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3个月前 作者: 阮阮阮烟罗
    我站在窗外,听周管事长篇大论地倒说了许多顾虑后,谢沉的声音问周管事道:“府中可有人议说这些事?”


    周管事回道:“有些丫鬟婆子,私下会嚼舌头……毕竟……毕竟夫人这般行事,着实与谢家门风不符……”


    周管事顿了顿后,将心中话说出道:“如果……如果老夫人还在的话……定会……定会管一管夫人的……”


    我以为谢沉接下来要管管我了,虽然他身份上是我的晚辈,但他也是谢家家主,是可以拿家规压一压我的。


    我最怕有人说教我,拎着鹦鹉架,就要悄溜溜地离开时,却听谢沉的嗓音,从室内传出,罕见地含着威严:“让下人们将嘴巴都管严了,不许再乱议说什么,外面人怎么说谢家管不了,但谢府之内,不许有人对夫人有半分不敬。”


    我愣站在室外,室内周管事也像听呆了,愣了下,方结结巴巴地道:“可……可夫人她……”


    周管事年纪大,为谢家操劳大半生,不同于寻常奴仆,更像是谢家的老人。他对谢家忠心耿耿,恳切地对谢沉道:“请公子恕老奴再说句不敬的话,谢家代代以来,从没有主母如夫人现在这般的。虽然现还只是小事,可若不加以约制,日后……日后可能会闹出大事来,毕竟……毕竟夫人性情并不……十分端庄,又是年少貌美,如果……如果,到时候真惹出什么不体面的事,谢家的名声要置如何处呢?!”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似谢沉也认真在思量周管事所说的话,但最终,谢沉的嗓音还是道:“夫人是长辈,我是晚辈,断无晚辈管束长辈的道理。夫人年少,自然心性活跃些,她只是性情无拘无束,并不是不明事理、不知分寸,这样的话,你也不要再讲了。”


    我听着谢沉的话,心内忽细细密密地泛起些不知名的心绪,像是有阵轻风忽然吹过河溪,在日光下漾荡起些微闪烁的涟漪。


    手里提着的鹦鹉,是我买来打算送给谢沉的。我想他每日在书房久坐苦读,着实清寂,若有只鹦鹉陪着他,偶尔学舌几句,引他起身走动走动、说说话,不仅对他身体好,也可帮他解解乏、舒缓舒缓心境。


    但眼下这情形,是不方便将鹦鹉送进去的。我就准备静悄悄地离开了,可手里鸟架上的那只白羽鹦鹉,却早不学舌,晚不学舌,偏这时候学着室内谢沉的话,扑扇着翅膀大声叫道:“不要再讲了!不要再讲了!”


    我走也来不及了,谢沉已将窗户打开,看见了我。谢沉身后的周管事,在看到我时则是老脸泛着红、红里泛着黑,显然是有点尴尬的。


    谢沉见我人在外面,自然就依礼出来见我,向我拱手问安。我清咳一声,当之前什么也没听见,就将手里鹦鹉递给谢沉,道是买送给他的。


    谢沉双手接过道谢,我就说我要走了,走前看向谢沉身后的周管事,问道:“周管家这会儿有事吗?我有事想要问问周管家。”


    周管事忐忑地朝谢沉看了一眼,谢沉淡声道:“你去吧。”


    周管事只得跟在我身后,有点结巴地问道:“夫人……夫人有何事要问老奴?”


