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你这儿陪着吟霜,看她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吩咐秦嬷嬷去办!好好安慰安慰她,教她切莫再伤心难过,有喜了,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要好好保养身子,珍惜这个小生命!我呢,我这就去向你阿玛报喜!”


    当王爷听到这消息时,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就再度证实了雪如的看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尤其王室对“子嗣”的重视,真是赛过一切!第三代即将来临,王爷怎能不喜上眉梢。


    “有喜了?有喜了?哈!”他摇着雪如,“咱们岂不是要当爷爷奶奶了?”他脸色一正,“传话下去,从今天起,下人们要改口称呼吟霜‘白姨太’,再不能吟霜吟霜地叫了!”“是!我这就传话下去!”一时间,王府里忙忙碌碌。一向冷僻的“静思山房”顿成热闹场所,丫头仆妇,送汤送水,煎药端茶,户为之穿,恭喜之声不绝于耳。阿克丹、小寇子都成了热门人物,连香绮也成了巴结奉承的对象。这个“喜讯”峰回路转,竟把吟霜的悲剧转过来了。


    在吟霜床边,皓祯握着她的手,就别说有多么兴奋了。他吻着吟霜受伤的十个手指,一个个吻过去,每吻一下,就说一句“天长地久”。吟霜噙着泪,带着笑,被他弄得神魂皆醉。


    “以后,你要改口称我爹为阿玛,称呼我娘为额娘了!”皓祯深情地凝视着她,“你总算名分已定!”


    “我……真的可以?”吟霜仍然像做梦一般,不敢相信。“整个王府都会接受我?承认我?我是白姨太?我终于成为你的侍妾,白姨太?”


    “别那么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我不能让你成为夫人,已经够心痛了!真恨自己,不能给你更多!”


    “我还求什么呢?”吟霜热泪盈眶,激动地说,“能和你朝夕相处,又怀了你的孩子……”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充满了感情的看着皓祯,“突然间,最美好的事都降临在我的头上,我已经太满足,太快乐了!”


    两人彼此相拥,说不尽的浓情蜜意。但,蓦然间,吟霜的害怕和担忧又袭上心头,眼中再度布上了乌云。


    “可是,”她颤栗地说,“公主已经去宫里告状了,万一皇上怪罪下来,万一公主又不肯饶我……”


    “嘘……”皓祯伸出一个手指,压在吟霜的唇上。“现在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身子养好,以外的全体交给我吧!我现在充满了信心和勇气,即使面对皇上,我也心怀坦荡!”


    吟霜的担忧并非“过虑”,第二天下了朝,皓祯这“御前行走”就被召进了皇上的御花园。


    “皓祯,你怎么要这样辜负我呢?”


    “皇上圣明!”皓祯用一种“勇者无惧”的神情,坦然地对皇上“推心置腹”起来,“臣与兰馨公主,闺房失和,弄得皇上要亲自过问,实在是辜负天恩,罪该万死!但是,男女间的事,是人生最最无法勉强的事,我对兰馨抱愧之至!至于牵涉进来的另一个女子白吟霜,与我发生感情,早在婚礼之前。虽然她明知我的婚姻不能自主,将来她毫无名分可言,然而,她全然不计较,她的一片真心痴情,强烈到可以为臣粉身碎骨。这样一个女人,无法不令臣刻骨铭心。如果‘隋有独钟’也是一种罪过,我只有以待罪之身,听凭发落!”


    皇上怔住了。注视着浩祯,那么慷慨陈辞,坦然无惧!皇上实在喜爱这个年轻人。


    “你这样说,是根本不准备接纳兰馨了?”


    “臣不敢!只要兰馨不过问吟霜,臣与兰馨,仍是夫妻!我保证相敬如宾!只怕兰馨不容吟霜,这才会闹得举家不宁,惊动圣驾!”


