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几多恩怨几多情
3个月前 作者: 那那
咣当。”
什么东西忽然被摔了个粉碎,让陈娇忽然惊醒过来,一转头却是月关打翻了了桌上的茶盏。陈娇对着已满四岁的儿子板起脸来,骂道:“月关怎么乱摔东西了?”
月关却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将两手举得老高,以示清白。陈娇却是不管他的这番作态,只骂道:“伸手。”
月关有些畏惧地看着陈娇的玉手,开始死命摇头。陈娇也不和他客气,硬生生搬过手腕来,就开始打。
“父皇,父皇。”
月关习惯性地开始求救。其实陈娇也不是真那么用力,除了开始的几下,后面却是越来越轻了。自己孩子哪里真舍得打呢。可月关却是不依不饶,仿佛是真吃了多大亏似的,倒叫陈娇打到最后有些哭笑不得了。
“臭小子,又来这一套。”刘彻爽朗的笑声从外面传来,他大踏步走进昭阳殿。看着端坐在窗边,阳光照射下的母子俩,不由得会心一笑,说道,“你啊,被你娘打的时候,就知道喊父皇。”
月关见到刘彻,也不哭了,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父皇下朝了,舅舅回家了?”
陈娇被月关的提问挑起了心事,忙问道:“微之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还没呢。大概还要过几天才有新的捷报。”刘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抚慰道,“放心吧,没事的。虽然遭遇了匈奴人的堵截,微之不还是大胜了嘛。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和去病回合。连那般凶险,他都挺过来了。想来不会有事的。”
“这样啊。”陈娇喃喃了一句。自打从上次的奏报中知道纪才出沙漠就遇上了单于主力,遭遇了一场短兵相接的艰苦战斗后,她就十分担心。几乎是三日一问等边关急报。
“放心吧。”刘彻安慰道,“这又不是微之第一次上战场。”
“嗯。”陈娇也知道纪的能耐,只是想到此次战役的重要性,以及必须穿越汉人根本不熟悉的大漠,本就不太放心。谁曾想,匈奴方向居然提前探得了汉军出塞的消息,做了准备。纪稹的回报中虽说胜了,可报上的损失也是触目惊心的,完全可以从中窥探出双方厮杀的惨烈程度,所以她的心忽然又吊到了嗓子眼上。
“朕倒是比较担心皇姐。”刘彻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照理说,张他们应该是早就到了匈奴王庭才是。”
“姗姐姐素来福缘深厚,既然那边没有坏消息,也便是好消息。不要担心。”陈娇反过来安慰道。
“这句话,也送给你自己用。”刘彻笑了笑,说道。
……
张萃捧着新熬好的鸡汤走进了书房,看到李希对着一桌的文案叹息。便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我在看稹儿发来的奏报。”李希接过碗,叹息道,“想来,接触到这奏报的人也都在头疼呢。”
“不是说,胜了吗?如今朝廷也差不多是在等着最后的大捷报了。怎么还头疼呢?”张萃弯下身,为他理了理凌乱的案头,问道。
“赢倒算是赢了。却只是惨胜罢了。”李希皱眉说道,“纪部中带出塞的六万匹马,能回来的怕是不足泰半,这还不算上伤马残马呢。我们中原之地,养马不易。这个结果比起死了三万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谁知道竟然会碰上好整以暇的匈奴主力呢。”张萃叹道,“过去几次大战,我们大汉从未有如此损失,那是因为每每都是我们以有心算无心之故。如今算是明刀明枪地撞上了。好在没堕了威风。”
“我只是担心,稹儿回来却不该怎样应对呢。”李希叹息道,“他年纪轻轻,又是个来历不明的,骤得高位,底下羡慕的,嫉妒的不知凡几。再加上有好些人,虎视眈眈,要寻他的错处。此次归来,怕是讨不了好,倒平白要叫人奚落了去。”
“你啊,就别台操心了。”张萃见他只顾着说话,手中的鸡汤却是一口未下,抱怨道,“稹儿如今才几岁?按他这年纪,已是天纵奇才了,便是有人想打磨他。小一辈的还远未足够,老一辈的,如你,如卫家那位却是大他太多,便是想打磨他,怕也是顾得前顾不得后。同辈之中,唯一堪称匹敌的就是霍去病了,偏生两人又是知交。要我说,稹儿这孩子,绝对是最让我们省心的。”
“这倒是。李希喝了一口汤,答道,“有时,看他出入朝堂,待人接物,我都不觉要感谢上天,让娇娇在那一年遇上了他。若没有他,陈家如今连个能真正当家主事的人也拿不出。眼看着,是一天一天的老了,有他在,堂邑侯府总不会成为什么祸源。”
“是啊。再说,这几年他不也接了侯府里几位小公子去调教吗?过些年,兴许就能出来几个成器的。到那时……到那时,小皇子大了,纪正当壮年,再来几个能帮得上忙的。也就无忧了。”
“稹
懂事,为我们分忧不小。”张萃忽而又皱眉说道,i世,却终究是我们对不起他。到如今,竟连他生母何在都探听不到,就是想私下替他尽孝道,却也……”
