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月关
“唔……”季嬴瞄了他一眼,期期艾艾地又道:“妾身……还把准备用来盖凌烟阁的石料都运去守城了。因为城上的抛车……缺少石弹。”
“原来你是因此停工,嗯……应该的,城若守不住,哪里还来的宫?这件事干的也不错。”
“还……还有……”
“还有什么?”
“妾身还……还拆了近城处的一些民居……”
庆忌一勒马缰,微微蹙眉:“那些百姓通敌还是那些房屋有碍守城?”
“没有没有”,季嬴摇手道:“只是守城的石弹不足而已,妾想,凌烟阁晚盖几天没有关系,房子拆了也可以重建,但是若出现大量伤残士兵,这负担却是一生一世的,拆几座房子,少了几千上万名士兵的伤亡,还是比较划算的。”
庆忌仍然皱着眉:“话虽在理,不过……拆毁民居总是失去民心之举啊。”
季嬴连忙道:“这个没有问题,妾身把失去房舍的百姓暂时安置在王宫外围的宫群中,还拿妾身的嫁妆做为他们战后重建家园的资本,每日饮食也由宫中供应……”
她见庆忌瞪着她看,不禁挺起胸脯,理直气壮地道:“那饭资,也是从妾身的嫁妆里支付的。”
庆忌看了她半晌,突然“噗哧”一笑,一抖缰绳继续前行,笑悠悠地道:“哈哈……,你以为这样做,便不算擅作主张了吧?你的嫁妆……难道如今不算是寡人的么?哈哈哈……”
季嬴策马追了上来,侧着头窥他脸上神色:“你……没有生气吧?”
庆忌佯怒道:“寡人气量如此狭隘么?只要你不是那么飞扬跋扈,不干涉本不该由你来管的事情,寡人怎么会生你的气?寡人不在都城,你以王后之尊监国,这些事本来就该由你决定的。而且,你做的很有分寸,寡人很开心。”
季嬴到底是个刚刚十七岁的小姑娘,哪有什么心机,喜怒哀乐都浮在脸上,听他这么说,季嬴不禁吁了口气,沾沾自喜地道:“真的做的很好?呵呵……,我还一直担心呢……”
庆忌见她毫无心机的欢喜模样,心里忽然也有些开心,他若有深意地看了季嬴一眼,柔声道:“其实……王后做事,只要从本心里是为了寡人好,为了吴国好,那么纵使你做错了,寡人也只有教谕,不会迁怒的。对了,除此之外,你还做什么了?”
季嬴脸蛋一红,羞涩地道:“你……知道我做什么了?”
庆忌心头一紧,提心吊胆地问:“你……做了什么?”
季嬴低下头,忸怩道:“妾身……还备了关中美酒,亲手做了糇粮、粉糍和鮨,以贺大王凯旋而归。”
庆忌:“……”
※※※
一封战报,孙武看了又看,然后在室中负手徐行,满脸沉思之色。
将军吕迁跪坐席上,目光随着孙武的身影左右移动着,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张嘴欲问,但是见孙武眉头紧锁,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顿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吕迁此人在吴国军界资格甚老,当年庆忌第一次从卫国发兵沿黄河走淮水,再转入长江直取邗邑时,他和荆林便是庆忌身边的左右副将。后来庆忌被要离刺伤败走鲁国,因放下不下卫国艾城的基业,于是在决意北上曲阜寻求鲁国帮助的时候便命他和荆林返回了卫国,自此两个人的命运都有了截然不同的发展。
吕迁回到艾城不久便患了重病,先是发热盗汗,咳嗽胸痛,经过一番治疗不见好转,反而有了咳血的现象,其症状像极了肺痨。这病在当时可是不治之症,而且还有传染性。无奈,吕迁只得在艾城自僻一个院落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荆林对这位袍泽好友十分照顾,庆忌返回艾城后对他也很关心,但是他们俱有要职,纵是去探防吕迁也只能隔篱交谈,不能入内。尽管在生活上,庆忌和荆林对吕迁照顾的无微不至,但是他从此却与军队无缘了。
吕迁这两年来一直就是等死而已,不料也不知是吃的哪位医士开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当初就是误诊,他的病竟然奇迹般地慢慢痊愈了。
两年时间,若在和平年代实在算不了什么,但是在风云变幻的战争年代,两年时间所产生的变化不亚于沧海桑田。曾经与他同为副将的荆林,如今是吴国上将,一方守牧。便连梁虎子这个庆忌身边的兵卫长,职衔比他低的多的人,如今也成了上将军,而他,却因为在庆忌伐吴复国的过程中寸功未立,所以只封为上大夫。
