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酒徒
    他不是太监,也从没打算过为奴为婢。所以对他来说,保一个“有道明君”至关重要。选择对了,非但自己可以名标凌烟,子孙数代都能跟着锦衣玉食。而选择错了主公,则是在世间白忙活一场,到头来连头颅都得作为赌注搭上。


    很显然,韩林儿是个错误的选择。刘福通当初请杨氏和韩林儿母子出山的举动,看似高明无比,事实上却等同于在他自己的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非但没有能如愿挟天子以令诸侯,相反,稍不留神,他自己就会被这根绳索勒断喉咙。


    这一点,朱重九就高明得多。那个无师自通的家伙,居然从一开始就果断与明教,与所谓的大宋国划清了界限。起初,虽然会承担一些风险,甚至看上去举步维艰。但挺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后,却是天空海阔。再也没人能高高站在他头顶上指手画脚,也再也没人能趁着他不在中枢时,想方设法跳出来扯他的后腿。


    “盛福,进来帮老夫收拾一下,老夫要出去看看,顺便买几包新茶!”想到淮安军这些年来看似荒唐,却步步充满玄妙的发展轨迹,盛文郁把心一横,咬着牙低声吩咐。


    “在,老爷,您,您……”追随了盛文郁多年的家将盛福答应着入内,四下看了看,迟疑着询问,“今年的新茶应该还不到下来的时候啊。这才二月中……”


    “啰嗦!老夫想去乔装私访行不行?你管那么宽作甚!”盛文郁一改往日和蔼模样,皱起眉头呵斥。


    “是,小人明白!”家将盛福好心没得到好报,缩了下脖子,恭恭敬敬的回应。


    他虽然是个赳赳武夫,却非常懂得如何伺候人。指挥着几个丫鬟三下五除二,须臾功夫,就将盛文郁打扮成了一个寻常富家翁。主仆两个从后院寻了头毛驴,一人骑在上面,一人牵着缰绳步行,从侧门离开了家,慢悠悠地朝汴梁城的东市行来。


    虽然正月刚过去没几天儿,本应繁华热闹的汴梁街道,却已经没有了分毫节日迹象。大部分铺面都已经人去店空,只有二三十家本钱足够雄厚,或者所经营之物人人离不开的,还勉强在维持着最后几分生机。当然,也有生意特别火爆的,如青楼和赌场,这两种生意与街道的繁华程度恰恰相反,往往越是百业萧条时候,它们越是日进斗金。从里到外透着一股病态的奢靡。


    “唉——!”望着薄暮下稀稀落落的人流,盛文郁忍不住就低声长叹。大伙当初豁出性命去造反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自己和周围老百姓能有个更好的活路。而死了那么多弟兄,这个目标却好像越来越远。如今的汴梁城内,除了像自己一样的红巾军高官之外,其他大多数人的生计,反而不如当初。虽然当初统治这里的是蒙古王爷和色目二鞑子,而现在,宋王和大小官员都俱是百姓的同族。


    怀有一个崇高的目标,并且有无数仁人志士前仆后继为之牺牲。最后却得到了一个跟初衷完全相反的结局。每每想到这些,盛文郁的心情就无法不沉重。如果万一将来得了天下那个人不是出身于红巾,新朝的历史上,将怎么记述那些死去的志士?张角、张良被记述为妖,黄巢被写作食人的恶鬼,纵观史册,谁能保证,修史的人不会把原本是蒙元官兵所犯下的罪行,统统栽赃到红巾军头上?!


    越想,他的心情越沉重,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发冷。整个人如同秋天的荷叶般,枯坐在毛驴上,每前行一步,都摇摇欲坠。


    他的心腹家将盛福见了,赶紧腾出一只右手,缓缓按在了他的脊背处。一边尽心地按摩活血,一边低声祈求道:“东家,回吧!没什么可看的,天这么晚了,早散集了。古人说得好,二月春风似剪刀啊!”


    “你倒是会用典故!”盛文郁被家将歪批古诗的行为,逗得摇头而笑。叹了口气,低声纠正:“二月春风似剪刀,剪的是柳叶,不是人。若说人,倒是朝来寒雨晚来风,更为应景!”


    “小人读书少,不懂。但小人觉得,这会儿晚风的确有些凉得透骨!”盛福只求自己能成功将东主从悲凉的心态中拉出来,才不在乎古诗引用得恰不恰当。伸手搔了一下头皮,憨笑着劝告。


    “吹吹冷风也好,至少能让人清醒!”盛文郁笑着挥了几下胳膊,两眼渐渐恢复清明,“去淮扬商号,那间铺子生意红火,这么早不可能关门!”