“关于此事,我也思虑良久。”李希说道,“前些年倒还能常常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只是每每去晚了一步。可近来却是一点消息也无。以她们的身份,如何能逃得过我们的探寻,这实在古怪得很。我总想着,莫不是,真的已经遇上了什么不测,才会消失得如此彻底。”
“这……”张萃思虑了一番,终究摇了摇头,说道,“但愿不会如此。”
……
“将军……侯爷”军中的书吏捧着信纸靠近霍去病,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事,这奏报上,该怎么写,还请侯爷示下。”
霍去病却只是静静地坐在巨石之上,一言不发地望着蓝天。
天空是如此蔚蓝,不时有鸟儿飞过,一切安静得一如从前,草原的春日一如既往地孕育着万物,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依旧在枝头唱着歌,一些不知名的花儿依旧在绿草从间肆意开放,一些不知名的鲜血早已融入大地,滋养出一方水土。
霍去病仰望着蓝天,仿佛还能看见好友风神俊秀的面容。从他们相识开始,他就是沉静的、从容不迫的,待人接物总带着一丝出人意料的温厚,叫许多人受宠若惊。
只有他们这些和他在军营厮混着长大的兄弟知道,他也有粗鲁的时候,也有烦躁的时候,也会有靠在他们肩上,说好累的时候。
“去病,”韩说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现在,你是主帅,做个定夺吧。”
“是去是留,还有如何上报朝廷,你全部做个定夺吧。已经三天了。”赵食其也说道。
三天了。距离那一次噩梦般的袭击已经三天了。谁能想到,他所给与信任的匈奴降将竟然会勾结匈奴人来偷袭他们的营地呢。这些人,反其道而行,在光天化日下的偷袭,竟然还得手了。
霍去病低头笑着,仿佛自嘲一般。他感觉到身旁三人的惊骇,便抬起头,说道:“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回报而已。你们以为我疯了吗?”
韩说和赵食其一时语塞,看着面色如常的霍去病,心中狐疑不止。
“我是一军主帅,麾下还有几万人等着我。”霍去病神色如常地说道,“这些人,都是将来大汉的精兵,我不会让他们白白把尸骨撒在这里的。”、
“去病……”
韩说、赵食其二人与霍去病也算是自幼相识,见他如此平静,还说出这么顾全大局的话语,已觉得极其反常,不由得更加忧心起来。
“明日,拔营回去吧。”霍去病淡淡地说道,“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便是复仇,也得下一次点齐兵马再来吧。”
见他斩钉截铁地说出这番话,韩说和赵食其顿时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拱手以下属之礼应道:“是。”
“至于,给京城的奏报,就这么写吧……“霍去病缓缓说道,让书吏立刻拿出纸笔写下。
赵食其听着他的口述,却是心中一紧,正想上前阻拦,却被韩说一把抓住,韩说对着他,摇了摇头,说道:“别说了。他这是在硬撑着呢。他若不硬撑着,怕是回不去长安了。”
霍去病嘱咐完书吏,却是转头看向山下,这里便是之前他与纪稹一起观风景处。他望着这四周的景致,默默地告诉自己,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的。
……
杨得意捧着烫手的边关急报闯入昭阳殿,殿中却正是父慈子孝的一幕。月关眼睛蒙着纱布,满大殿地找寻着父母的身影,只见他拽住了陈娇的衣裙,闻了闻,立刻大喊道:“娘,是娘。我抓到了。”
刘彻在一旁抚掌大笑,出言鼓励道:“月关长大了,一下子就抓到你娘了。”
杨得意见陈娇被月关缠住,便悄悄到了刘彻旁边,耳语几句,刘彻脸色一变,即道:“阿娇,朝中有些事,我先出去一趟。”
“哎。”忙于陪儿子逗乐的陈娇没有注意到刘彻的脸色变化,只是一笑,答应道。
出了昭阳殿,刘彻立刻说道:“快把奏报拿来。”
“是。”
这奏报上所写,却是刘彻极不乐见的一个消息,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奇差无比。杨得意小心地窥视着刘彻的脸色变化,心中猜测着奏折里的内容。想到尚书令李希看到奏报时,也是如此表情,然后马上着他将奏报呈给皇帝,只是千万要避开陈娘娘,却不知是为何缘故。
刘彻将奏报往几案上一甩,瞪视着众人,平静地问道:“朕只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眼神扫视下,殿中数人无一敢上前答话,他们都是看过奏报的,知道此事不但对朝廷来说是大事,便是对内宫之中,怕也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陛下。”李希上前一步,说道。
刘彻转过头,直视着李希,可以明显发现他的面容苍白了许多,再想到他与阿娇、纪稹的关系,便知道此刻,他心里也极不好受。