    我道:“边走边说吧。”就让周管事和我一起离开了碧梧斋。路上,我同周管事道:“我想找周管家要些东西。”


    周管事神色较为复杂,一边暗舒一口气,因我不跟他计较他在谢沉那里说的那些话,但另一边,他神情又难掩紧张,估计是担心我找他要府库里的华丽绸缎、鲜艳首饰,而后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去乱转。


    “夫人……夫人想要什么?”周管事半躬着身,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道:“我想要些花种。”我在周管事诧异的目光中,说道:“我想在棠梨苑外种些花。”


    接下来的时日,我都没有出门游玩,而就趁着秋日里天气合适,将棠梨苑外辟了处花圃,而后预备和绿璃一起在圃中播种花种。


    也未要府中花匠婆子等来帮忙,我就打算和绿璃一点点地慢慢做,当是打发时间加强身健体、陶冶情操。


    谢沉来棠梨苑问安时,见我和绿璃两个站在苑外整地筑畦,难得地面色微沉,问是否是周管事疏忽,未让花匠等过来帮忙,似是疑周管事故意怠慢我。


    我忙摆手解开谢沉误会,道就是我自己没让花匠过来而已,不关周管事的事。我道是我自己想亲力亲为,这样等到花开之时,赏花时心中似乎也能更欢悦些。


    谢沉闻言微笑。我以为谢沉同我说上几句话后,就会回书房中读圣贤书去了,却见他挽了衣袖,也进花圃中来帮忙。


    谢沉在我惊诧的目光下,似是有点不好意思,他说他虽总读圣贤之书,书中总说要造福黎民百姓,但他其实脚不沾泥,连泥土都没怎么摸过,很是惭愧,也当做些劳作的事。


    于是从前总在碧梧斋书房中待着的谢沉,会过来帮我翻土种花。因为绿璃没有耐性,常是播会儿花种后就被蜻蜓等吸引走开了,所以棠梨苑外的大片花圃,其实算是我和谢沉一起开辟完成的。


    终是完成的那一天,我想着明年春夏时此处将是如何繁花如锦,心中高兴地都想拉谢沉一块儿喝喝酒了。


    但仍在丧期,我和谢沉都不能喝,就只能请谢沉到棠梨苑中喝喝茶。我请谢沉在窗边的小榻处坐了,自己坐在榻几另一侧,与谢沉同惬意地休息品茗时,瞥眼看见谢沉衣裳袖口微有破损。


    定是谢沉在种花时,衣袖不慎牵扯到了某物。我知谢家崇尚节俭,虽然家底深厚但绝不似一些钟鸣鼎食之家,衣裳略有破损就丢弃不穿的,就放下茶盏,让绿璃取了针线盒来,要为谢沉缝补衣袖。


    那破损处在袖子后侧,谢沉因听我说要为他缝补衣袖,擡手翻看了会儿宽大的衣袖,才发现了那处破损。他忙道谢并推辞,说是回碧梧斋让婆子缝补就是了,不敢劳烦我。


    我笑道:“不麻烦,一会儿就好了,还是你怕我缝补得难看,所以不敢让我给你缝?”


    谢沉自然说“不是”,又要推辞时,我已穿好了针线,径就一手牵住他那只衣袖。


    好像我这轻轻一牵很有力量,谢沉顿时身体微僵,那些要推辞的话也都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我径将那方榻几朝后挪了些,人朝谢沉坐近了些,就牵着他那只衣袖,低下头,认真为他缝补着。


    本来我只是想将那处撕裂缝好就是,但缝着缝着,我见那片衣袖洁白如雪,仿佛不可有半点瑕疵,任何一点点稍微明显的补痕都似乎都是对它的亵渎和破坏,又就扯了一根竹碧色的丝线,低着头在补痕上面绣起了竹叶。


    正是深秋,静谧的日影透过窗纱,为这一方之地笼罩着澄明的光晕。窗外,有竹叶簌簌清响,仿佛是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在和静的秋阳中。


    因为极是专注,我也不知这片青碧色竹叶到底绣了有多久,等终于绣好擡头时,才感觉肩膀有些酸痛。


    我边揉着肩边笑对谢沉道:“好了。”谢沉仿佛在我绣补期间一动未动,这时方才大梦初醒一般,他唇微动了动,似是要再道谢,但又似乎没完全醒过来神,未能说出什么来,只是在和静的日影下垂着眸子,凝看着雪白衣袖上的那片竹叶。