在臣僚级别之中,最高级别为卿,次者亚卿,再次依序为长大夫、上大夫、中大夫等,由于吕迁在复国之战中不曾立过大功,便是被封为上大夫,还是受到许多大臣的诘难,认为他的功爵不符,却被庆忌以“吕迁久随寡人南征北战,当初在卫国艾城时又开荒垦田、招兵买马,为寡人起兵讨伐阖闾奠定基础,功不可没”为由挡了回去。
不过吕迁受封官职之后因为病体未愈,仍然不能入朝做事,直到这两个月身体完全康复,这才重被庆忌起用,成为姑苏附近各处卫城驻军的统帅。
此次庆忌成功引楚越联军入彀,待楚越内部生变之后,战略上已经从诱敌深入一变而为全面反攻,荆林有心帮扶自己这位老战友,因此在率兵追杀勾践之前特意向相国孙武私下请求,希望他能给吕迁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此刻,吴楚、吴越同时开战,吴国精锐尽出,百战之将尽皆披甲上阵,吕迁虽说原本只是庆忌身边一个副将,并未独自指挥过大型战役,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是此时局势已经完全明朗,本不需要统兵将领运筹帷幄,着眼全局,他只需要打好眼前的仗,根据战场形势变化随时调整自己的兵力部署就行,这方面,吕迁却一定能够胜任。
如今姑苏之围已解,楚越两军正急急如丧家之犬,赛着跑的往国内赶,不虞有人会突袭姑苏,尽可将兵力尽量派出,以确保对楚越之战保持优势,吕迁这员老将,即便没有荆林相托也是一定要派出去的,只是……派吕迁去哪里好呢?楚国、还是越国?
上将军荆林已经去了越国,与正在越国腹心作战的英淘汇合夹击勾践。
越国是吴国心腹大患,吴国要想振翅高翔,鸣于中原诸侯,必须得先解决越国这个腹心之患,才能全心全意向外发展。勾践此人素来狡黠多智,如果丹乌不能成功说服三夷造反,那么勾践一旦回到本国如鱼得水,英淘和荆林虽在兵力上占优,又是以逸待劳,想收拾他未必便那么顺利。荆林与吕迁本是同僚好友,如果把吕迁的卫城军队派去南线战场,这两人一定能合作默契,发挥更大的作用。
再说楚国方面,费无忌逃得飞快,此刻已率五万大军过了长岸,到了邵关附近。他的水师则望风而逃,拐进了淮水向楚国腹地逃窜。原本围攻姑苏的三万楚军迟了一步,收到消息再逃向长岸时,已被平布衔尾紧紧咬住,斜刺里又被梁虎子的大军一阵冲杀,待他们收拾残兵终于逃到长岸时,赤忠已率水师拦江挡住,而费无忌只顾逃回楚国,根本无心回援。在赤忠、平布、梁虎子三路大军围攻下,这支已完全丧失了斗志的逃军必定覆亡无疑。
费无忌手上还有精锐五万,水师约有一万,楚太后孟嬴虽然趁其远征吴国时突然剪其党羽,夺回了大权,但是她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那些失势一年有余的权贵老臣们重新扶上去,完全掌控各路军队绝非易事,费无忌若是指挥得当,那么利用楚太后根基未稳的机会重新杀回郢都夺回大权未必便不可能。
按照吴国与楚国的盟约,吴国出兵助楚太后铲除奸佞,楚国放弃潜山以东的领土给吴国,因此一旦获悉费无忌正杀回国内,楚太后必定会放弃潜山以东地区,收拢军队,守住潜山以西的领土。如果楚太后能成功守住西线,那么费无忌便只有以潜山以东即将划归吴国的领土作为立足之地,如果这个今后既是楚臣、又不是楚臣的费无忌在潜山以东站住脚,也许……也许这正是楚太后所期望的吧。
如此看来,将吕迁派往西线战场去与费无忌做战才是正理。不过,西线现在是由梁虎子主持全局,吕迁资历甚老,原本又是梁虎子的上司,派了个老上司做他的部署,梁虎子指挥起来必然顾虑重重。
西线战事牵一发而动全局,如果诸路配合作战的大军中,有一支队伍是主帅不能得心应手地予以指挥的队伍,那还不如没有这支军队的作战效果更好。虽说楚军强大,西线战场更需援军,但吕迁赴西线战场明显弊大于利。然而,凡事但有一弊亦有一利,潜山以东地区要想太太平平地纳入吴国地盘,岂是楚太后点点头便办得到的,东夷要抚,越国要灭,这潜山以东么……
孙武反复思量,权衡利弊,吕迁坐的腿都麻了,眼见孙武眉头忽松忽紧,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吕迁终于忍耐不住,出声唤道:“相国大人,相国大人!”