“臣已经详细探问过送信来的兵士。”李希说话的语速十分缓慢,殿中人都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心中那份说不出的沉痛,“说是匈奴降将中,有人心怀旧国,与匈奴自次王私相联络,乘着南宫公主归来之机,突然偷袭,才会害得冠世侯,害得他为乱兵所乘。幸而,匈奴精兵主力早已遭受重创,赵信也早不再被伊稚邪信任,他没能带太多士兵前来,终究被我军以优势兵力击溃,赵信当场授首。”
刘彻听完一切经过后,不再发问,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站起身,说道:“朕累了,众卿暂且退下吧。”
“是。”
议政诸臣离了桂宫。却都是静默无声。桑弘羊不放心看着李希略微有些踉跄地脚步,跟在他身后,偷偷问道:“李兄,没事吧。”
李希转过头,看着桑弘羊担忧的眼神,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先回去了。”
桑弘羊看着李希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身,却看到张汤也正安慰丞相李蔡。
“将军难免阵前亡。李大人,切莫太过伤心。”张汤说道。
“老夫也是上过战场的。”李蔡摇头叹息道,“家兄之事倒还能接受,只是冠世侯他,太可惜了。他还如此年轻。”
这一句“如此年轻”同时敲落在桑弘羊和张汤的心头。两人均感到有些沉重。他们在朝中行走,自然也和那个清逸的冠世侯有过接触,深知他的才华所在。此人,以其身份资历,本应是此后二十年中,大汉朝廷之中,独领风骚之人才是。
“是可惜了。此次大胜之后,他若平安归来,荣耀应不下于卫将军才是。”想到斯人已逝,便是狡诈如张汤亦不禁有些叹息。
没有理会两位同僚的感叹。桑弘羊只有些担忧地回望着九重宫阙,回想着自己当日在甘泉宫见到地陈娇。在那么危急的时刻。都还惦记着向他询问纪稹情况的那位娘娘,若知晓了这个消息。不知会如何反应呢。
……
“杨得意。”
“在。”
“马上派人往楚国一行,将广玉公主带回来。”刘彻沉声道,“速度要快,在出塞军队班师回朝之前,朕要在未央宫里看到公主。”
“是。”
“还有,你去和昭阳殿的主事们通个气。冠世侯的事情,暂时就不要让娘娘知道了。”
……
“成功了!纪稹真的死了?”陈掌听到回报,几乎有些大喜过望。
“千真万确!”卫伉也是欣喜不已。他捧着书信,递给陈掌。
“好。好。”陈掌看着信上地字迹。不由得频频点头,说道,“本以为匈奴人如此无用,以数倍兵力优势都没能击败纪稹,本次计划已是功亏一篑。却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赵信。”
“也是公孙姨丈好见机。若无他的配合,赵信的计划怕也不能轻易成功。”卫说道。
“他那事其实做得鲁莽了些。”陈掌却是摇头说道,“若赵信带的人再多些,连累了去病与他自己,我们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可偏偏就这么凑巧,不是吗?”卫伉含笑道,“所以,纪稹的死,与其说是因为我们的计算,不如说,是天意如此。天意要我们卫家昌盛。”
“天意吗?”陈掌双手负背,望向窗外。
“这下,陛下的如意算盘算是砸了。没了纪稹,倒看他找谁来代替我爹。”卫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关于我们计算纪稹的事情,你可千万别让你爹知道了。”陈掌提醒道,“他是个刚直的。若知道,我们拿与匈奴的对战做了赌注,只怕会勃然大怒。”
卫伉不屑地挑了挑眉,说道:“我爹就是太死心眼。当年他大权在握地时候,明知道纪稹会是心腹大患,却没有出手压制。若当时就把他除去,哪里需要现在这般大费周章。”
***
陈娇有些傻傻地看着刘彻一张一合的嘴,有那么一瞬间,她听不到任何声音,然而那只是一瞬间而已。刘彻地话语还是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她的耳中。
“纪稹死了。赵信带人偷袭营地,纪稹被乱兵刺伤,伤重不治而亡。”刘彻没有回避,直视着陈娇地脸,缓缓说道。
“你能再说一遍吗?”陈娇的声音有些恍惚。
“阿娇。”刘彻扶住陈娇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一时之间,你很难接受。可是,纪死了,这是真的。明日,他的尸骨就会被抬到长安城门前了。”
“不,不,不……”陈娇缓缓地摇着头,声音却是越来越微弱,刘彻只觉得手中一重,再细看陈娇,发现她已昏了过去。
刘彻叹了口气,将陈娇抱起,将她安置在卧榻上。他转过头,对飘儿与阿奴吩咐道:“你们这几日,将娘娘跟得紧些,贴身伺候着。千万别让她太伤心,多让公主和皇子陪陪她。”
“是,陛下。”阿奴红着眼眶答应道。
……
陈娇在黑暗中不停地走着,心中十分凄惶。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她左右看着,看着,终于在最前方找到了一点光源,便一路奔了过去。
“仙子姐姐,你在哭吗?”光源处却是十分温馨的一幕,那是骨瘦如柴的小纪稹和初临汉朝,尚且懵懂无知的自己。
……
“飘儿,拿锦帕来。”阿
陈娇眼角不断落下的泪珠,对飘儿说道。
“怎么了?”
