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琼瑶
就这样,一年下来,她活了。
她活了!以前的她,只有小半个是活着的,大半个是死的。现在的她,是活生生的,健康的,愉快的,充满了信心和生命力的!她已重生,从灰烬中重生!
火鸟。凌康听着那两位太太争执巧眉是否失明时,他就在自我举杯。哦!多感谢一年前那个晚上!多感谢那个纪念日!五月二十日!哦,为火鸟干杯!他自己举杯,自己干掉杯子。
客厅里依旧人声喧哗,有些年纪大的客人已经散了。年轻的一伙不肯走,打开唱机,放着唱片,他们有的跳起舞来了。安公子排开人群,找到了凌康,他一把抓住凌康,怪叫着说:
“不得了!不得了!”
“怎么了?”凌康笑着问,早已习惯安公子的“故作惊人”之举。
“那姐妹两个啊,”安公子瞪大眼睛说,“完全忘记她们是已婚妇人了,正在那儿大大诱惑年轻小伙子呢!而那些小伙子啊,也入了迷了!快快!我们不去保护我们的所有物的话,说不定会被别人抢走!”
“放心,”凌康一语双关,“女人偶尔会‘虚荣’一下,男人偶尔会‘忘形’一下,这只证明女人的可爱,男人的多情,并不会有什么大妨碍的。安公子,我是过来人,别紧张,让她们去‘任性’一下吧!”
安公子满脸通红,又习惯性地对凌康一揖到地。
“你是不是预备记一辈子?”他问。
“哦,”凌康笑着。定睛看安骋远。“我们都会记一辈子,当我们老了,儿孙绕膝了,我们还会记住那件事。瓜棚架下,我们还会和儿孙谈那个故事。不过,我也要坦白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也非常喜欢嫣然,她本来是我的女朋友,如果没有你老兄介人,我可能——一箭双雕!”
“嘿嘿!”安公子干笑起来。“男人,真是贪心透顶!怪不得嫣然常说,天下男人,乌鸦一般黑……”
凌康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那姐妹二人吸引住了,她们正和两位男士跳着舞,那两位男士都要命地“风度翩翩”,而两位女士都要命地“娇媚迷人”!
“等等,安公子,别谈乌鸦怎么黑了,”他把酒杯放在桌上。“谈谈火鸟怎么红吧!看样子,你的‘紧张’有点道理,这姐妹二人好像安心要把天下男人,个个燃烧起来!她们——简直在放火呢!去吧!安公子。快去抓牢我们的两只火鸟吧!”
他们走了过去,很礼貌地,很优雅地,双双对那两位男士一个深鞠躬:
“请把你们的舞伴让给我们好吗?”
两位男士让开了。安公子拥住了嫣然,凌康拥住了巧眉,他们翩然起舞。唱片上是支老歌《你照亮我的生命》,他们舞着舞着,紧紧地拥抱着,紧紧地依偎着,紧紧地脸贴着脸,心贴着心,一直舞着舞着舞着……
兰婷夫妇和安家二老,以及凌家二老站在一块儿,三对老夫妇,眼光都跟着那两对年轻人转。终于,凌康的母亲,对兰婷由衷地、羡慕地说:
“你真有一对太出色的女儿!”
兰婷微笑起来,心思飘到久远以前,一个春天的早晨上。她笑着,静悄悄地说: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曾经失去一个儿子,我一直在怀念那失去的男孩。可是,今晚,我认为,我实在太富有了!富有得没有丝毫遗憾了。”
夜深了,深了,深了。
客人终于都散了。
兰婷夫妇也去睡觉了。
两对年轻人还在室内。灯光仍然在闪烁,酒香仍然在弥漫,满房间的鲜花仍然在诉说着爱意。
凌康紧握着巧眉的手。
“巧眉,”他说,“记得我们以前,四个人常常又弹琴又唱歌吗?”
“是的。”
“我想听你弹琴。”
于是,四人都进了琴房。于是,钢琴声又叮叮咚咚地响了。于是,嫣然找出她久已不用的吉他。于是,他们又唱起歌来了:
小雨细细飘过,
晚风轻轻吹过,
一对燕子双双,
呢呢喃喃什么?
不伴明窗独坐,
不剩人儿一个!
世上何来孤独,
人间焉有寂寞?
唱醉一帘秋色,
唱醉万家灯火,
日日深杯引满,
夜夜放怀高歌,
莫问为何痴狂,
且喜无拘无锁!
唱完了。四个人欢呼着,又叫又闹又笑着。安公子把一瓶没喝完的红酒拿进来,倒满了大家的杯子,四个人举杯相碰,“铿”然有声,大家参差不齐地,笑着,欢呼着叫了出来:
“为火鸟干一杯!”
“为重生干一杯!”
“为燃烧干一杯!”
“为永恒干一杯!”
——全书完——
一九八一年五月十二日黄昏初稿完稿于台北可园
一九八一年八月四日深夜修正于台北可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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