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3个月前 作者: 阮阮阮烟罗
夜已深了,客栈外渐无人流车马声,月色静静地照着夜色中的人间,那一弯弦月,像是一道弯钩,在夜深人静之时,无声地钩扯着人心,暗夜里的撕裂是鲜血淋漓的,却也是无人知晓的,静寂无声的。
我将谢沉的衣袖放了下来,那几道刀痕,随之就被覆在衣下,如过去的这些年,无人看见,无人知晓。
世人看不见谢沉衣下的难堪,我也看不见,我以为……我一直以为,我与谢沉,就终结于我随云峥走出谢家大门时,此后,我可以走出那段旧情,走向新的人生,从此向前看,谢沉也同样如此。
我以为是如此的,毕竟……毕竟当初先一步想要走出那段感情的,远比我更想要走出那段感情的,早就在我之前走出那段感情的,是谢沉啊。
那一夜,磅礴雷雨下,漆黑六角亭中缠绵热烈的拥吻,是那段感情里,我与谢沉对彼此迈出的第一步。然而,从迈出第一步起,谢沉就一直想要后退,退回他谢家人的身份,退回一切都未发生的从前,只是在一开始,我还没有察觉而已。
在一开始,我只是一味地沉浸于甜蜜的恋情中,我的心中只有欢喜和甘甜,如有春天里的蝴蝶终日在我胸腔中翩翩飞舞,每一天,我都期盼着与谢沉的相见。
因知谢沉清晨时必会来棠梨苑向我问安,从前在衣饰上较为随心的我,在与谢沉心意相通后,却会在天不亮时就起身下榻,早早地盥洗后,坐在镜台前。
我会问绿璃京中最流行的妆饰是什么,我会将一支支簪钗配在鬓边必对,我会亲手研墨眉粉、调和胭脂,一点点为自己试绘妆容,直到自己对镜中人满意为止。
然而在忙碌许久,终为这一日的自己选好了鲜丽的衣饰等后,我又想到依我身份,不该在人前衣饰过于鲜艳。我不在乎我自己的名声,但我不想谢沉因我感到为难。
又将那些精心择挑的鲜艳饰物都摘下了,只是在鬓边斜斜插了一支碧玉流苏簪,因为那碧玉的簪身、珍珠的垂饰,似是茉莉青翠的梗叶、雪白的花苞,令我想到夏天里的某一日,我清晨醒来时,枕边茉莉香气清幽、沁人心脾。
谢沉在天明后来向我问安,一如既往地不能久待,早上只能和我说几句话就走,因他有官职在身,不可误了上朝的时间。
我自不能使谢沉因我误朝而受责罚,心中再怎么依恋不舍,也只能压抑着,在人前做端庄的夫人,和谢沉说几句得体的话,就送他离开。
我送谢沉到棠梨苑外,在花圃旁,在后方侍女都离得远远时,轻声问谢沉道:“好看吗?”
可能因为我从来没问过他好不好看之类的话,谢沉闻言微怔,在清凉的晨风与淡微的花香中,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话。
明知后方侍女们什么也不知晓的,但我仍是以妇人掠鬓的寻常动作擡手,似在不经意间撩了撩鬓边的流苏。风中摇曳的流苏,将我低声询问的话语撞挤得断断续续、若有羞意,“就……好看吗?”
一瞬的安静后,谢沉嗓音轻低如暗夜里耳畔呢喃的秘语:“好看。”朝阳初升的曙光映在他洁白的面颊上,微微的红晕,似霞光落在美玉上。
太阳尚未真正升起,而我心中似已落满温暖的日光。我在将要升起的朝阳下,轻对谢沉道:“我等你回来。”
谢沉轻轻地“嗯”了一声,只我和他能听见的一声,他眸光落在我的面上,颊边犹有未褪的红,“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早些的离去,也是为了早些的相聚,谢沉向我拱手后转身离开。晨风尚未完全带走谢沉的身影与步伐,我在凝视谢沉离去的背影时,心中竟就已在想念、已在等待。
每一日,我都发觉我爱谢沉似比前一日还要深,似是海水澎湃无尽。有时我都忍不住想,若这澎湃的爱意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在我心中奔腾流涌,我的心如何能承受得住。又若不仅没有回应,甚至还会受到伤害,那这涌流的满腔爱意岂不是会变成剧毒的毒汁,会就先毒垮我自己,让我日日如受钻心之痛。
但,那是不会发生的,因为谢沉爱我,我感觉得到,每一天,我都能感觉得到。
六角亭那夜后,我与谢沉人前仍是夫人与公子,而私下里,是热恋中的爱侣,甚至似是年轻的夫妻。
清晨时,谢沉照旧来向我问安,黄昏时,也照旧会过来。于是我就似是谢沉的妻子,每日早晨送他离开,目送丈夫去为官,而后用一日的时间思念等待他,等待丈夫黄昏时归来,回到我的身边。
在人后,在棠梨苑与碧梧斋中,在门窗闭合,别无他人时,我与谢沉就似是缱绻难分的爱侣。
谢沉总是矜持的,于是常是我在门窗紧闭、帘幕低垂时,先一步扑到他的怀中,在画堂深处,依着他,和他絮絮地说话,又总说不了几句,低低的话语就已淹没在深涌的情愫里,情意流淌如暗夜里六角亭中时,我与谢沉在不见光处深深相爱着。
我只是被世俗压着行事而已,而心中从未被礼教规矩束缚过,我不在乎那所谓的人言,但谢家在乎、谢沉会在乎。
因为我爱谢沉,所以我愿为他就隐在不见光处,将这份爱也隐在不见光处。既我与谢沉不需要世人的认可,我与谢沉都是彼此心中的唯一,那只要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够了,别的,都不重要。
在画堂深处,我与谢沉就只是一对相爱之人,这是我们的小天地、桃花源,一切在此都不受束缚,我们尽可如爱侣言语行事,如世间所有真心相爱之人那般。
然也有些事既不能在画堂中,也不能见光于人前。一日我与谢沉念诗时,吟及“蹴罢秋千”之句,忽心中很想谢沉推我荡秋千。但我连说出口也没有,因我清楚知道,离开这间画堂,我与谢沉就只是夫人与公子,日光之下,一切都不可越矩。
但谢沉却是察觉到了我那一瞬间黯然的恍惚,他总是那样的温柔与细心。夜间无人时,谢沉将一处花园园门落了锁,闭锁的小园中,我高高地荡起了秋千,越荡越高,心中无所畏惧,因我知谢沉就在我身后,他一次次接住我,又一次次将我推向风中,我不害怕与风同舞,无论荡得有多高,我都会回到谢沉的怀中。
随秋千飞舞时,我的心,如是肆意飞扬的鸟,那时的我,还不知身后的谢沉,心中浸满了痛苦,与我越是欢愉,他就越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