    “是!”盛福微微一愣,旋即轻轻点头。


    他猜到自家东主绝对不是为买茶叶而来,所以也不多啰嗦,拉着毛驴的缰绳,控制好速度,不疾不徐地走向东市中央最大的一家铺面。


    那是一个三层高的楼台,无论建筑规模,还是装帧水平,在整个东市都首屈一指。最近这些年,数不清的淮扬新奇货物,都是从此处先行推出,然后才迅速风靡整个汴梁。所以前来商号接洽买卖的,基本上全是当地有背景的富豪和巨贾,很少有普通百姓直接登上商号门口的青石台阶。


    做寻常富家翁打扮的盛文郁和护院打扮的盛福二人出现,立刻显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然而商号的大小伙计们却非常训练有素,非但没有出言赶人,反而主动上前搀扶了盛文郁几步,将其让到了大厅靠里一个非常暖和明亮的位置,然后才奉上热茶,询问老人家此行的来意。


    “老人家?你说我是老人家?”盛文郁被伙计的礼貌称呼,弄得哭笑不得。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两个儿子还都在垂髫之年,所以无论如何也当不起老人家三个字。可要是单纯看他的满头华发和满脸纵横交错的皱纹,谁又敢保证他没有年逾花甲?!


    “这,这,恕小可眼拙。没看出您老的年纪来。您老身子骨如此健朗,肯定刚过不惑才对!”伙计被吓了一跳,赶紧躬身解释。


    “罢了,老人家就老人家吧!”盛文郁又笑了笑,意兴阑珊地摆手。“你家张大掌柜在么?老夫有笔生意,规模可能不算太小。能否请他抽空见我一见!”


    “这……”小伙计狐疑地打量盛文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无法相信眼前年过半百的老土豪是个生意人。但平素商场前辈们的口传身教,早就让他学会了不要以貌取人的道理。因此笑着哈了下腰,非常客气地回应,“这,小可真的不敢替我家掌柜做主。这样吧,您老请跟我去二楼贵宾室稍坐片刻,如果大掌柜恰巧在楼上,小可就请他立刻来见您老!”


    “好!”盛文郁笑着起身,任由伙计将自己领上二楼。从头到脚,没露出丝毫当朝权臣的模样。


    那伙计见他如此有气度,更是不敢怠慢。在二楼找个宽阔明亮的屋子安顿了他们主仆两个之后,立刻小跑着去向掌柜传话。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后,门帘儿再度从外边被挑开,一个肩宽背阔,却长了一幅天生的弥勒佛般笑脸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


    见到盛文郁主仆,此人身体顿时就是一僵。随即,又向前疾走了两步,一个长揖拜到了地上,“哎呀,原来是大人,大人您。您需要什么,随便打发手下过来知会小可一声不就行了么?蔽号上下何德何能,居然敢劳烦大人您亲自跑这么一趟?”


    嘴上话说得客气,待客的动作也极度恭敬,但从始至终,他却丝毫没提及客人的名姓和官职。盛文郁见了,心知对方一定认出了自己。所以也不多啰嗦,摆摆手,笑着道:“罢了,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就不必多礼了。我年龄痴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老哥便是!”


    “那,那小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掌柜的又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盛文郁的确不想声张。赶紧又行了个礼,笑着补充,“老哥在上,小弟不知道您老要来,未曾远迎,请老哥恕罪!”


    “什么罪不罪的,我是买家,你是卖家。平素生意往来这么多,谁还不知道谁什么模样?”盛文郁闻听,再度笑着摆手。整个人的架势,与普通大客户别无二致。


    他也的确算是淮扬商号的大客户。特别是最近几年,朱重九为了扶植汴梁红巾为淮扬承担压力,敞开了向友军供应各类武器。而汴梁这边虽然也努力仿造出了合格的火炮及板甲,质量却始终照着“进口”货差了一大截,产能也一直跟不上消耗。再加上淮扬所产的各类新颖奢侈品,又是红巾军高级文武的心头最爱。所以,汴梁和淮扬双方之间,每年都有上百万贯的财货往来。双方的负责人,明里暗里都没少接触。