    这一年,白雪纷飞、竹叶萧青时,我和谢沉一起去了法源寺。我将我母亲的牌位供在法源寺中,在母亲忌日自然要上山祭拜。而谢沉是因雪天上山路险,担心我路上出意外,而坚持陪我一起,这是他居家守丧以来第一次走出谢家大门。


    在法源寺拜祭母亲时,我不禁同谢沉说了些我母亲的事,好像虽然我身份上仍是谢沉的长辈,但其实心里已将谢沉当成可信任的友人,已几乎可与他无话不说。


    我说我母亲临终前曾嘱咐我善自珍重,无论所遇何事,都勿要有弃世之念。我说我定会遵从母亲的遗愿,努力活得高高兴兴、长长久久的,争取长命百岁。


    谢沉微笑着看我,说我定能遇事平安、心想事成。我谢谢沉吉言后,又见佛像前有求签的签筒,就有兴致地取了来,想摇签看看我这生的运势在老天爷那里是何说法。


    我问谢沉要不要也摇签看看,谢沉说请我代劳。于是我就跪在蒲团上,十分认真地为我和谢沉向佛像祷告一番后,闭上眼睛,摇了摇手中的签筒。


    我听见有两支签接连地掉在了地上。我手握着签筒,再向佛像虔诚地拜了拜后,睁开眼睛,见掉在我面前的那支签,写的是“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我喜不自胜,又看向掉在谢沉面前的那支签时,笑意不由僵在了唇角。谢沉面前地上是支下下签,签文上写着“锦书难托、山穷水尽”。


    是指求签人情缘坎坷甚至就无好姻缘的意思。我觉这签文甚是不准,如谢沉这般家世才学人品,怎可能婚姻不顺呢,他这般人物,定得京中名门淑女倾慕,他在婚后,定也会对妻子十分尊重体贴,会与妻子婚姻美满的。


    我就忙摆手说道:“这不准,这不准,你怎会婚姻不顺呢,若如你这样的好男子都没女子喜欢,我看全天下男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剃发当和尚去!”


    我着急地说着时,谢沉倒似是不在意的模样,也许是他心内并不信这求签之事,不仅不在意签文,听我这样说,唇角还不由噙起一丝笑意。


    “求签这事还是得自己亲自来求,旁人代劳不准的”,我将签筒塞到谢沉手中,道,“刚才我摇的那支不算,你得自己来。”


    说是这样说,但我真有点害怕谢沉自己又摇出一支下下签来,在他准备摇签筒时,说道:“你得诚心一些,在向佛祖祷告所求之事时。”


    谢沉微笑着看了我一眼,似我先前那般,虔诚地拜了拜后,摇起了签筒。


    我紧张地盯看着,见这一次从签筒中掉下的不是支下下签。谢沉摇出的,虽不是上上签,但好歹是支中签,上写着“月迷津渡,柳暗花明”。


    反正比“锦书难托、山穷水尽”要好,中签上这句尽管意在说谢沉所求之事不会从一开始就平坦顺遂,会似月迷津渡,使人迷茫不知前路何方,但总是有转圜之机,是有可能会柳暗花明的。


    我观谢沉面色并无不悦,似并不在意这只是支中签,就问他方才摇签筒时,心中所问所求之事是什么。


    我心里以为谢沉所问所求之事可能是姻缘,毕竟之前那支下下签批语实在糟糕,正常人应都想再重新求求看的。谢沉虽当时脸色似是不在意,但那或许只是他一贯的修养沉稳,其实心里是在乎和不喜的,也想推翻先前那条签文。


    又也许,谢沉问的是朝廷上的事,求问佛祖,他何时可重返朝堂,问谢家将来荣光,问民生是否安定、问天下是否太平等等,这些应都是心系家国的谢沉,所真正关心的事。


    我边在心中自己猜测着,边等待着谢沉的答案,然而却听谢沉说道:“并没在心中求问什么。”


    我“啊”了一声,疑惑问道:“那你当时心里是在想什么呢?”


    谢沉微擡眸看我一眼,却没回答,只是就拿起那支签,捏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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