    “唔!”皇上沉吟着,心里已全然明白,兰馨是打翻醋坛子了。那皇上三宫六院,年轻时,也有数不清的风流韵事。此时,见皓祯俊眉朗目,英姿飒飒,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代来。想着想着,就无法对皓祯疾言厉色了。“唔!”他再哼一声。“今天,我就姑且原谅你,不过,你自己要有个分寸,你毕竟是额驸,不可让兰馨过分冷落!我不听你那套什么‘情有独钟’,只希望你能‘处处周全’,这闺阁之中,本就比国家大事还难处理!你好自为之!下次兰馨再哭回家门,我定不饶你!”


    “是!”皓祯松了好大一口气,没料到皇上这样轻易放行。而且,吟霜之事,既已面禀皇上,就更加“妾身分明”了!他喜出望外,恭敬地应着:“臣谨遵圣谕,谢皇上宽宏大量,不罚之恩!”


    皇上不罚,吟霜有喜,硕亲王府里,更是一片喜气洋洋了。王爷和福晋,想到哪儿,脸上都是笑吟吟的。只有皓祥,郁闷到了极点,对翩翩掀眉瞪眼,气呼呼地说:


    “真奇怪,这皓祯怎么处处抢先我一步!比我早出世,袭了贝勒爵位!比我早结婚,得到额附身份!连娶姨太太,都比我早一步!现在,又早一步要生儿子了!老天,我为什么那么倒楣呢!我为什么该是‘第二’呢?太没天理了!太没天理了!”


    第十五章


    当兰馨公主,结束了她的归宁,回到王府,才发现吟霜的身份,已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白姨太?”公主惊愕地挑着眉毛,瞪大了眼睛,“她已被正式收房?成了白姨太?而且,她怀孕了!她居然怀孕了!”她把手中一个茶杯,哐啷一声掷于地。“皓祯,他欺我太甚!”


    崔嬷嬷急忙过来,又给她拍背,又给她抚胸口,嘴里喃喃叫着:“不气,不气!”公主一把攥住崔嬷嬷,十分无助、十分悲痛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这白吟霜有这么大的力量?能够旋乾转坤?我是公主啊,我怎么就斗不过她?王府里,人人向着她,都没有人向着我!这也罢了,怎么皇阿玛也不为我做主,反而训了我一顿,要我有容人气度,要我宽宏大量……这明明就是叫我和吟霜平起平坐嘛!现在,她居然怀了孕!我看,早晚我会被她压下去!怎么会这样嘛?现在我又该怎么办嘛?”


    公主说着,满脸的悲切与茫然。崔嬷嬷见公主如此,真是又又怜惜,却苦于无法安慰。此时,宫女小玉,在打扫砸碎的茶杯,跪在地上细心地捡拾碎片。一面捡着,一面忍不住插嘴说:


    “公主,奴才听到府里的丫头嬷嬷侍卫们,传来传去,说了好多关于白姨太的事,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公主一怔,瞪着小玉。“说!”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是这样的,”小玉怯怯地开了口,压了声音,“大家都说,那东跨院,也就是静思山房,自从白姑娘住进来以后,就常常看到白色的人影飘来飘去。这白姑娘姓白,名字叫‘吟霜’,好像都和‘白’字有关。据说,那白姑娘还绣了一个绣屏给额附,绣屏上是只白狐狸。公主一定知道额驸小时候,捉白狐、放白狐的事……所以,大家都说,这白姨太不是人,是……”她四面看看,生怕那“白”什么的会“无所不在”,声音更低了,“是……是‘大仙’哩!”


    那是一个盛行鬼狐之说的年代。人们相信鬼,相信神,最奇怪的事,是相信“狐狸”会变成“大仙”。


    “大仙?”公主脱口惊呼,不禁浑身打了个寒噤。“她是大仙?”


    “别胡说!”崔嬷嬷忙接口,叱骂着小玉。“那是民间小老百姓才去相信的!这王府里面,上有公主,下有王爷福晋,都是福厚高贵之命,那些牛鬼蛇神,怎能近身?别在这儿捕风捉影,妖言惑众了!”


    “喳!”小玉忙叩头,想退下去。


    “不忙!”公主回过神来,急声喊,“你还听什么么,都说出来!”