    只不过以往盛文郁是付款方,而张掌柜是淮扬商号派遣在汴梁的生意骨干,所以都是后者带着礼物,主动到平章府拜望。此番,则恰恰相反,卖货的一方端坐在家,而付钱的一方,却乔装打扮找上门来。


    俗话说,事物反常必然为妖。张掌柜稍一琢磨,就明白汴梁红巾内部最近肯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而偏偏这几天街市上极为太平,除了早晨有一股红巾军从陈留赶回来夸耀武功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特别能吸引人注意的情况。


    既然百思不解,他就不继续胡乱猜测,先陪着客人喝了几口茶,聊了几句最近的天气变化,然后再度站起身笑着拱手,“盛老哥乃国之栋梁,百忙之余还抽空光临蔽号,真的令蔽号上下受宠若惊。只是不知道老哥哥今天所说的大买卖……?”


    “先不急,先烦劳掌柜回答盛某一个疑问!”盛文郁摆摆手,脸上浮现出几丝诡异的笑容。


    “老哥您请讲!”张掌柜心里猛然打了个哆嗦,却不动声色地拱手。


    能让一国平章登门垂询的事情,肯定不会太简单。而扪心自问,淮扬商号汴梁分号从没做过任何触犯地方律法的事情,一年四季该给各个衙门的孝敬也未曾短少分文。盛文郁这么高的官职,按道理,没有必要亲自过来鸡蛋里挑骨头。


    正困惑间,却见盛文郁也站了起来,非常郑重地向自己拱手,“盛某想请教,贵方朱总管此番北伐,胜算到底有几分?”


    “这……?”张掌柜顿时如遭雷击,虚抱在半空中的右手,本能地就往自家腰间落。然而才落了一半儿,他又猛然警觉,摇摇头,笑着道:“大人言重了。你要是问我淮扬商号一年能提供多少四斤炮,多少货船和铁甲,张某也许还能大概去探听一番。北伐乃军国重事,连知府一级的官员都未必有资格参与,张某一介跑腿的商贩,怎么可能知道胜算有几分?”


    “呵呵……”盛文郁根本不想反驳,只是笑着摇头。


    汴梁红巾虽然不像淮扬那边,细作遍布天下。可照搬自宋朝的皇城司,也不是个滥竽充数的衙门。经过这么多年的明察暗访,早就知道了淮扬商号的最大股东,就是朱重八本人。当然,也不可能相信像张掌柜这种独当一面的人物,跟大总管府半点儿瓜葛都没有。


    只是,以往为了维护双方之间的关系,汴梁方面从没将淮扬商号里的掌柜和伙计们,当成细作来处理罢了。同样,对于汴梁方面打着经商名义安插在淮扬的一些细作,淮扬的军情、内务两处,也采取了明松暗紧的策略,没有公开捉拿或者驱逐。


    “不过张某当时听人说……”被盛文郁笑得汗流浃背,张掌柜只好硬着头皮应付,“听人说,此番北伐,难并不难在战事上。以我淮安军的实力,打破大都,是早晚的事情,不可能遇阻而还。但是……”


    又向盛文郁拱了下手,他郑重补充,“但是打下来之后,能不能于大都城内站稳脚跟,却是谁都不敢保证。大人若有良策,不妨当面赐教。张某即便是拼着被东家降罪,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大人的谏言送到大总管面前!”


    第667章


    后路(中)


    这是他权限之内所能透漏的最多秘密,同时也是大总管府北伐前对所有中级文武传达的基本前景展望。朱重九本人不喜欢在自家人面前故弄虚玄,而事实上,以如今淮扬大总管府的庞大规模,也的确不适合再弄任何虚玄。从上到下,每一个骨干都必须知道目标在哪,才好心往一块想,力气往一块使。而不是为了迷惑敌人,到头来反而乱了自家阵脚。


    实话,当然最经得起推敲。像盛文郁这种久经风浪的精明政客,你如果故意对他虚张声势,很容易就会被他识破,然后心中产生隔阂。而你越是对他坦诚相待,他越会觉得自己受到了礼遇,随即更加坚信他自己此行不虚。


    “蒙元那边可战之兵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万,伪太子又带走了其中一小半儿。淮安军以三个精锐军团合力北上,蒙元那边即便使出全部力气,也不可能挺到今年入冬!”稍稍沉默了片刻,“大宋国”平章政事,红巾军天下兵马大元帅府长史盛文郁笑着点评,“盛某才疏学浅,不敢给朱总管乱出主意。但是盛某却想提醒你家主公,小心背后有人捅刀子!”


