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南派三叔
    十、牺牲


    这一路跑得天昏地暗,只看到前面那几个人手电直晃,一跑到我们燃起的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速度就根本上不去了,只能先用手电筒照路,然后在石头间跳跃着前进。


    这并不是那么好跳的,人不是袋鼠,每一跳都是惊险万分。有时候脚慢一点,就会滑到石头下面去。我只能尽力跟上。


    远处还在开枪,我很快就看到了子弹的曳光,大概也就是在六百米外,裴青他们走了也不算有很长时间了,这样的距离算走得快的了。


    追到一半我没力气了,这样奔跑太消耗体力,我停下来,感觉肺都要喘出来了。但是停了几秒又发现不对,四周一片漆黑,前面当兵的还在飞奔,眼看着离我越来越远,零散的麻袋和从里面暴露出的骸骨让我有点头皮发麻,只能咬紧牙关继续跟上去。


    等我跑到那里的时候,枪声已经停止了,我看到拿枪的是裴青,不见了和他一起的那个战士,那副班长面色惨白地又和一个战士往回跑,我问怎么回事,他们也不理我,径直越过我跑了回去。


    我只好爬到裴青边上,问他怎么回事,裴青面色铁青不说话,边上一个战士向我解释,连话也说不清楚,指着一边结结巴巴。我听了好久才听清楚,有人掉下去了,副班长他们回去拿绳子。


    我此时已经听到了隆隆水声,走近一看,原来到了这里,地势突然一断,河道出现了一个断层,暗河水从这里直接就扑了下去,形成了个瀑布。不过不算高,最多二十多米,手电照下去下面全是石头,我猛地就看见和裴青一起出发的那战士卡在两块石头中间,满脸是血,不知道是死是活,显然是失足掉下去的。


    我脑袋嗡了一声,这已经属于重大事故了,忙问裴青具体是怎么回事。裴青说本来他们走到这里就打算回去的,不过他看这瀑布也不高,想既然走到这里了,也不容易,想再下去深入一下。那小兵就说班长让他保护他,这么危险的事情得他来,就把枪给了他自己爬了下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兵才爬了没两步,突然就摔了下去,他立即求援,叫了半天我们都没反应,只能放枪通知我们。


    我经历过这种事情,失足是地质勘探队员最常面临的危险情况,我赶紧让没有回去的两个战士朝瀑布下喊那失足战士的名字,如果他还清醒,就不能让他睡过去。可是,那两个战士叫了半天——好像叫着钟胡子,应该是个外号——失足的小战士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的心直往下沉,看样子是凶多吉少了。


    王四川他们比我后赶到,也是累得不行了,不过他一听有人掉下去了,马上就要下去救人,被我和那个战士死活拽住了。


    最后在边上焦急地等了二十分钟,绳索才拿来,副班长自己挂着下去,把小战士背了上来。当时他上来后满手都是血,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战士身上的,后来才发现,全是副班长自己的。那瀑布里,竟然缠满了铁丝网,隐在水里看不到,估计那小战士就是因为这个失足的。


    我一检查,就闭上了眼睛,已经牺牲了,而我最终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个战士的名字。当时我们一下子都失语了,几个人蹲下来,开始抹眼泪。


    因为戴着安全帽,我从来没仔细端详过这些个工程兵,现在看起来,这个战士最多只有十九岁,要在现在,还是什么都不懂、肆意践踏青春的年纪。在那时候,他却没有任何遗言,可能连爱情都没有品尝过就轻易死去了。


    副班长是上过战场的人,此时只是抽烟,另外几个战士都哭了,王四川也哭,揪住裴青说这还是个娃,你怎么能让他干这么危险的事情。裴青什么都不说,也不反抗,但是面色很不好看。我想去劝劝那几个战士,副班长却拦住我,说让他们哭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


    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很大,以往以来,我们对于勘探活动的危险非常清楚,虽然看上去我们都很放松,但是在关键问题上,我们几个人都很警惕。可惜,长久以来的习惯让我们习惯于自己管好自己,没想过其他人。这一次我们就没有想到那些工程兵都没有地质勘探经验,这些小兵除了体质之外,其他素质和普通人一样,可以说,是我们的疏忽害死了这个小战士。


    这种感觉是非常难受的,因为这就是事实,没法逃避,我想着如果是我带着他到了这里,我会不会提醒他什么?恐怕也不会。我们在专业上都很厉害,但在其他方面,我们真的很懈怠,也怪不得裴青。想着我就觉得无比的内疚。


    当天晚上,我们把尸体抬回到营地,给他铺上睡袋,尸体是运不回去了,但是任务还得完成,只有等回来的时候再处理。副班长让我们早点休息,但是如何能够平静,所有人一夜无眠。


    第二天,其实也无所谓是早上还是晚上,我们各自起床,收拾停当之后,给那个小战士的遗体敬了个礼,就继续前进了。


    1962年,国家重于一切,当时,我们从来没有产生回去休整后再来的念头。只想着完成任务。而现代的勘探任务,要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必然已经取消了。


    我们在瀑布下吃了中饭,这里尸袋的数量已经很少了,后面的石头相对小块一点,间距也密,比较好走。那时候王四川提出来也想去探路,被我们制止了,没别的原因,感觉不妥当。


    吃完午饭,有休息二十分钟的间隙,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感觉到很突兀,就是我掏兜想抽烟,却摸到了我口袋里有张皱巴巴的纸。我很奇怪,我口袋里以前没这个。展开来一看,发现是张从劳保笔记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了几个字:小心裴青!


