们明白,里诺和帕斯卡莱年龄大一点,他们会在那条街上再次证实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这让他们的心情变坏,人也变得恶狠狠的,他们觉得自己很不合时宜。但我们几个姑娘只有在那时才发现这一点,那是一种懵懵懂懂的感觉。我们觉得很不自在,但也充满好奇,我们觉得自己很丑,但都想象着如果能像她们一样打扮自己,穿那样的衣服,像她们那样化妆,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为了不破坏我们的心情,我们相互开玩笑,用讽刺的语气说:


    “你会不会穿那样的裙子?”


    “给我钱我都不会穿!”


    “我会穿的。”


    “不错,那你就会像那个胖墩女人一样。”


    “你看到她的鞋子了吗?”


    “怎么,那能算鞋子吗?”


    我们一直走到切拉马雷大楼那里,一边走一边笑。帕斯卡莱尽量不和莉拉走在一起,但她挽着帕斯卡莱的胳膊,他会很客气地摆脱她(他经常和莉拉说话,很明显他喜欢听到她的声音,看着她,但是也能看出来,任何身体接触都让他很不安,就好像会让他失声痛哭)。帕斯卡莱走在我身边,用一种鄙夷的口气问我:


    “在学校里,你的女同学都穿成这样吗?”


    “不这样。”


    “这就意味着那不是一所好学校。”


    “那是一所文科高中!”我生气地说。


    “不是好学校,”他接着说,“假如没有这样的人,那就不是好学校。是不是莉拉?”


    “是啊!”莉拉指着一个向我们走过来的金发姑娘,和她走在一起的是一个黑发小伙子,个子很高,穿着一件洁白的V领毛衣:“假如没有一个像这样的姑娘,那你的学校真烂啊!”她笑了起来。


    那个金发姑娘穿了一身绿色的衣服:绿鞋子、绿裙子、绿上衣——尤其让莉拉觉得好笑的是,她像喜剧演员卓别林那样,头上戴了一顶绿色的圆顶硬礼帽。莉拉轻快的语气感染到了我们,当那两个人经过里诺身边时,他说了一句很难听的话,是关于那顶硬礼帽的。这时候,帕斯卡莱停下来,用一只胳膊撑着墙壁靠在那里笑。那姑娘和她的男伴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穿着白毛衣的小伙子转过身来,但那个姑娘很快拉住了他的一只手臂。他甩开她的手,走了回来,对里诺说了很多难听话。一眨眼工夫,里诺一拳打在了那小伙的脸上。他大喊着:“你叫我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你叫我什么?你听到了吗?帕斯卡,他叫我什么?”


    我们几个女孩脸上的微笑马上变成了惊恐。莉拉一下子扑过来,拉住她哥哥,因为里诺正要用脚踢那个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她满脸惊异地把哥哥拉走了。这时候,我们生命中的千万个片段,从小时候一直到我们的十四岁,好像最后终于形成了一个清晰的画面,让她觉得难以置信。


    我们把里诺和帕斯卡莱推开了。这时候,那个戴礼帽的女孩把她男朋友扶了起来。莉拉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变成了一种绝望的愤怒,她把哥哥拉过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言语非常粗俗肮脏。她拉着哥哥的一条胳膊,威胁他,里诺用一只手抓着她,脸上有一丝神经质的微笑。他对帕斯卡莱说:


    “我妹妹以为,这里是好玩的地方,帕斯卡,”他瞪着一双疯子一样的眼睛,用方言说,“我妹妹以为……我说最好不来这里,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就像通常一样,她一定要来……”他顿了一下,喘了口气,接着说:“你听到这个混蛋叫我什么了吗?土鳖!我是土鳖?……”然后又喘了一口气说:“我妹妹把我带到这个地方,看人家当面叫我土鳖,现在我让你们看看叫我土鳖的后果。”


    “别激动,里诺。”帕斯卡莱回答道。帕斯卡莱阴沉着脸,时不时警惕地看着身后。


    里诺还是很激动,但声音小了下来,莉拉这时候彻底平静下来了。我们停在了马尔蒂里广场上,帕斯卡莱几乎是冷冰冰地对卡梅拉说:


    “你们自己回去吧。”


    “我们自己?”


    “是的。”


    “我们不走。”


    “卡门,我不想和你吵。你们走吧。”


    “我们不知道怎么走。”


    “别撒谎!”