“嗯、哦?”
“未将请缨出战,业已得到大王恩准。未知相国大人准备安排末将到是赴越作战,还是赴楚作战?”
孙武直视着他,游移的目光渐渐稳定下来,脸上溢出一片耐人寻味的笑意:“方才本相正在思忖楚越两国战场何处正乏援军。依本相看来,楚军强大,尤其不容忽视,因此……本相拟请将军率卫城诸军立即赶赴楚国,配合梁虎子将军作战,未知将军意下如何?”
吕迁虽因生病休养了两年,仍是一身军人气质,闻言立即挺直了腰杆,双手抱拳,朗声道:“末将谨遵相国大人吩咐!”
看着吕迁虎虎生风大步离去的背影,孙武似笑非笑地叩了叩案上竹简,将它卷起,轻轻一甩,投进了简筒。
第288章
楚国风云
楚太后孟嬴得到费无忌麾下三万大军在长岸附近被梁虎子、赤忠、平布三路大军水陆合围,全歼于彼的消息,不禁振奋而起,喜上眉梢地道:“吴军果然骁勇,费无忌的人马军心已乱,战力已然大减,如今又骤失三万大军,他是再难翻得起什么风浪了。”
小楚王熊章见母亲欢喜模样,也不禁开心起来,拍手道:“寡人在九凤谷时初见庆忌,便觉此人吴国第一勇士之名名不虚传,此人倒真是了得呢。娘亲,儿的姨母嫁去了吴国做王后,那他就是儿的姨父了。有这样一个很了不起的姨父做我楚国的邻居,天下诸侯以后一定不敢小觑寡人欺负楚国了。”
“幼稚!”孟嬴瞪了天真的儿子一眼,轻叹道:“儿啊,国与国之间,永恒的只有利益,而不是友谊。再君子、再大丈夫的男人,一旦身为一国之主,他所代表的也不再仅仅是他个人的利益,他做什么事也不能再由着个人的喜恶而行。若因小义而忘大义,即便是最强势的一国之君,也会被他的臣民所抛弃。大义者,便是国之利也。你是一国之君,只能靠你自己,倚仗别人的人,永远没有大出息。”
熊章对母亲的话半懂不懂,却很乖巧地唯唯称是。不过小孩子总想有个强大的靠山,或许这是小孩子的一种英雄情结,尤其是熊章这种背负着很大责任,却缺少足够的执政能力和实际权力的君主。只要想起庆忌那副结实的似乎连山都担得起来的肩膀,想起他是自己的姨父,熊章心里总会有些莫名的宽慰。
孟嬴脸上喜色渐去,又幽幽一叹道:“只可惜了我楚国那三万将士全做了费无忌那奸贼的陪葬。唉!阖闾伐楚,于云梦泽杀我楚人无数,旧坟未干,又添无数新坟,我楚国几年来连逢劫难,再雄厚的国力也禁不起这样三番五次的折腾呀。”
“母后……”,熊章怯怯地拉了拉孟嬴的衣袖,孟嬴展颜一笑,安慰他道:“儿啊,莫要担心,费无忌失去三万大军,力量更形疲弱,吴军一定能将他的兵马尽数歼灭,铲除你君王位前最大的障碍。虽说咱们楚国因此付出了潜山以东的领土,不过……那里本来就是久蓄反意、舛傲不驯的一些附庸伯国,用这些领土换取一个真正的令出于上的楚国还是值得的。你现在还小,只要好好学习治国之道,长大了做一个有为的君王,咱们楚国一定能够重新崛起,成为南方诸侯甚至天下诸侯之首。”
“嗯!”小楚王熊章认真的点头:“母后放心,儿一定随太傅认真学习,长大了做一个有道的明君,中兴楚国。”
“好孩子!”孟嬴莞尔一笑,抬头看看一侧的滴漏,快要到了楚王随太傅学习的时间,便从座席上盈盈站起,刚想嘱咐熊章几句便赶回后宫,外边匆匆奔来一个内侍,抢步进殿,翻身拜倒,高呼道:“报!军前急报!”
“快讲!”
“军前传来消息,费无忌率军冲破吴军包围,翻过潜山,直取柏举,如今已夺了柏举关,发兵向郢都而来!”
“甚么!”孟嬴俏脸攸地变成一片苍白,颤声道:“怎么……这怎么可能?你休要虚言恫吓本太后!”