    十一、纸条


    我不知道这张纸头是谁塞给我的,看了看其他几个人,都没注意我。


    我又看了看裴青,他正在擦枪,小战士牺牲后,那把枪一直由裴青背着,我一开始没在意,现在看着突然觉得有点刺眼。


    这事情一下就变得有点腻味了,那年头国家很困难,三年自然灾害头年,国民党正在叫嚣反攻大陆,我估计这一次保密措施做得这么严,很大的程度就是因为这个。


    但是叫嚣也是双方面的,那几年国民党的特务在大陆成了敏感词语,现在说这个有点像二流间谍电视剧里的情节,但是在当时,抓美蒋特务并不是件新鲜事,国安抓,民兵团、公社都抓,动不动就有人吆喝抓美蒋特务。王四川后来总结得好:说好听是国家安全概念深入人心,说难听,1962年,国家搞阶级斗争,文化娱乐很单调,舞会也没了,就指着抓俩美蒋特务消遣。


    所以我们那时候是敏感的,这种敏感是两面刃,一边的确国民党在中国的间谍活动开展得相当混乱,一边也造成了很多冤假错案,有一些还完全是因为一些小事而起,理由荒唐得吓人。


    我看到那张纸条之后,第一感觉是这里有人犯了敏感了。那年头这种人多的是,全是阴谋论者,凡事想多了,大概是以为裴青是特务,那小战士不是掉下去的,是被裴青推下去的?


    那这纸条他妈的是谁塞的呢,我就很纳闷,看着王四川不像这种人,那几个战士也不会,倒是缩在那里已经完全蔫掉了的陈落户,他妈的感觉就是那种人。出了事后他一言不发,我想着,估计是因为他之前说过要继续前进,由此裴青可能才想着去探路,才导致了出事,所以他怕我们会牵连到他头上来,所以干脆缩在后面什么也不说了。


    我不以为意,裴青的背景我知道,我们两个还算是校友,我比他长一级,中国地质大学同系的,学校里的事情说得头头是道,怎么可能是敌特。我当时主观感觉陈落户这个人太不济了,已经有点看不起这个人了,于是把纸条扔进火里,自顾自抽烟。


    这是一个小插曲,不久我就忘记了,我们继续出发,到当天晚上,又走出去近一公里。这里已经没有尸袋了,我们因为头一天没睡好,晚饭都没吃就睡着了,那时候还不到下午五点。


    结果醒过来之后才晚上十点,刚才睡得死,这一下子就睡不着了,看见一个战士还在那里给我们守夜站岗,我感觉很不好意思,让他休息,但被他拒绝了。


    我也不勉强,我也有过当正规军的时候,知道他们的心态,那时候又饿得要命,于是就自己煮东西吃。味道香起来,没吃饭的王四川他们都被陆续呛醒了。


    几个人围起来吃行军饭,跑了整整一天,又空腹睡了一觉,肚子是非常饿的,烧了一锅子不够,后来又烧了半锅。


    好在上头对于这一次勘探时间的估计还是正确的,我们的食物储备量可以撑一个星期,我们也不认为会在下面待这么长时间。压缩干粮这种东西,虽然里面有添加脱水蔬菜的粉末,但是吃多了肯定对身体不好,为数不多的压缩蔬菜,味道又特别的难吃。


    吃完精神更好,饭后一支烟,快活似神仙,我们又让那战士去休息,他还是不肯,王四川只好递过去支烟,烟倒是要了。


    我们腰酸背痛,在那里一边捶打,一边琢磨明天的事情。也不知道这接下去的路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如果一直是这样,那我们大可以把皮筏子扔在这里,不然按照今天白天的进度,我们还不如回去,否则到后面肯定是弹尽粮绝。


    裴青的意思,还是先派人到前面去探路,其他人在这里休整个一天,探路的人花六七个小时可以走出去很远,一个来回,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我还是感觉到不好,有了昨天的事情,我感觉任何离队的提议都不安全,但是王四川同意裴青的观点。主要的问题是,我们这样缓慢前进,燃料和手电电池都经不起消耗,在这么暗的地方,没有这些东西,我们死定了。而有人探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事先熟悉前面的路线,那我们前进的时候可以减少照明的强度,这样可以节省很多能源。


