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这天下午,子默到了水云间。


    若鸿和芊芊,正忙着把装好框的画,做最后的整理。画展只剩下三天,就要举行了。还有好多事没有办,两人都忙得团团转。当子默出现的时候,若鸿在震惊之余,立即就热情洋溢了。他兴奋地喊:


    “子默!你知道我要开画展的事了,是吗?你肯来看我,就是给我最大的鼓励了!这表示,你对我前嫌尽释了!是不是?”


    子默强压着怒火,看了芊芊一眼,走到若鸿面前。


    “走!我有话要问你!我们出去谈!”


    若鸿一怔,看到子默满脸寒霜,他的热情被扑灭了,笑容一收,他僵了僵说:


    “那……你就问吧!”


    子默再看芊芊一眼。心中依然为芊芊而痛楚着,脸色更难看了。芊芊觉得不太对劲,对子默怯怯地回了一瞥,急促而不安地说:


    “子默,你要我回避是吗?”


    “你要问就问呀!不必忌讳芊芊!”若鸿见子默和芊芊看来看去,心里颇不是滋味。“我跟芊芊之间,没有秘密!”


    子默震动了,更是怒火中烧,一发而不可止。


    “好!很好!没有秘密!那么我就当了她的面谈吧!子璇怀孕了!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你预备怎么办?”


    “当”的一声,芊芊手中的一个钉锤,掉到一张画框上,把玻璃打得粉碎。若鸿一惊,急忙对芊芊吼:


    “当心我的画!”


    子默一把揪住了若鸿的衣襟,把他推得抵在墙上,他瞪着若鸿,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他不相信地问:


    “我告诉你子璇怀孕了,而你只关心你的画?”


    若鸿心慌意乱地看着子默,脑中紊乱极了。


    “子璇怀孕了?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子默怒吼着,“我就是要来问你,是怎么回事!你这个敢做不敢当的伪君子!你这个小人!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蛋!我恨不得一刀把你杀了……”


    芊芊的心,蓦然间被撕扯成了碎片。她张大眼睛,痛楚地看着若鸿,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那天子璇来,就是要告诉你……但她没有机会开口,原来……是这样……”


    “子璇来过?”子默更加肯定了。“子璇果真来过?你不过问、不帮忙,让她一个人走投无路……害她又摔跤、又住院!你还有一点点人心吗?”


    “我不知道啊!”若鸿痛苦地说,“她什么都没说,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啊……怎么摔跤、怎么住院,她受伤了吗?”


    “如果你想知道孩子是不是掉了,让我坦白告诉你,没有掉!孩子命大,会来到这个人间,向你讨债……”


    芊芊眼泪扑簌簌一掉,痛喊着说:


    “若鸿!不要让我轻视你!孩子是你的,你就不能赖呀!否则,你要子璇怎么办?你跟子璇,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我真后悔呀!”


    芊芊喊完,就哭着跑掉了。


    “芊芊!芊芊!”若鸿着急地大喊,但,子默揪着他的衣襟,他无法动弹。


    “你敢去!”子默把他再一推,推在墙上。“这个节骨眼了,你还敢撇下子璇追芊芊去?”


    “子默!”若鸿迎视着子默那燃烧般的视线,“我无可奈何啊!我现在只能忠于一份感情,一个女人!我无法使两个女人都幸福快乐,我已经为了芊芊而伤害了子璇,现在你要我再为子璇而伤害芊芊吗?即使我愿意为了那个孩子而娶子璇,你认为,这不是对子璇的侮辱吗?”


    “你……你……”子默被他的话堵住了口,一时间,竟答不出话来。心里的怒火,更是如火燎原般地燃烧起来。他忍无可忍,就一拳对他挥了过去。


    若鸿被这一拳,打得踉跄后退,摔倒在地上,一屁股就坐在一幅刚装好框的画上面。


    “画!我的画!”若鸿情不自禁地叫着,弹起了身子。


    子默瞪大了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到现在,你的眼中、心中,还是只有你的画!哼!我真是看透了你!你这么自私,怎么值得如此美好的两个女人,为你付出?”