那内侍砰地嗑了个响头,大声道:“奴婢不敢,军前急报却是这样说的。”
“费……费令尹……啊不,费无忌他杀回来了?”积威之下,一听说那个骄横跋扈的令尹又杀回来了,小楚王熊章吓的脸色惨白,他怯怯地看着母亲,眼睛里已经冒出了泪花儿。
孟嬴在殿中急急走了两圈,攸地站定身子,急叫道:“快,马上去宣子西将军来见。还有,把信使也传来。”
“是是!”那内侍也知此事重大,慌忙又磕了个头,跳起身急急跑了出去。
“母后……”熊章见孟嬴脸色难看,不由心中害怕,孟嬴咬紧玉齿,半晌才狠狠地道:“好歹毒的计策!”
熊章吓了一跳,惶然道:“母后,你说甚么?”
孟嬴冷笑一声道:“吴人以为能瞒过本太后的眼睛么?只要不是瞎子,谁还看不出这是他们有意纵虎为患,继续削弱我楚国实力。”
熊章惊奇地道:“不会吧?母后,吴国不是与我楚国有约,以潜山以东领土为代价,助我楚国消灭费无忌么,吴王庆忌一代豪杰,想当初大江释敌,光明磊落、豪气干云,他会有意纵使费无忌为乱么?”
孟嬴面沉似水,娇美无俦的玉面上一片冷意:“或许是他,或许是他臣子们的主意,总之……费无忌这么快突破他们的包围杀回楚国境内,若说不是他们有意纵容,我是绝不相信的。”
小楚王熊章挠挠头,还是不明白费无忌明明是吴楚两国共同的对手,吴人为什么不利用费无忌军心大乱的机会把他杀掉,反而有意放过了他。
孟嬴看着这不争气的笨儿子,心中便觉有气。可他总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明知他智慧一般,孟嬴还得耐着性子予以教诲。
她道:“儿啊,我们既与费无忌公开决裂,又有吴人从旁相助,费无忌纵有大军在手,但是军心既乱,士气低迷,十成战力发挥不出一半,他的覆亡也是早晚之间的事。可是,吴人如果现在迅速把他干掉,对吴人能有什么好处呢?
他们付出很多兵员的牺牲,结果是帮助我楚国剪灭了奸臣,我楚国国力雄厚,远非吴国可比,只要你争气,二十年后我楚国重新凌驾于天下诸侯之上亦非难事,可是吴国却要付出比我楚国大十倍的努力才有这个可能。两个都想争霸于天下的近邻之国,即便有着姻亲关系,也是天生注定的对手。费无忌,不过是吴国暂时的敌人,楚国却是吴国今后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敌人,你说削弱哪个对手更重要呢?”
“如果能纵费无忌入境,在我楚国再搅起一场混乱,我楚国连逢劫难元气大伤,便失去了和吴国争霸的能力。既便我们能把费无忌赶回潜山以东,势必也要付出极大损伤,而且费无忌的人马也不会毫无损失,到那时吴人再收拾他岂不容易多了。
更何况,潜山以东是由几个素来舛傲不驯频起叛乱的伯国组成,你虽答应把那些地盘划给吴国,可他们一旦成了吴国臣属,吴国对他们轻易不能动兵、政令又难以下达,到时头痛的就是吴人了。
如果费无忌的人马能在我楚国再生一场祸乱,吴人便得了一个好处。一旦费无忌失利,唯有退回我楚人控制有限的潜山以东地区,到那时,那些小伯国要么依附于他,要么投靠吴国,不管归附哪一方,在费无忌和吴人这两头巨兽的搏斗中都很难保荐自己的实力,一俟费无忌落败身亡,吴国再将地方势力已被打的破破烂烂的潜山地区收入吴国囊中,归拢起来岂不容易的多?”
孟嬴本是王室长女,于国家大事并非一窃不通,待儿子被立为太子后,做母亲的未雨绸缪,对政事更是关心。尤其是在先王过世之后,太子年幼不能主政,太后摄政,先后与囊瓦、费无忌这样的权奸老臣周旋,政治经验磨炼的十分纯熟,说起这些军国大事来井井有条、头头是道。
熊章听到这里才有些明白,不禁气愤地道:“岂有此理,寡人待吴国一片赤诚,吴人却如此包藏祸心。寡人……寡人……寡人要……要……”
“你要怎样?”
“寡人要诏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晓此事,都唾骂吴人的无耻。”
“你……”孟嬴为之气结,顿足骂道:“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笨的儿子,比你那混帐父亲也强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