    他说如果怕危险,我们可以派一半的人出去探路,做好应急的准备,昨天的意外主要是太莽撞了,有他在,他会提醒别人。


    裴青听了就冷冷地看向王四川,因为王四川明显是递话给他,王四川还想戗他,我忙把他拦住,让他们都少说两句。


    王四川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正义感太强。我认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必须接受,盯着一个人去责怪他其实是逃避现实。我相信裴青自己心里也很难受,而且就算当时裴青竭力阻止那个小战士,选择自己亲自下去,你也不能说这样的悲剧不会发生,不能说裴青有攀岩的经验,就一定可以发现那些铁丝网,最终失足的也可能变成裴青。不过这话王四川也听不进去。


    就在气氛又不好的时候,突然传来“哐当”一声炸响,把我们吓了一跳。


    在洞穴里,这种金属敲击的高频声音听起来特别的响,让人非常难受。


    回头一看,只见是陈落户吃饭的洋盆掉到石头上,里面的饭糊洒了一地,同时他的眼睛看向我们身后,浑身都抖了起来。


    王四川看着纳闷,问他到底干什么?这时候在陈落户背后放哨的战士也转过身来,一转之下那战士的脸也变了,咔嚓一声就拉上了枪栓,结巴地大叫:“副班——班长!”


    我们马上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全部转头顺着陈落户的眼光看去,一下子我就一身冷汗啊。


    只见我们对面的一块岩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人,正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十二、多出来的陌生人


    我们早先在一块比较大的岩石上休息,边上的岩石离我们只有五米左右的距离,下面流淌着暗河的水,篝火的火光照过去,除了脸,那人的身形照得非常的清楚。


    我们几个人整整齐齐在这里,显然这不是我们中的一个,而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一条地下暗河的中段,离最近的地面已经有四百多米的深度,而离最近的村落鬼知道有多少米,这里怎么可能会有除了我们外的其他人呢。


    一瞬间我的冷汗就湿透了衣服,忙转身退了几步。副班长几个都睡得很浅,一听有人叫也爬了起来,看着我们的表情,又转头一看那地方,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爬起来就去抓枪上膛。一下子五杆枪全部对准了那个人。


    副班长还叫了一声:“谁?”


    对方没有回答,僵直地站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我们都咽了口唾沫,王四川胆子最大,此时叫了一声:“裴青,手电手电,照照。”


    裴青马上小心翼翼地打起手电,顺着那人的脚照上去。这一照我们都一愣,只见这个人穿着和我们一样的解放军军装,连武装带都是一样的,手电再往上照,就看到他衣服上全是血,脸部被安全帽遮着,看不清楚,但是显然也全是血。


    我的面色就绿了,立马想到这人是谁了,当下就如三九天被丢在了冰窟窿里,浑身冰凉。


    一边就听到王四川也骂了句蒙古话,一个战士叫了出来:“是钟胡子!钟胡子没死!”说着要放下枪跑过去。


    “别过去!”副班长呵斥了一声,眼睛都充血了,“你看他那样子!看清楚了!”


    我们都明白副班长的意思,如果真的是钟胡子没有死,看到我们早就打招呼了,怎么会在那里一动不动,好比一具僵尸一样看着我们,到现在都没反应。


    那个战士也不敢过去了,我们僵持住了,副班长脑门上青筋都出来了,显然是无法处理现在的情况。


    裴青也端起了枪,咽了口唾沫,问我道:“怎么办?”


    我心说你问我我去问谁?这人要是真是钟胡子就完蛋了,我们今天早上还给他敬礼,他的死亡应该是非常确定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好像只可能是他,难道真的有诈尸这种事情?


    我心里琢磨了好几个办法,突然就看到我们的洋盆了,就捡起递给裴青,说:“把这个砸过去,看看有什么反应。”


    裴青说他扔不准,王四川是蒙古族,有投掷“布鲁”的手艺,还在七二三总营的时候,他就打过营地附近的野鸡,准得很,让他扔。


    我心说也对,再找王四川,一看就蒙了,这小子不见了,再一看,我操,只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对面那人站的岩石边上,准备扑上去。


    我张嘴就想阻止他,但已经晚了,只见这人毛着腰,从边上一下子蹿到岩石上面,一个熊抱就把那人抱住了,我们听到一声惊呼,几个人马上蒙了,那声音不是王四川的,而是一个女人的叫声。


    接着王四川用摔跤的手法,想把那人直接按倒,没想到对方也不含糊,一个扭身,两个人全部摔倒,一路滚下了石头,摔进了下面的水里。


    副班长一看,忙脱枪甩掉上衣冲下去帮忙,石头下的水还是很深的,要是卡在石头缝里,头上不来,死一个人也就一分钟的事情。我们也跟了下去,先是把王四川扯出了水,接着那人也被我们拖了上来。


    那人的帽子已经掉了,一头短发,脸上的血也冲干净了一些,我们一看已经知道不是钟胡子,因为这人竟然是个女人,水浸湿了衣服,身体的曲线凹凸毕露,太明显了。


    王四川吐了口水,冷得直发抖,迅速脱掉衣服去烤火,还问我那人死了没。


    我翻开她的头发,还查了查脉搏,看到那女人的脸,我一愣,我竟然还认识她。


    一边的裴青也看到了,惊叫了起来:“天,是袁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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