    “喳!”小玉又应着,四面张望了一下。“还听说,这白姨太就是当日放生的白狐,化成人形,要来‘送子报恩’!”


    “送子报恩?”公主失声重复了一句。


    “是啊!要不,才进府没多久,就从丫头摇身一变,成了白姨太,不是太神通广大了?这会儿,又有了喜,大家说,大家说……”


    “说什么?”公主大声问。


    “说白姨太,一定会生个儿子!”


    公主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眼光直勾勾地瞪视着墙上的一幅画,视线并没有停在画上,而是穿过了画,透过了墙,落在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那儿在旷野,有草原、有皓祯,有白狐……白狐一步一回首,乌黑的眼珠,正是吟霜的眼珠……小玉退下了。崔嬷嬷见公主神思恍惚,目光迟滞,心中就慌了。这兰馨公主是崔嬷嬷从小带大的,身份是主仆,感情却赛过母女。她急忙忙去倒了杯水来,给公主喝了,见公主仍是神不守合,就拉着她的胳臂,摇了摇她,急急地说:


    “你千万不要听信这些谣言,你想想看,那白吟霜怎会是大仙昵?如果她是大仙,先前咱们整她的时候,也不见她施展什么本领啊!水淋她,针扎她,蜡油烫她,夹棍夹她……她何必乖乖受罪,尽可以作法呀!是不是?”


    公主怔忡地想了想,面色灰败。


    “但是,她还是赢了,不是吗?我拿她一点儿辙没有,不是吗?”


    “不不!还有办法的!”崔嬷嬷长长一叹。“现在,只好放开白吟霜,也放下你公主的身段,用尽工夫,挽回额驸的心!”


    “挽回?”公主愣然地眨着大眼。“我甚至好怀疑,我曾经拥有过他的心吗?如果根本不曾拥有,现在又谈什么挽回呢?”


    “快别说这样丧气话!你是正室,她是偏房,你的出身是公主,她的出身是丫头,如果你也有了孩子,这‘正出’和‘庶出’,距离就大了!所以,当务之急,是也要怀孕才好!”


    “怀孕?怀孕?”公主脸色一沉,眼光阴暗,悲愤地喊出来:“怀孕是一个人就能怀的吗?人家好歹是有了,我呢?早先尚未撕破脸的时候,闺房中就已经是推三阻四,勉勉强强的了,现在可好,一切都挑明了,人家更是专房之宠了……我怎么怀孕啊?”公主说着,羞愤和委屈一齐掩上心头,蒙着脸就哭了。


    “不伤心,不伤心!”崔嬷嬷拍着公主,“咱们等机会,等机会,只要机会来了,说不定旋乾转坤的,就是咱们了!”


    公主看看崔嬷嬷,心中充满了苦涩、难堪、羞恼、和无助。


    “天啊!”她喊着,“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跟一个丫头争丈夫,还要等机会!我怎么会堕落到这种地步呢?”


    崔嬷嬷心痛极了。


    “等着瞧吧!”她低低估哝着,“总有一天,会给咱们逮着机会的!路还远着呢!等着瞧吧!”


    机会真的来了!而且来得太出人意外,这个“机会”,把整个王府,又都震动得天下大乱了。


    这天,已是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在硕亲王府中每年到了这个日子,府中会大宴宾客,王府中的戏班子、舞蹈班子都登台演出,府中有身份的女眷,也都能坐在台下,和宾客们一起享受听戏的快乐,是个合府同欢的日子。当然,男宾和女眷是要分开坐的,中间用屏风隔开。


    这晚,吟霜初次以“如夫人”的身份,被雪如带在身边,参加了这场盛会。坐在台下,她穿着新缝制的红色衣裳,梳着妇人头,发髻上簪着珍珠镶翠的发饰,容光焕发,明眸似水,真是美丽极了。公主虽坐在她的上位,也是珠围翠绕,前呼后拥,但,不知怎地,她就觉得自己被吟霜给比下去了。尤其吟霜脸上,绽放着那样幸福和安详的光彩,简直让人又妒又恨!