“娘娘哭得厉害,我给她擦擦。”阿奴说着,接过锦帕,为昏睡中的陈娇不断拭泪。
“还睡着,就哭成这样。也不知醒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飘儿看着陈娇,感叹道。
……
骨瘦如柴的纪稹之后,是辽东城里开始长肉、拔高的纪稹。梦境中的陈娇不可抑制地用手掩住嘴,无声地流着泪。
从初相遇开始,纪稹就是个过分懂事的孩子。在辽东城的时候,她对纪的疼爱近乎溺爱,因为她总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多一份天真与稚气,而不是纪稹那样的懂事。在辽东城,看着纪稹身上慢慢长出的肉,看着他日渐多起来的笑脸和偶尔发的小脾气,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然后,她到了长安,入了未央宫,姐弟之间再不复当日的朝夕相处。她不再亲自指导纪的学业,不能手把手地教着他写字。所有这一切教养都交付给了大哥李希。在李希的调教下,纪稹变得越发懂事起来,幸而他脸上的笑容从未改变。
……
“夫君,夫君。”张萃的声音将李希惊醒。他抬起头,看着一身缟素的妻子,说道:“萃萃。”
“你……”张萃一个你字才出口。声音就有些哽咽了,她忙转过头,擦了一下眼泪,再转回来说道,“你已经好几日没合眼了。喝点粥,去休息吧。”
李希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喝不下,也不想睡。你让我看完这几道公文再说吧。”
“夫君。”张萃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公文按住,说道,“我知道陛下已放了你假,这些事,根本不急在这一时。”
“急地,怎么能不急呢。”李希抢过公文。说道,“这些,都是这一次漠北之战的善后事宜。儿已经不在了,可他的旧部呢,如何论功封赏,伤残者如何安置。儿想必会担心的,我必须得让他走得无忧无虑。还有,他的号……”
“夫君,”张萃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流着泪说道。“我知道你很伤心。可你,可你还有这个家。还有阿娇要照顾呢。不要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也想睡呢。”李希说道,“可我一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儿的身影。”
“咚咚咚咚。”敲门声阻断了夫妻二人地对话,张萃高声道:“进来吧。”
进门的是管家,他低声说道:“大人,夫人。”
“有什么事吗?”李希振作起精神问道。
“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大人家乡人。”管家说道,“东阳来的。”
“家乡人?”李希和张萃都感到有些奇怪。张萃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叫他进来。””
来人一身青衣,他一入房中。张萃和李希便立刻认出,来人是从前陈家旧班底里的人物。原本直属李希管辖。后来纪年纪渐长,他便将这一部分人手移交给了纪稹。
李希神色一黯,说道:“易青,你是听说了冠世侯的事情来的吗?”
“正是。”易青拱手道,“属下一直到今晨朝廷发丧,才知晓此事。一众兄弟们都乱成了一团,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希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也是我疏忽了。忘记了通知你们。你们先按部就班着,等我理出个头绪来,再与你们细说将来地安排。”
“是。”易青点了点头,他随即又问道,“大公子,那之前二公子吩咐照料的槐里那家人,如今可怎么办?”
“槐里哪家人?”李希一愣。
“咦?就是槐里一户姓孔的人家。”易青楞楞道,“二公子说,是大公子吩咐保护监视的。”
“姓孔的人家?”张萃皱起眉头,问道,“那家,是些什么人?”
“那家只有三个人。一个老人,两个女子,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年纪小些。年纪大的那个,患了失心疯,总是被锁在屋里。二公子有时会去看望她们。”
“失心疯的女子……”李希叨念道,忽然间,他脸色一白,问道,“二公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叫你们监视那家人的?”
“三年前啊。”易青爽快地回答道。
“三年前……”李希一个踉跄,幸而张萃伸手扶住了他。
“原来竟然在槐里,被我们自己人看着。果然是一叶障目,稹儿他竟然早就知道了。”
……
“稹儿……”陈娇微弱地呻吟道。
见陈娇悠悠转醒,飘儿忙端着汤药上前道:“娘娘,你醒了。快来喝几口参汤。”
陈娇睁开眼睛,眼中是一片清明。虽然眼角还有泪痕未干。她先是傻傻地望着天花板,许久不说话。飘儿急得要去找太医的时候,她忽然坐起身,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声音沙哑异常。
“已经到巳时了,娘娘。”飘儿看着陈娇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巳时……陛下呢?”陈娇掀开被子,向外走去。
“陛下,出宫了。”飘儿一边匆匆拿过披风,往陈娇身上套,一边答道。
“……去迎接班师回朝地将军们吗?”陈娇身形一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飘儿,替我寻一套素一点的衣服来,再叫人备马。我……”
“娘娘。”寿琦从外面走了进来,行到陈娇跟前,说道,“尚书令李大人在殿外求见。”
“李大人?”陈娇有些楞楞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宣他进来吧。”
李希也仿佛是一夜之间就老了,陈娇看着李希略微有些发白的鬓角,涩涩地眼眶忽然又有了忍不住的泪意。
“你们……都出去吧。”陈娇声音哑哑地说道,“我想和李大人单独聊聊。”
待一众宫女宦官三三两两退下,陈娇开口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今天,没去接,接稹儿吗?”