    “子默,我保证,等我忙完了画展……”若鸿焦头烂额,狼狈不堪地说,“我会来解决这件事……”


    “不必了!”子默大声说。走过去,对着一张画,狠狠地踹了一脚。“画展?画展?祝你的画展,空前成功!”


    他掉转头,大踏步地冲出了房间。


    第十四章


    芊芊哭了一夜,左思右想之后,她依然原谅了若鸿。第一点,是因为自己又文身又跳楼,闹得如此轰轰烈烈地跟定了若鸿,似乎已无回头路,不原谅他又能怎样?第二点,若鸿和子璇的事,据若鸿说,是发生在自己去上海的时候,一个刚离婚,一下正失意,就这样“互相慰藉”了。说起来似乎也情有可原。第三点,画展马上要开始了,这是梅若鸿挣扎半生,好不容易才有的一天,她实在不想把它弄砸,何况,诸事待办,他们都没有时间再用来吵架闹别扭。第四点,杜世全对梅若鸿已经有那么多的不满,她千辛万苦,只想扭转父母对若鸿的印象,这件事还不能让父母知道,以免罪加一等。第五点,若鸿太会说话,又有那么一对深情的眼睛!瞅着她,带着歉意和罪疚,他不住地说:


    “是我错,都是我错!我没办法为自己讲任何脱罪的话,总之是我把持不住!是我不好!但是,芊芊,支持我!每次我快要倒下去的时候,你都会支持我!每次我闯了祸,你都会包容我!芊芊,无论我以前有多少不良纪录,你一定要相信我,你是我今生的最爱!原谅我吧,不要在此时此刻,弃我而去!如果你唾弃了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我害怕了!”芊芊哭着说,“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呢?它们会不会像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扑过来呢?我真的承受不住呀!”


    若鸿震动着,蓦然间,心中翻滚着一个名字:翠屏。说出来吧!干脆把翠屏的事也说出来吧!但是,翠屏已是前生的事了,十年,是好漫长的岁月,十年前,自己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孩子!他怔怔地看着芊芊,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不禁心中抽痛。不不!不能再给她负担,不能再给她打击了。让翠屏成为自己永久的秘密吧。于是,他诚挚地说:


    “不会了!请你原谅我!让我们一起来面对现在的难题吧,好不好?好不好?”


    她愁肠百折,仍然不能不爱他,不能不原谅他。


    画展开幕的前一晚,芊芊和若鸿去医院里看了子璇。


    短短几日之间,子璇的心情,已有彻底的改变。


    从千方百计要拿掉孩子,到全心全意要留住孩子,这刹那间的转变,把子璇带进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她这才明白,在自己内心深处,竟有一种爱与期盼,超越了男女之情,超越了对自由的向往,对无拘无束生活的渴求。她宁愿被束缚,宁愿被套牢,她要这个孩子!这份“要”,比她要任何东西或感情都来得强烈。因而,当医生告诉她,胎儿保住了的时候,她的狂喜和感恩,简直无法形容。她不自怜了,她不再沮丧了。对于自己和若鸿那段情,已变得云淡风轻了。她,重新“活”过来了。活出另一种自信,另一番天地!


    因而,当芊芊和若鸿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全新的子璇。她满足地靠在一大堆枕头里,脸上是一片光明与祥和。谷玉农和钟舒奇都在旁边陪着她。子默刚好不在。看到了若鸿和芊芊,谷玉农急忙忙地报告:


    “你们知道吗?我快做爸爸了!”


    钟舒奇双手一握拳,气得不得了:


    “真是莫名其妙!一定要说我的孩子是他的……”


    “玉农!舒奇!”子璇在床上清清脆脆地喊,“你们两个要是再吵这个,我就一辈子不理你们了,我说得到就做得到,你们要不要赌?”


    钟舒奇和谷玉农全都住了口。若鸿和芊芊面面相觑,简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子璇把钟舒奇和谷玉农都关在外间,就伸手握住了芊芊的手,温柔地看着她,温柔地开了口:


    “芊芊,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或是什么心病,都已经过去了!你看我,又活得好有自信,好有希望了!让我们之间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吧!”