    “你回去吧。”里诺对莉拉说,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你拿点儿钱,在路上你们可以买冰激凌吃。”


    “我们一起出来,一起回去。”


    里诺失去了耐心,猛推了莉拉一把:


    “你听不听话?我是你大哥,你应该听我的话。赶紧走,去吧!别让我扇你。”


    我看到他真的动怒了,就拉了莉拉的一只手臂,她也明白自己冒的风险,就说:


    “我要告诉爸爸。”


    “说去吧,谁他妈在乎!赶紧走,起来,走吧!我都不应该给你买冰激凌的钱。”


    我们忐忑地朝圣卡塔林纳路走去。莉拉琢磨了一下,停了下来,说她要去找她哥哥。我们尽量想说服她和我们一起走,但无济于事。就在我们商量的时候,我们看到有五六个小伙子,看起来身材就像我们星期天在奥沃城堡散步时看到的桨手,他们个子很高,身体很直,穿着也很好,有几个人手上拿着棒子。他们经过教堂,快步往广场方向走去。其中有一个就是被里诺打脸的那个人,他的白毛衣上有血迹。


    莉拉甩开我的手跑了起来,我和卡梅拉跟在她后面。我们及时赶到,看到里诺和帕斯卡莱向后退,他俩先并肩后退到广场中间的纪念碑那里。那群穿着体面的青年逼近他们,用棒子打他们。我们喊救命,开始大哭,拦住路上的人,但那些棒子让人害怕,人们都无动于衷。莉拉抓住其中一个打手的手臂,但被推倒在地。我看到帕斯卡莱被打得跪在地上,被人用脚踢,我看到里诺用手臂挡着棒子。最后,一辆汽车停了下来,那是索拉拉兄弟的“菲亚特1100”。


    马尔切洛马上从车上下来,先把莉拉扶了起来,莉拉大喊着让他帮忙。他叫喊着弟弟的名字,然后就搅了进去和其他人打成一团。米凯莱从车子里出来,他不慌不忙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件东西,像是一截明晃晃的铁棍。他拿着那根铁棍冲进了那群斗殴的人中间,非常冷酷地抡了起来。我真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看到这种情景。里诺和帕斯卡莱这时候站起来还手,他们开始和对手厮打。我觉得他们变得很陌生,仇恨彻底改变了他们的样子。那些穿着体面的年轻人开始逃散。米凯莱走到帕斯卡莱跟前,后者的鼻子在流血,但他推开了米凯莱,他用白衬衣袖子抹了一下鼻子,衣袖马上变成红的了。马尔切洛从地上捡起了一串钥匙,交给了里诺,里诺很不自在地向他道谢。那些散开的人都充满好奇靠近来看。我吓傻了,动都动不了。


    “你们把几个女孩子带走吧。”里诺对索拉拉兄弟说,他的声音里充满感激,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不会被拒绝。


    马尔切洛让我们挤进汽车,莉拉首先表示抗议,但最后我们都坐到了后排,一个人坐在另一个人的膝盖上,我们出发了。我回过头,看到帕斯卡莱和里诺向里维埃拉方向走去,帕斯卡莱走路一瘸一拐的。我感觉我们居住的城区在不断扩大,好像吞并了整个那不勒斯,包括那些富人区。汽车里的气氛马上就紧张起来,吉耀拉和艾达在抗议,抱怨说她们坐得很不舒服。她们说:“这算怎么回事儿!”“那你们就下车走回去啊。”莉拉叫喊着,简直要和她们打起来了。马尔切洛觉得很有趣,刹住车,吉耀拉下车了,像公主一样慢慢挪步,坐在了前座米凯莱的腿上。我们就是这样回去的:吉耀拉和米凯莱在我们眼皮底下接吻。我看着她在激吻米凯莱,她也看着我,我马上把目光移开。


    莉拉一路上什么也没说,一直到我们城区。马尔切洛时不时会说几句话,从后视镜寻找她的眼睛,但她一直都不接话。我们让他们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把我们放下来,因为不想让人看到我们从索拉拉兄弟的车子上下来。剩下的路我们五个姑娘是走回去的。莉拉好像完全沉浸在她的愤怒和担忧里,我们其他人都觉得两兄弟的行为值得欣赏。“很义气!”我们说,“他们做得好。”吉耀拉不停地说:“那当然了,你们以为呢?那肯定了。”听她的语气,好像在那家甜食店工作,她很清楚索拉拉兄弟的品质。后来,她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问我:


    “你的学校怎么样啊?”


    “很好。”


    “但你不能像我那样玩得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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