“我怕是无颜再见他了。”李希惨然一笑,说道。
陈娇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希,等待着他的下文。
到如今,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了。”李希说道,“阿i咐我去寻稹儿的亲生父母,其实我早已经找到了。”
“早?早到什么时候?”陈娇心中咯噔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在你刚收养他的时候,元光六年的春天,你们去辽东城之后。”李希回答道。
“元光六年?”陈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希,“十年之前……你……”
陈娇不由自主地伸手扣住胸口,问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
“主父偃,他的父亲是主父偃。母亲叫做纪清,是齐国太后的姐妹。”李希抿唇说道,“纪清和主父偃的私情并不为纪家人所谅解,纪家将主父偃赶走后,纪清就自己逃了出来,后来发现身怀有孕,便在那个小村子里生下了稹儿。”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主父偃上书阙下,成为皇帝的座上宾,名扬天下。纪家的主事人心中害怕,又派人一路将纪清寻了回去。只是他们却没能发现儿,稹儿便就此成了孤儿,一直到遇上你。”
“那我和稹儿派人去寻,却没能找到任何一丝蛛丝马迹,是因为你?”陈娇感到胸口一阵抽疼,“你掩盖了一切?为什么?”
“一开始,是因为你太喜爱稹儿了。没必要让你决意收养地孩子和主父偃这种倒行逆施之人扯上任何关系。”李希抬起头。直视着陈娇,一字一顿地说道,“后来,是因为,稹儿他太重要了。一个必定会成为未来陈家支柱的人,没必要因为主父偃这样的父亲,而与满朝公卿结怨。”
“所以,你替他做了决定。不必和生父相认,甚至连他死,也不能为其收尸?”陈娇看着李希,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大哥。主父偃为什么会去齐国,为什么会迫不及待地迫害齐王?”
李希略微有些痛苦地转过头,说道:“是的。是我知道他往齐国为相的消息后,透露了纪家囚禁纪清的消息给他,故意引他动手的。如此,可以以主父偃之死收回齐国,又可永远阻断主父偃和稹儿相认的可能。”
陈娇猛地站起身,说道:“大哥,你明知道,那时候。稹儿已经开始在找寻他地亲生父母了。你怎么可以……”
“当时,我以为他不需要这些。他有你这个姐姐和我这个大哥,就够了。而我。也自信能够瞒着他,一辈子。主父偃死了,纪家被族诛,纪清也早已疯癫,不会有任何人来找当朝冠世侯认亲。”李希缓缓闭上眼睛,痛苦地说道,“而他就永远都是我们亲密无间的弟弟。”
“……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秘密。只要经过两个人的口。就不能指望它保密一辈子的,大哥。”陈娇久久说不出话来。最终吐出这样一句。
“是啊。”李希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没想到,我李希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稹儿是怎么知道地?是谁告诉他的?”
李希惨然道,“这件事,我千防万防,却忘记了防备同样对齐国意图不轨而一直派人监视着的淮南王,忘记了那个狡诈的淮南王翁主。”
“是三年前,他去平定淮南之乱的时候知道的。三年……”陈娇回想着这三年来,纪稹的音容笑貌,竟然和过去毫无二致。他会一如既往地向自己撒娇,一如既往地抱着葭儿或者月关开怀大笑,一如既往地和好友出游,一如既往地保护着堂邑侯府……他在她的面前,表现得完美无瑕,让她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刘陵……刘陵!”陈娇浑身发抖,她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手边、案上地茶杯与茶壶全砸到了地上,喊道,“她到底和稹儿说了什么?她是怎么和稹儿说的?为什么这么重要地事情,这三年来稹儿竟然提都不和我提?她到底说了什么?”
“娇娇。”李希忙上前拦住陈娇,防止她伤到自己,“娇娇,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陈娇靠在李希的怀中喃喃道,“稹儿他有心事,从来都不会瞒着我地。从来都不会。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
李希见陈娇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隐隐作痛,抱紧她的身子道:“娇娇。”
想到纪稹这三年来的所为,想到三年前他就知道自己的身生父母,知道自己以为的死别是他最信任的兄长制造的生离……这三年,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地心情,来面对她,面对兄长,以及面对下令将他父亲族诛的刘彻地。
“哗。”
陈娇一把推开李希,说道:“大哥,你先出去好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希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陈娇蜷缩成一团的样子,也不忍再说些什么。只轻声说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稹儿。你若怨我,想为他出气,怎么做都随你的意思。”
陈娇听着这句话,却只是双臂环抱着自己,皓齿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
纪稹的尸骨随着归来的将士们进入了长安城,入城之前,由霍去病带队,要求一众将士皆下马为其扶棺。刘彻带着诸臣出迎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霍去病下马扶棺的那一幕。
“去病。”刘彻开口唤道。
霍去病转过身,看向刘彻,说道:“陛下,我想先把微之送回家去,可以吗?”