    “多谢大人示警!”张掌柜受过专门的细作训练,怎么可能听不出盛文郁话里有话?立刻又弯下腰去,郑重施礼,“张某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将大人的提醒以最快速度送到徐州。”


    随即,他又轻轻后退了两步,干脆利落地从衣袖内的隐藏口袋里,掏出一个窄长条形状账本,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呈给盛文郁,“此乃我淮扬商号专门为了携带方便而制作出来的一项新鲜玩意,还请恩公笑纳。”


    “嗯?这是何物?”盛文郁没想到自己的善意,这么快就收到了回报。愣了愣,迟疑着接过账本。


    “此物称作支票,专供大宗交易使用。里边每一张面值一百贯,撕下来来后,可以到任何一个分号兑取铜钱、金银或者等值的货物。见票兑现,不问来路,也只认票据不认人!”猜到对方有可能不认识账本的价值,张掌柜想了想,用极低的声音补充。


    淮扬钱乃是用水力机械锻压黄铜板而成,非但制作精美,重量和含铜量,也远远超过了市面上出现过的任何通宝。所以眼下在整个中原地区,淮扬钱都大受追捧。一百贯华夏通宝,可以兑换足色的其他各类铜钱两百五十余贯。兑换粗制滥造的大元八思巴文铜钱,甚至能换到三百乃至四百贯之巨。


    如此厚厚的一整本支票,恐怕没有一万贯也有七八千贯了。对于眼下汴梁城内的任何官员来说,无疑都是一笔根本无法拒绝的横财。然而,盛文郁在听完了张掌柜的介绍之后,脸上却没表示出任何开心之色。反而撇了撇嘴,将支票本轻轻地丢在了张掌柜自己的茶盏旁,“掌柜的客气了,恩公两个字,老夫可是当不起!至于这东西,老夫如果喜欢,随便动动手便是几大车,实在无需张掌柜多此一举!”


    “这……”张掌柜再度被憋得满脸通红。的确,无论是在淮扬商号,还是在军情处里头,他都算一等一的人才,否则,也不会被委以重任到汴梁城内潜伏。然而,跟陪着刘福通一路走到现在的盛文郁比起来,他的本领和见识却差距甚大,因此跟对方打交道时缚手缚脚在所难免。


    好在盛文郁今天是抱着留后路的目的而来,先前也感受到了他的诚意。因此也不过分难为他,笑了笑,再度轻轻摆手,“老夫这辈子不贪财,不好色,却摆脱不了读书人的假清高。所以,如果张掌柜有办法给朱总管带话,还请替老夫捎上一句。今后他如果有机会下令修撰元史,切莫将红巾群雄,都写成土匪流寇,残民之贼!红巾豪杰,虽然出了一些败类。但绝大多数,都是顶天立地的真豪杰!”


    “盛大人放心,我家大总管早就说过,刘元帅是他最佩服的人之一!”张掌柜闻听此言,立刻就露了馅儿。拱了下手,信誓旦旦地回应。


    话音落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又说走了嘴。讪讪笑了笑,低声补充,“大人您也知道,朱总管乃天纵之才,平素经常抽出些时间来,到商号里指点我们这些掌柜和伙计如何做生意。所以,所以他的态度,小可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朱总管真的说过,刘元帅是他佩服的人之一?!”盛文郁却没有功夫戳破他的掩饰,带着几分欣慰追问。


    “如果小可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张掌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大声发誓,“您老可以派人去淮扬那边打听,我家总管,不止一次说过,芝麻李、刘元帅,还有已经亡故的韩教主,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包括毛总管、徐寿辉和彭莹玉,我家主公都非常敬重。否则,绝不会让他们到现在还割据一方!”


    这话,说得虽然坦率了些,却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如果不是朱重九全力扶持,彭莹玉恐怕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死于江南各路元军的围攻。而如果不是念着袍泽之谊,毛贵也不可能在距离扬州不到百里的位置上,拥有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数万大军。至于徐寿辉,虽然他被淮安军逼着退去了帝位,也无法再染指军政大权,但他活得却比原来当皇帝时还逍遥自在。每月俸禄都不少拿,一大堆老婆孩子,也全由大总管府出钱养着,个个锦衣玉食。


    所以无论朱重九以前禁止明教干预地方政务也好,对汴梁方面发出的政令不理不睬也罢,他将来如果得了天下,对所有死去和活着的义军将士,恐怕都是最好的结局。至少,他不会掉过头来,大肆诛杀明教子弟。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加害那些没有任何威胁和敌意的红巾前辈。更不会颠倒黑白,替蒙元朝廷说话,像宋代修史者那样,将任何起义者都说成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注1)


    想到这儿,盛文郁也不再多做任何试探。干脆把心一横,朝着东方拱起手,大声道:“也罢,不必查了。盛某承认,吴王殿下的确如你所说,心胸气度不输于唐宗宋祖!盛某也正是因为佩服他这一点,所以今天才冒险前来知会你们,赵君用那厮,试图尾随大军北伐,趁机暗下毒手!”