    吟霜见到了公主,倒是惴惴不安,毕恭毕敬的,又请安又屈膝,也不敢入座。被雪如再三吩咐“坐下”,这才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坐在最下方。公主恨在心头,脸上却不得不堆着笑意,一来维持风度,二来要示惠给皓祯,真是几千几万个“无可奈何”!


    台上,一场热闹的孙悟空大闹天宫才闹完,孙猴子和众武生一连串漂亮的筋斗云翻下场。台下宾客们大声叫好,掌声雷动。下面要换戏码,客人和女眷们都乘机走动走动,添茶添水。就在此时,戏园外,侍卫大声唱着名:


    “多隆贝子驾到!”


    皓祯吓了一跳,霍然站起。隔着屏风的吟霜,已惊得花容失色,手中的一个茶杯,差点掉落地,茶水竟洒了一身,香绮慌忙上来擦拭。公主诧异地看着吟霜,不知她何以如此失态。还没转过神来,皓祥竟领着多隆,走到屏风这面来了,皓祥以讨好的声调,朗声报着:


    “启禀公主,多隆贝子求见,跟公主请安!”


    公主眉头一皱,正要挥手说不必,却一眼看到吟霜直跳起来,脸色大变,身子往香绮背后躲去。公主疑心顿起,立刻转了语气:


    “进来吧!”


    多隆跨了进来。他和公主,原是嫡亲的表兄妹。当初如果不是皓祯锋芒毕露,雀屏中选,这“额驸”的地位,也很可能落在他身上的。他起了过来,对公主甩袖子,跪下,磕头。


    “臣多隆,叩见公主!”


    “起来吧!”


    “谢公主恩典!”


    多隆站起身来,抬头一看。吟霜避无可避,用袖子往脸上遮去。同时,皓祯带着阿克丹和小寇子,也急急地绕到屏风这面来了。


    “请多隆贝子,到这边来人座!”小寇子大声说,“别惊扰了公主!”


    “有什么惊扰不惊扰的!”公主看到小寇子就有气。“多隆是自家表兄弟,不必见外,就在这儿入座吧!”


    “谢公主恩典!谢公主恩典!”多隆大喜过望,一迭连声地说着。已有小太监端过一张凳子来,多隆就侧身坐下,喜孜孜地东张西望。


    吟霜这一下急坏了,真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王爷好不容易承认了自己,但却从不知自己曾行走江湖,酒楼卖唱。她真不敢想,万一穿帮,会怎么样?


    “吟霜!”公主的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你挡着我了!你不坐下,站在那儿做什么?”


    “是!是!”吟霜轻哼着,遮遮掩掩地往回坐。


    吟霜?多隆大吃一惊,定睛对吟霜看去。皓祯已一步跨上前来,伸手搭在多隆手腕上:


    “虽是亲戚,男女有别!请到这边坐!”


    怎的?公主已经“赐坐”,你这额驸还不给面子?多隆心中有气,再抬眼看那“吟霜”,这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他跳了起来,直视着吟霜,怪叫着嚷开了:


    “吟霜!白吟霜,原来你已经进了硕亲王府!你害我找遍了北京城!”


    “放肆!”阿克丹直冲上前,伸出巨灵之掌,就要去抓多隆。“白姨太的闺名,岂可乱叫,跟我出去!”


    “你才放肆!”公主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这阿克丹好大狗胆,上次杀入公主房中,现在又直闯女眷席。公主本是冰雪聪明,现在,已料到这多隆和吟霜之间,定有隐情,心中就莫名地兴奋起来。跨前一步,她指着阿克丹,声色俱厉地大声说,“这是反了吗?胆敢在我面前如此张狂!来人,给我把侍卫统统叫来!看谁还敢轻举妄动!”她抬眼看多隆,沉声说,“多隆,你不要害怕,尽管告诉我,你可认得吟霜吗?”


    多隆得到公主的“鼓励”,更是得意忘形,和皓祯的新仇旧恨,正可以一起总算!于是,他在福晋面前,在赶过来一看究竟的王爷面前,在皓祯及吟霜面前,他就呼天抢地地喊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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