刘彻没有回答他,只转过头对身后诸臣说道:“冠世侯为我大汉立下汗马功劳,而今虽然归去,自然也要以最隆重之礼义迎接。长安城中,自朕一下,三公九卿文臣武将以及诸家勋旧子弟,限时一个时辰内,都到城门处来,从此处一直到堂邑侯府邸,列队迎接冠世侯英灵归来。”
“是,陛下。”
“去病,”刘彻又转过头,对霍去病说道,“你且稍待片刻吧。朕为你把道路理清,你再与诸将士送微之过去。”
“多谢陛下。”霍去病拱手谢道。
邑侯府内,早已备好了灵堂。全府中人皆服缡素,i纪照拂的婢女一边摆设着所需之物,一边不停抹泪。
“娘,稹弟的棺木说是由军中将士护送,再过一炷香就到府门口了。陛下领着文武百官在棺木后随着呢。”陈季须靠到刘嫖耳边,低声说道。
“知道了。”刘嫖哑着声音答道。她抬起头看着这一室的素白,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悲戚之意,说道:“没想到,我刘嫖在有生之年,竟然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天。”
“娘。”
“季须啊,你这个弟弟走了。今后,我们陈家可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刘嫖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然后问道,“妍儿现在怎么样了?”
“她听了消息就晕倒了。”陈季须叹息道,“已派了人去唤她哥哥来照料了。”
“……你派几个婢女好好照料她。今日人多纷杂,不要让外面人惊扰了她。”刘嫖说道,“我们去大门迎接吧。”
“是,娘。”
……
“公主殿下,您脚下慢点。”杨得意乖巧地说道。
刘姗从车上缓缓走下,抬起头看着气势恢宏的北阙宫门,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而她身侧的胡猫儿和阿犁看着飞檐重曡的宫室,都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二十多年了,终于又回来了。刘姗怀着一丝欣慰,一丝酸楚,心情复杂地看着宫门。
“殿下是着肩舆来抬呢?还是先自己走几步?”杨得意又殷勤地问道。
“不用肩舆,我自己走走便是。”刘姗笑道,“杨常侍入宫几年了?什么时候开始伺候陛下的?我一去二十余年,这宫里的许多事,都不熟悉了。”
“公主为大汉受苦了。”杨得意说道,“得意入宫也有十余年了,陛下即位后就开始伺候陛下的。”
“哦。”刘姗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陛下安排我暂住宫里,可我离开许多年,很多规矩怕都不知道了。却不知现如今的大长秋是谁?”
“大长秋是石达大人。”
“石达?”刘姗惊讶道,“他现在,应该有些年纪了吧。”
“是啊。石达大人历经三朝,算是元老了。”
“石达是什么时候开始任大长秋的啊?”刘姗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石大人,是元光六年开始任职的。”杨得意扶着刘姗走着,“公主,小心脚下。”
“元光六年。”刘姗默默玩味着这个年限,眼角忽然瞄见一匹马儿从不远处飞奔而来。
“那是……”刘姗看得并不真切,疑惑地转过头看向杨得意,只见杨得意脸上满是惋惜。
“那是陈娘娘。”杨得意答道。
“陈娘娘?”
“就是,堂邑侯府的陈娘娘。”杨得意见刘姗没反应过来,便又解释了一番。
“阿娇!”刘姗眉毛一挑,再转身去看时,已只剩下地上扬起的烟尘,“我记得,从前宫里是不许骑马飞驰的?怎么我这些年不在,规矩就改了吗?”
“不是,不是。”杨得意忙摇了摇手,说道,“陈娘娘,那是陛下特许的。不过,她素来极懂规矩,倒很少在宫中骑马。只是这一次,唉。”
“这一次怎么了?”
“这一次大概是为了冠世侯的事急得吧。”杨得意说道,“他们姐弟感情极好,这次出事,也不知会怎样伤心呢。”
“冠世侯是阿娇的弟弟?”
“是义弟。不过,也好得跟亲手足似的。”
“这样啊。”刘姗若有所地想着。
“公主,奴婢是先带你到处走走呢?还是直接到披香殿休息?”杨得意不愿多谈这个,便转移话题道。
“你还是带我到处走走吧。”刘姗微笑着说道。她又转过头,指着胡猫儿和阿犁,说道,“你派人把他们俩送到披香殿去,替我先打点打点好了。”
……
陈娇喘着气,在堂邑侯府门前停下了马,在周围一众文武百官的惊骇目光中,走进了灵堂。刘彻刚第一个上完香,就听到外边一阵骚动,转过头去,却是阿娇来了。
“阿娇。”刘彻见她神色不对,不禁感到有些担心,忙上前去拦住她,轻声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
陈娇却恍若未闻,拨开刘彻的手,直直地朝灵位后的棺木行去。她抚摸着棺木前雕刻的“汉冠世侯纪稹”六字,轻声呢喃道:“稹儿,为什么好多事都不和姐姐说?你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那语调轻柔至极,仿佛在面对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阿娇。”刘彻看她此刻的表现,不禁有些惊疑不定,便伸手拦下她,说道,“你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等一下。”陈娇躲开了他的手掌,脸色大变地转过头,问陈季须道,“哥,棺木怎么不是红木的?你欺负稹儿不是你亲弟弟吗?”