    芊芊太感动了,太意外了,想说什么,话未出口,泪水立即就冲进了眼眶。子璇立刻把她拉入怀里,双双一拥,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若鸿站在一边,更是惭愧负疚得无法言语。好半晌,子璇推开芊芊,抬眼看看若鸿:


    “若鸿,你好好保护芊芊,如果有一天,你伤害了她,我和你是无了无休的!”


    若鸿拼命点头。


    “你们放心!”子璇再说,声音温柔而坚定。“孩子是我的,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我会为了他而坚强,为了他而独立!没有人要你们承担什么,你们不必自己给自己揽责任!换言之,”她盯着若鸿,清晰地说,“梅若鸿,孩子不是你的!”


    若鸿震动着,芊芊也震动着,两人呆呆地站在床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然后,子璇欢快地叫了起来:


    “好了!你们两个,还不快去忙画展,在这儿耽误时间干什么?快去吧!若鸿!祝你画展成功!我可能无法去画展帮忙了,因为医生一定要我卧床休息!”


    若鸿再也没有料到,子璇就这样放过了他。看着子璇那张虽憔悴,却焕发的脸庞,想着她体内那个孩子——大约是自己的孩子——他心中真是一团混乱,五味杂陈,简直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芊芊又紧拥了一下子璇,就和若鸿走出了医院。他们在杭州市的夜空下,默默地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然后,芊芊说:


    “这样的奇女子,要不爱她,也难!是吗?”


    若鸿不敢接口,怕接任何话都是错的。他握紧了芊芊的手,默默地走着,心里激荡着对子璇的敬佩,对芊芊的热爱。


    画展如期举行了。


    杜世全调了公司里的职员,来画廊里帮忙签名、招待、订画、买画……等诸多杂事。开幕第一天,杜世全和意莲,带着小葳、素卿全都到场,待了整整一天。这天的参观者还算踊跃,画廊里很少冷场。芊芊和若鸿都很紧张,一忽儿在门口张望,一忽儿又到人群中打招呼。芊芊忙里忙外,连端饮料送茶水,都亲自去做。若鸿经常陪着些艺坛怪人看画,聆听各种批评,脸上常常浮着“不以为然”的神情。素卿只关心有没有人买画,不住去问会计小姐:


    “卖掉几张了?”


    会计小姐只是摇摇头。小葳东跑西跑,对每幅画都很崇拜,不住口地说:


    “若鸿哥画得好棒!我以后也做个画家!”


    世全神色大变,对着他的脑袋就敲了一记:


    “一个梅若鸿,你老爹爹我已经受不了了,如果再加一个你,你干脆要了我这条老命算了!”


    一整天下来,大家都腰酸背痛,舌燥唇干,累得要命。画,没有卖出一张。杜世全有些纳闷,芊芊说:


    “这才第一天呢!咱们又没有宣传!等到一传十,十传百,来参观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怎么没有人买画?”经济挂帅的杜世全忍不住问。


    “不要那么现实嘛,”芊芊说,“艺术的价值,本不在金钱,而在有没有人欣赏!艺术到底不是商品!”


    “哦?”杜世全有点儿“怄”,“那么,在每幅画下面标价是干什么的?不就是已经‘自定身价’了吗?既已经定价要卖,不是商品是什么?”


    “伯父说得对!”若鸿闷闷地说,“真正好的艺术品,不但要有人欣赏,还要能引起收藏家出高价收藏!唱高调是没有用的,毕加索的画是有价的,凡高、高更、雷诺阿……哪一个的画不是价值连城?我……”他有些泄气了。


    “你们都太患得患失了吧!”意莲说,“这才第一天呢!展期有十天,慢慢瞧嘛!”


    第二天,参观的人减少了一半,画依旧没有卖出。然后就每况愈下,人一天比一天少,展览会场冷冷落落,几个从四海调来的职员,闲闲散散的都没有事情做。第五天,子默带着“一奇三怪”,都来参观画展,引起若鸿和芊芊一阵惊喜。子默的脸色依旧很难看,对若鸿和芊芊都爱理不理,似乎是纯粹为了“看画”来的。若鸿却兴奋得不得了,热情地陪着子默看画,震动莫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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