    “啊——!”张掌柜的心脏一哆嗦,顿时惊呼出声。然而,只是数息之间,以往专业的训练效果,就在他身上体现了出来。只见他迅速收拾好慌乱的心情,再度向盛文郁拱手,“多谢大人示警,我淮扬上下,必不忘今日之恩。事关重大,请大人在此稍坐,小可立刻想办法传递消息。”


    说罢,他断然直起腰,快步出门。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后,却又带了一个江湖郎中打扮的人返了回来,笑着向盛文郁介绍道:“托大人的福,小可已经将消息连夜送了出去。这位盛大夫是大人的同宗,在淮扬那边交游远比晚辈广阔。大人有什么话,都可以跟他慢慢说。他会将大人的任何言语都记录下来,待日后必有回报!”


    “回报就算了!老夫只是想跟吴王结个善缘,没打算要任何回报!”盛文郁知道游方郎中必然为淮扬军情处专门负责汴梁方面的正主儿,站起身,笑着摆手。


    “大人高义,小可佩服。然大人岂不闻,子路援溺受牛之举乎?!况且我家主公早有指示,滴水之恩,必涌泉为报!”江湖郎中向前走了两步,长揖及地,“小可盛弘,乃军情处汴梁站主事,先替我家主公,拜谢盛大人援手之恩!”


    昔日子路救了个落水者,对方赠送他一头牛,子路欣然受之。众弟子认为子路贪心,但孔子却对子路的举动大加赞扬。认为只有这样,今后别人再落水,才有人继续见义勇为。否则,指望人人都冒险救人却不求回报,最后结果只能是,落水者都被淹死,周围无一人施以援手。


    这个典故,远不及子贡赎奴流传广泛,却一下子就显示出说话者在儒家典籍方面的造诣。同为读书人出身的盛文郁不敢怠慢,立刻高高兴兴地拱手还礼,“盛主事既然以先贤之举相责,在下若是还继续推辞,就未免过于虚伪了。在下所求无他,第一,希望大总管早日攻克大都,驱逐鞑虏,重振我汉家雄风。第二,待大总管一统天下之时,请容刘丞相和盛某各自做一个富家翁,归老山林。第三,请给已经亡故的红巾豪杰几句赞赏,让他们九泉之下,虽死犹荣!若是盛主事能替大总管答应这三条,盛某今后愿意供大总管驱策,刀山火海,绝不旋踵!”


    注1:隋末各路反王,虽然在争夺天下时都陆续败给了唐军。但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对治下百姓都施行过善政。黄巢在造反之后,也不止是一味的烧杀抢掠。但宋代之后的史家,为了朝廷的安稳,都对他们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丑话和污蔑。笔下的义军将领几乎个个都是又贪,又色,又蠢。然而却不想想,被一群又贪又色又蠢的人干掉了的隋唐朝廷,按照这个逻辑得废柴到何等地步?!


    第668章


    后路(下)


    借助有黄河水道之便,从上游往下游送信极快。仅仅用了不到两天功夫,赵君用准备在淮安军背后捅刀子和盛文郁愿意供大总管驱策的消息,就相继送到了徐州,送进了朱重九的临时行辕里。


    “这头白眼儿狼,当初就该一刀宰了他!”苏明哲闻讯之后,第一个跳了起来,金拐杖砸的地面火星四射。


    当初在徐州举义之初,赵君用就对左军百般刁难。后来还曾经试图跟朱重九争夺整个东路红巾的指挥权。若不是朱重九本人心软,大伙早在芝麻李刚刚病故那会儿,就把赵君用送去殉葬了,怎么可能容他活到现在?


    “该杀!当初就该将他碎尸万段!”


    “主公尽管下令,末将只需要两个旅兵马,就保证把赵君用那厮的脑袋给您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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