“不是。没有。”陈季须忙摆手说道,“棺木是军中准备的。”
陈娇又着恼地转过头,看向霍去病,说道:“亏你还是他的好
霍去病看着陈娇异常精神的面容,上前一步,说道:“娘娘,你。微之他不希望你太伤心。这是他的遗言。”
“遗言?”陈娇双眼十分无辜地看着霍去病,随即醒悟过来,说道,“是稹儿要告诉我的话吗?我就知道,稹儿最乖了,从来都不会让我为他担心、伤心的。”她转过头去,拉住刘彻的手,念叨道:“稹儿最乖了。你知道的。他在宫里朝中,待人处世,没有一个人不说她好的。从来都不会让我闹心,还常常逗我开心。”
“朕知道。”刘彻扶着陈娇,小心地应道。
“可是,我对他不够好。他有好多事,我都不知道。”陈娇忽然恼了,她重重地往自己头上捶着,说道,“好多事,我都没发现。我这个姐姐,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应该对他更好一些才是,因为他只有我了。”
“阿娇!”刘彻大惊,忙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阿娇,你对儿很好,很好。我们都知道。”
“不对。还不够好。”陈娇执拗地摇着头,说道。
“阿娇。既然来了,先给儿上柱香吧。”刘彻将她的双手都扣住,安抚道,“你看这里这么多人,都是来看稹儿的。你给稹儿上柱香,先去后院休息。等他们都走了,你再来陪稹儿也不迟。”
陈娇略微有些疑惑地看着其他人,皱着眉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是儿的朋友。不能拦着儿交朋友。我得先走。”
刘彻脸色铁青地护着陈娇回到后院,刘嫖也极为不放心,她将诸事交待给陈季须也匆匆跟了过来。
“娇娇这是怎么了?”刘嫖见刘彻从房里出来,忙问道。
“姑姑。”刘彻低声说道,“也许是刺激太大了。朕已经宣了太医,一会儿让他看看就知道了。”
“可别出什么事才好。”刘嫖面色不好地说道。
太医令很快奉命而来,他为陈娇把脉后,出来回报道:“陛下,娘娘应是受刺激过度,所以才会行为反常。但是臣观她,似乎神智又是极为清醒的,对于冠世侯之死也没有疑义。心中所念,不过是为侯爷完善身后事而已,待她心愿得偿后,应该就会恢复了。”
刘彻看着房内,眉头紧皱着,默默念道:“心愿得偿。”
……
刘嫖看着在纪稹房中缝制着寿衣,心中不住地叹着气。她转过身,对霍去病说道:“那日之后,她便不愿意离开这个房间。无论吃睡都要在这房内,说是想知道这些年,稹儿不在她身边,都是怎么过的。”
“有什么办法能让娘娘暂时离开一下吗?”霍去病眉头微皱,说道。
刘嫖先是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转头问道:“纪稹房中,到底有什么事物是不能让阿娇看见的?”
“那是他心中最为隐秘之事,请恕去病不能说。”霍去病摇了摇头,说道,“只是那事物,若为娘娘所见,只怕会更刺激到她。”
“一会儿,她会去灵堂和稹儿说话,你可进去将东西取来。”刘嫖叹了口气,说道,“只是你动作要快些。”
“多谢大长公主成全。”霍去病拱手说道。
过了一会儿,陈娇果然离开了房间,捧着寿衣往灵堂走去。霍去病便成绩闪入房中,开始找寻纪稹所说之物。他拿起房间一角的箱子,低声说道:“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吧。”
“阿娇,你先去和稹儿说说话,东西我帮你拿就是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陈娇想也没想拍开刘嫖的手,向内行去。门一推开,见到的正是捧着箱子的霍去病。
“你,在这里做什么?”陈娇一愣,随即目光落到了他手中的箱子上,喊道,“谁准你拿稹儿的东西了。”说罢,一挥手就要将箱子抢过来,霍去病措不及防下,箱子脱手而去,在空中打了个滚,内中事物掉落了出来,在空中飞扬而下。
“这是……”刘嫖看着那些飘落出来的稿子,惊了一惊。
陈娇仰着头,看着一张张画稿飘飘荡荡,落了一地。
……
“姐姐,你在做什么?画画吗?”
“对啊。这叫素描。”
“好神奇啊,画得这么像。”
“稹儿要学吗?姐姐教你啊。”
……
陈娇蹲下身子,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那些画稿。从幼稚的笔触到成熟的笔法,一张又一张的画稿上,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初见面时,在月下哭泣的她;辽东城外的旷野上,提着裙子飞奔的她;昭阳殿中抚琴而笑的她;抱着葭儿,呢喃细语的她……
只要眼睛正常的人,都能看出作画者毫不保留的感情。
陈娇捧着画稿,终于忍不住留下了眼泪,她将头埋在膝盖间,发出了低低的咽呜声。
“不,稹儿。对不起,儿。”
霍去病亦拿起其中一张画稿,神色黯然地看着,他看了看蜷缩在地上痛苦不已的陈娇,咬着下唇闭上了眼睛。
你永远说不出口的,一直在死前还念念不忘的秘密。i不愿让她知道,一心掩盖的秘密。
***
“阿娇的心病好了?”刘彻惊喜地看着刘嫖,问道。
“已好了。她现在十分清醒呢。说想和你说说话。”刘嫖叹了口气,说道。
“清醒了就好。”刘彻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纪的死在朝中带来诸多余波,他都还未及处理,而陈娇的状态又让他极其不放心,现在心事总算是去了一样了。
刘彻推开房门,看到陈娇削瘦的背影正站在窗边。
“阿娇。”刘彻走上前,搂住她,说道。
“能把稹儿的葬礼,交给我处置吗?”陈娇开口问道。
刘彻知她对此事极其在意,也不拂逆,说道:“当然可以。你是他的姐姐,不是吗?朕近日也想过了,稹儿立了这么大功,现在虽然去了,不过我打算加封他为上将军,与大将军同列大司马。谥号为昭桓。取其昭德有劳、辟土服远之意,好吗?”
“这些,都随你吧。”陈娇疲惫地合上眼睛,“我只想为稹儿寻一处他能满意安睡之处。让他和他生前难以相聚之人相聚。”
“生前难以相聚之人?”
“你能下旨赦免主父偃昔日之罪吗?”陈娇低声问道。也许是在这个时代久了,她也开始相信所谓的死后哀荣,此时此刻,这些似乎是她唯一能为纪稹做的。
……
槐里-;孔府
陈娇从车上下来,望着门檐下挂着的缡素,神情有些悲悯。阿奴敲了敲门,孔车将门打开,看到身着华贵衣料,一看便知身份不凡的陈娇,立刻猜到了些什么。
“想必,您就是孔丈人吧。”过了这许多天,陈娇清瘦不少,但是人总算是恢复了。
“夫人。”
“我是代纪公子来了。晚来了三年,真是抱歉。”
“不敢。不敢。”孔车惶急道,“晴小姐和夫人都在里面,夫人请进。”
纪清自然是一如既往的疯癫,而主父晴也是跟着主父偃见过大场面的,虽然紧张,却也没有失了礼数。
“想必,这位就是晴姑娘吧。”陈娇低声道,“晴姑娘不必多礼,儿唤我姐姐,说起来,我们也不是外人。”
“是,夫人。”
“稹儿的陵墓,我打算修在辽东城。”陈娇说道,“那里,有他从前的故交好友们,又是我们从前朝夕相处的地方。如今匈奴祸患已除,想必他能过得很平静。”
“多谢夫人费心了。”主父晴和纪稹相处三年余,对他的心事自然也知道一些,听着陈娇的安排,不禁落下泪来,“稹弟他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欣慰吗?”陈娇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可我终究不能再为他做更多了。”
“夫人?”
陈娇摇了摇头,甩开折磨自己的那许多念头。她眼角的余光瞥到角落里已打包好的行礼,惊了一惊,问道:“我今日来,是想问,姑娘今后的打算的。可是,姑娘这是?要外出吗?”
“不是。”主父晴开口说道,“我们是想,等朝廷定好陵墓后,搬迁到附近结庐而居。我想,义母也会希望离稹弟近一些的。”
“这样吗?”陈娇叹息着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我已求陛下,允我将主父大人迁葬到稹儿身侧。你们也可一起为他守陵。”
孔车与主父晴听到此话,不由得又惊又喜。由于主父偃是获罪而死之人,他们平素拜祭从来都是偷偷摸摸的,免得被人知道,列入九族范围内而被追捕。这下得到陈娇的允许,倒是完全不用担心了。
“既然你们早决定了。待护送儿的队伍出发,我会派人来接你们一块去的。”陈娇说道,“以后,若有缓急之事,叫人送封信到宫里来,我一定会帮你们解决的。若入不得宫,叫人送信到堂邑侯府也是一样。”
……
纪稹的灵柩在长安城中停不到半月,便又开始了茫茫旅程。走的那一日,霍去病携曹襄等军中好友在城门外相送,他们不无诧异地看着被称为纪稹母亲的纪清,脸上满是困惑的神情。
陈娇径自走到灵柩旁,拿出小刀,削下一小撮长发,交予主父晴,说道:“我把这个埋在稹儿身侧吧。我去不了辽东,可至少能留下些什么,供他想念。”
霍去病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叹息。他也走到纪稹的灵柩前,说道:“没想到,你竟然将你娘的事情,瞒得如此彻底。现在,我也真想问问,你心里到底有多少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许久又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如今你也总算不用再去想那些了。所有你从前烦恼的,如今都交给我来想了。匈奴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一定会叫所有害了你的人,付出代价。”一句结束,他的双眼已呈赤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